“再之后,地下囚所里出现了古怪的事情,牢狱里出现了古怪的脚步声,然后狱卒们看到了只显现了半身的绪拉斯少爷,然后他们向闯入者掷扔的匕首插进了一个黑衣少年的肩头。然后两个人影莫名消失了……而之后,却在关押XS成员的囚室里发现了被人闯入的痕迹。”
说完,便一直带着笑意看着我,就像看着撒了谎的小孩要怎么自圆其说。
我低下头,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西尔维奥向来都讲求证据和理法,”她双手轻轻拍了拍,带着笑意继续说道:“把人带上来。”
牢所里那两个看管XS的狱卒低着头走进来,从来未曾到过如此肃穆庄严的地方,那两条穿着旧皮靴的腿甚至都在瑟瑟发抖着。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被两个绿衣卫士搀扶着的绪拉斯。伤痕累累的脸上,双眼虚弱的看向我所在的位置。
“参参参……见见……殿殿……殿下。”像是惊吓至极,两个狱卒双腿发软,一下跪倒在地上。
“我刚才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是……是的……殿下。”
拉克希丝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把视线转向一旁虚弱的绪拉斯。
“绪拉斯,对我刚才所说的事情你是否有异议?”
绪拉斯望向我,满眼的愧疚。
他的脸上结下了许多血块,淤血在他眼睛边肿胀起来,不仅如此,就连被衣物覆盖着的皮肤也是遍布伤痕。
“没有……殿下。”
“既然你也承认了,那我对你的惩戒你也没有异议吧?”
“是……是的。”
拉克希丝将视线移开,又来回扫视了一下元老院的各位先辈,语调又柔和了几分:“西尔维奥向来以公正闻名,就算是家族里特殊的后裔,我跟陛下也不会纵容。我已经按照元老院历来的规矩,给予了他应得的惩戒。如果他挨不住刑罚,也是咎由自取。”
几位座椅上的老者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神情有些凝重。
“那接下来……”
那双蛊惑的眼终于落到了我的身上。
“埃多尔,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不能让他牵连进来。
“正如元老院商议的结果一样,联络XS成员,卧底密谋,打探情报,每一样都可以处你死刑。”
堂上的拉克希丝玩弄着她的长发,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空阔的大厅沉默了半响,直到殿前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母亲。”
大堂里的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了殿门前那个单膝跪下的男子身上。
伊卡洛斯抬起头来,平静的脸上,却是焦急的双眼。
他身后跟着气喘连连的宝拉,竟是蕾伊向他通报的这件事。
王座上的拉克希丝却笑开了花,像是早就预见到了这情景一般,脸上没有丝毫诧异。
2)
“母亲,埃多尔并不属于XS。他是我的客人。”
“哦?”虽是疑问的语气,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伊卡洛斯从红毯上走来,在众人的视线下停在我的身旁:“您可以查看他身上的皮肤,并无XS的纹身图腾。”
她看着他,带着笑意,等着他说下去。
“而且,正如上次他与您所说的,他之所以留在西尔维奥纯粹是因为我找人消遣的游戏而已。埃多尔生性活泼,能与绪拉斯相交也不足为奇,而且他并不知道家族的禁忌,还望母亲能够体谅。”
“还有……囚所一事,想来也是他好奇心过剩,所以才无意……”
“伊卡,”拉克希丝微笑着打断他,“我说过,你对他很好。”她又把视线转会到我身上,巧笑着,“埃多尔,能交到我儿子这样的朋友,是你的福气。”
侧过头看了看那张熟悉的脸,伊卡洛斯正目不斜视的注视着拉克希丝。
深吸一口气,将刚才的焦急和失措都吞咽进肚里:“是的,殿下待我很好。”
“呵呵,伊卡,我什么时候说过埃多尔属于XS了?现下发生的事情让你措手不及的时候,你就忘了本该保持的冷静吗?”
惊愕从伊卡洛斯的脸上闪过,他匆匆瞥我一眼,就低下头。
“况且……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堂下的人都将目光落到拉克希丝身上,她又浅笑起来,但语调却低了下来:“伊卡,城堡禁林里的羽衣甘蓝变换了颜色。”
厅堂里沉默了半响。一头雾水的望向伊卡洛斯,才发现黑色的发间,他的眉头紧蹙在了一起。
“你也知道羽衣甘蓝是那个家族特有的花卉,当然,也只有再染上了那个家族的血液之后,它才会变换颜色。”
她轻抬起左手,示意殿外的几名侍从入内。
一队穿着淡黄色长衫的女子依次入殿,在我们身后排成一列。她们双手间捧着一株色彩艳丽的花卉。
形似牡丹,叶片厚重,色泽深重,呈现出波状的褶皱。墨绿色的花叶宛如鸟儿的羽翼,包裹着一朵巨大的淡红色花蕾。单是摆成一列就已清新迷人,不知道要真是一地都铺满这样的花儿,该是怎样的美不胜收?
再仔细看去,在其中一盆花卉的中央,却有一株是完全的深蓝色,就像墨迹晕染过的宣纸,蔓延成一片。
“正如大家所知,作为第五家族的守护花卉,它也是唯一一种识别这个神秘家族后裔的方法。”
她示意身旁的莉兹上前,身材高挑的女子没有丝毫犹豫就拿起手中准备好的匕首,割破指尖,将血迹滴落上去。
红色的鲜血流淌在花瓣间,却仍是触目的鲜红。拉克希丝满意的看着阶梯下众人,唇间荡漾起醉人的涟漪:“伊卡,前几日,你跟法比奥先生去了禁林,对吗?”
伊卡洛斯沉默着不说话。过了好久,才艰难的点了点头。
拉克希丝满意的看着他,把视线又落在我的身上,“所以,接下来只要法比奥先生按照先前莉兹所做的那样:若落入花叶间的血液不能让它更换色泽,那就足以证明你的清白,否则……”
“等一下,母亲,埃多尔他……第五家族的后裔都会在术法上呈现出惊人的禀赋,他不可能是……”
“伊卡,我说过,焦急无措茫然惊慌,这些情绪都不能出现在你身上。”
“可……对不起,母亲。”
脑袋里的头绪清楚了一些,拉克希丝的意思是怀疑我是第五家族的后裔?然后为了彻底毁灭这个神秘家族,也要连我一并除去?
可是,最大的问题在于,我怎么可能……会是第五家族的后裔?
脑子里乱得可怕,纠缠的蛛网将我紧紧包裹起来。
“好了,埃多尔,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我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想想你以前的身世,况且,那天踏入禁林的只有你跟伊卡两人。”
“难道不会有其他什么人尾随我们……还有很多种可能……”
“呵,所以才需要这个试验呀,埃多尔。”她侧过头,对红毯一侧的老者说道:“翁贝托,西尔维奥法典上规定,如若发现第五家族的后裔,应当怎样处置呢?”
从来没觉得拉克希丝如此可怕过,虽是对着先辈在提问,可她的眼却掠过我的身边,直直望向低头沉默着的伊卡洛斯。
耳边响起老者嘶哑的声音:“法典规定……应由现任的统治者亲手处绝。”
伊卡洛斯的头明显颤动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却无甚变化。
“伊卡,你父亲重病难愈,你会替他处置的,对吗?”
这次视线再也移不开了,心里迫切的想知道那个答案。他会怎么做?如果最终证实我就是那个神秘家族的后裔,他会不会亲自斩下我的头颅?
“女王殿下……大殿下他……”红毯一旁的卡戎急忙走出来,单膝跪地后,剩下的话却在拉克希丝冷漠的眼神中被吞咽回去。
她又把视线落回到了红毯中央,也不再咄咄相逼,只用手绕着发梢,开始饶有兴趣看着阶梯下发生的一切,就像主宰着世界的神只,嘲笑着世间的悲欢聚散,笑得直不起腰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伊卡洛斯有些低沉的声音才从一旁传来,他抬起头看着王座上妖娆笑着的女子,轻轻的说:“我会杀了他。”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又兀自说道:“我会亲手杀死所有妨碍西尔维奥的人,这是作为继承者的誓言。”
“很好。”
拉克西丝望向我,嘴角高高翘起,满眼的挑衅和耻笑:“那么,法比奥先生?”
众人的目光又聚集到我的身上,伊卡洛斯却单独别过脸去。
我深吸一口气,接过侍女手中的银色匕首。
已经听到了。这才是作为一个王者应有的气魄,可是为什么会觉得有些难受?
……我会杀了他……心脏被撕扯着,胸口闷得生疼,宛如利剑穿心。
我举起手中的匕首,闭着眼,狠狠的向左臂划去。
27
鲜血如注般倾洒下来,浇灌在淡红的花蕾上。
大堂之上的人屏息着呼吸,我也轻轻睁开眼。
鲜红的血液在层层重叠的花瓣间流淌,在花叶上染上了更为刺眼的红。
没有变色。
身旁的人像是松了一口气,终于舒展开眉头注视着我。
可是心中的巨石不但没有落下,反而更加沉重。
“还是红色?”那张好看的脸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可眼里却尽是笑意,“既然如此,今天真是劳烦您了,法比奥先生。”
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是视线略微抬高了些许。
拉克希丝环视了大堂里的人,浅笑凝眸着:“那,大家就都退下吧,三日之后就是祭祀宴礼了,希望大家好好准备。”
语毕,便站起身,在女侍的簇拥下从王座旁的侧门离开了,只是在转身时仍笑着看向伊卡洛斯。
这样就玩完了?西尔维奥还真是不拿人命当回事。这感觉,就像有人在你背后捅了一刀,然后在你耳边故作惊异的说了一声:“啊?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天杀的!
等到红毯两旁的长老走尽,绪拉斯也被绿衣卫士搀扶着离开,辽阔的穹顶下,只剩仍旧低着头的我,还有身旁默默不语的伊卡洛斯。
他似乎想要走过来说些什么,可每次还没靠近,便又止住了脚步。
又过了许久,才听到他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愈行愈远,直到完全消失在殿外,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2)
悻悻的回到房间,还没站稳就重重的跌进床里。
真的太累了,全身的防备都被疲倦感侵袭得溃不成军。
可合上眼便,那幅画面又出现在眼前——
低着头的伊卡洛斯,低沉的声音,他说,我会杀了他。
再无力承受,不想去回顾的事,却梦魇般挥散不去。
“法比奥先生,希望您有时也能体谅一下殿下。”
循着声音望去,卡戎仍是一脸面瘫,可眼里却不再是骇人的冷漠。他翘着腿坐在床边的靠椅上,难得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
“你是真正的卡戎还是……”
“既然确定了法比奥先生与第五家族并无关联,那么作为西尔维奥的客人,我理应继续侍奉您。”
嘟嚷着回答了一声,便又侧过头去,合上眼,不想再去理睬任何事。
“法比奥先生,正如我刚才所说,殿下也有自己的难处。”
哼哼,不关我事。
“作为西尔维奥的下任统治者,拉克希丝殿下对他的要求是比其他贵族的后代更加严格一些,但是如果不那么做,又怎么能成为今天令众人艳羡的伊卡洛斯殿下呢?”
呵呵,这人真逗。
“殿下从小就吃了很多苦,对拉克希丝殿下的命令更是到了绝不违抗的地步。就算眼前是万丈悬崖,只要拉克希丝下令,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嘿嘿,死了更好。
“其实殿下已经改变了很多了,私闯禁林,窝藏敌人,甚至,今天在堂上还顶撞拉克希丝殿下……”
嚯嚯,那又怎样?
“殿下虽不说完美,但确实已经做到了一个王者能达到的所有要求了。殿下他,无论面对的是怎样的困苦艰难,他都会战斗到最后一刻……即便是死了,他也会始终保持着站立的姿态……”
“卡戎……”我轻唤了一声,卡戎便住了嘴,“是不是在利益面前,所有的感情都不值一提?”
“法比奥先生……”
“不然怎么可以说杀掉就杀掉呀……”
卡戎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望着我。
脑袋又无以复加的疼痛起来,合上眼,翻过身,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然后是椅子移动的声响,卡戎默默的走到门边,打开房门的同时,他的声音也同是响起:“法比奥先生,如果真的发生那件事,殿下也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不想再去思考,将被褥盖住耳朵。
然后门轻轻的合上,又是恼人的寂静。
……“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我会杀了他。”
只是那个人的声音反复出现在耳边,怎么也驱散不开。
3)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下午,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挣扎的想要穿透进来。
揉揉眼睛,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贪睡。伸展手臂时,才发现肩上的绷带已经被换过了药,其实伤口已经好了很多,并不需要这样悉心的准时换药了。
座椅前的案几上摆着诱人的饭菜,缓缓向上冒着热气,用术法让其保持着温度。
没有食欲,瘫倒在身后的枕垫上,仍被无法理解的疲惫充盈着。
侧过头,却发现了床边的案几上,那束才换上的红色蔷薇下,压着一张不大的纸条。
鬼使神差的将它拿起,纸条上是黑色的字迹,优美的曲线仍旧宛如天鹅的脖颈——
“埃多尔……”
只有三个字。
就连最简单的“对不起”,“是我不好”,“请原谅我”都没有,但我却看着那三个字失了神。
“埃多尔……”
就像听到了确是有人在我耳旁低语,可望过去,却空无一人。
深吸一口气,将纸条放入盛着蔷薇的花瓶中,看着墨迹在里面晕染开去,看着上面的字迹逐渐面目全非。
然后,就像若无其事一样,我走到香气四溢的饭菜前,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4)
因为白日里睡得太久,到了夜里,就完全没了睡意。
闲坐着也没事,想起枕头下藏起来的那块琉璃碎片。
经过之前几次的经验,一切做起来驾轻就熟了许多。可等到房间暗了下来,跃动的水幕上出现伊卡洛斯稚嫩的脸时,心里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
背景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杂草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