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看似温雅和善,实则倔强认真,只怕自己的话他也不会听。
负责守卫的禁军副统领张如海是个英武青年。潇允简单传下圣谕,张如海微微躬着身子,连连应声,挥手撤去守卫,
带着禁军回营交令。
潇允扬了扬下巴,小声道:“这位是张相的大公子,皇后的亲哥哥,当朝的国舅爷,前几日刚擢升的禁军副统领。”
上官子瑜望向青年整顿军队的英武背影,赞道:“好一个英气勃勃的男儿汉!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潇允不由呵呵笑道:“这话说不得,若是让上官将军、碧卿将军听到,不冲你吹胡子瞪眼才怪!”
两人入了府,命下人请瑞王出来接旨,可在厅中坐了许久,出来的却是瑞王妃珠玑。
上官子瑜三年前曾于颖都街头惊鸿一瞥,如今这位郡主仍是如从前一般艳如桃李。浅紫的云裳长裙垂地,一头乌发松
松地挽了一个朵云髻,娇靥似月,双眸如星,虽是只十八九岁年纪,却显得睿智沉稳,一派当家女主风范。
双方见过礼,珠玑歉然开口,声如翠玉相击:“请两位大人见谅,我家王爷身体欠安,不便出来相见。既是有旨,可
否请潇大人屈尊前往内室宣旨?”
上官子瑜一听鸾承已病得不能起身接旨,大惊:“王妃,瑞王究竟怎样了?可请了太医?快些带我去瞧瞧!”
珠玑目光转动,在他身上一绕,浅浅礼道:“多谢太傅关心,并无大碍。太傅先请稍坐,待潇大人办完了差事,珠玑
略备水酒,给两位大人接风。”
“上官子瑜也是奉旨前来……”上官子瑜还要坚持,被潇允一把按入了椅中:“太傅,容潇某先办了正事!”手掌离
开的一瞬轻轻自他肩井穴拂过。
上官子瑜被他禁锢了身子,动弹不得,眼看着他跟随着珠玑入了内院,心中恼恨,瞥眼看到立在一旁偷偷看着自己的
楚寒,轻喝道:“快给我解穴!”
楚寒退了一步,惶然道:“小人不敢。”
上官子瑜大瞪着两眼,想想也不好难为了他,心中暗暗决定,往后出门,一定要带着秦风和那颜,凭他二人的功夫,
再不会轻易受潇允欺负,想到此,不由冷笑道:“潇允也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么?”
楚寒躬身道:“潇大人得几位庄主亲传,他的功夫在咱们明庄算是高手之列,若不是入朝为官,耽误了修行,怕不早
是庄中第一高手了。”
上官子瑜冷哼一声,有些泄气。好容易盼到两人再次露了面,潇允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太傅,咱们回宫复命
吧。”
上官子瑜被他这一拍解了穴道,顾不得着恼,先朝珠玑抬袖道:“王妃,下官可否入内探望?”
珠玑的脸色有些发白,仍是客气道:“真是对不住,我夫君已歇下了,改日让他亲自登门拜访太傅可好?”
上官子瑜愣了愣,这会儿心中也已明白鸾承多半是不愿见自己,黯然道:“请王妃转告瑞王,上官子瑜明日再来探望
。”
“太傅客气了,珠玑今日已不再是王妃。太傅盛情,妾身会转告夫君。”
两人告辞出来,上官子瑜看着空荡荡的府门,茫然道:“削去爵位,闭门思过……承儿可受得……”
潇允叹息道:“子瑜,这比终身圈禁已不知要好上多少,皇上给了你多大的情分,你就知足吧!”
一路默默行来,在上官府门前落轿,上官子瑜却坐着没动。
潇允看了他一会儿,噗嗤笑了:“子瑜莫不是责怪做哥哥的一直没给你接风洗尘么?也好,今儿我做东,去逍遥楼…
…”
“潇兄!”上官子瑜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承儿可好?”
“身体很好,精神么……或许差着些。”潇允说着,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这几日朝中一应事务几乎都是潇允处置的,上官子瑜只专心翻看卷宗,鸾承的案子都是潇允亲自梳理的,一件件竟都
脉络清晰,证据分明,毫无破绽。可他仍是不敢相信,只希望能见着鸾承,亲口问他一句,承儿,这些当真是你亲自
做下的?
一连三日,上官子瑜去鸾承府上求见,都被管家客气地直接挡了回去,别说鸾承,连珠玑都没见着。他着急上火,嘴
上起了一串水泡,人也瘦了下去。
鸾启瞧着格外心疼,处理完政事看看天还没黑,便宣他入宫,又命秦正去传太医来。
上官子瑜本以为皇帝有什么要事召见,一听只是要给自己诊病,忙起身告退:“臣无恙,不敢劳动太医。臣家中仆从
便通晓岐黄之术,有清热去火的草药,吃上两剂便可。臣惊扰陛下,真是大罪……”
第 21 章
上官子瑜连连告罪,鸾启见太医久久不至,也不好强留,只得允他退下。
他前脚刚走,一位身形修长的青年自偏门进来,草草行了礼:“太医院那青来迟,陛下恕罪。”
“你是故意的么?”鸾启怒目瞪视着他,半晌叹了口气,放缓了语调,“那青,你看太傅身子可好?”
那青抖了抖宽袍,嗤笑道:“心病还需心药医,陛下逼迫若此,这位太傅还能活蹦乱跳,已是不易……”
“啪”的一声脆响,阻住了他略带嘲意的调侃。那青的脸被他打得向一边偏去,他似乎并不觉疼痛,微微昂起头冷声
道:“陛下瞧着那青生厌,这便赐死就是!”
这人仿佛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倨傲风流,幼时自己惹太傅气恼时他也是这般……
鸾启心中一动,慢慢伸出手,一点一点抚摸着他脸颊上清晰的指印,喃喃道:“朕又如何舍得!那青,你在太医院也
呆了两年了,朕给你在朝中安个位子吧……”
“不必!”那青挥开他的手掌,退去几步,“陛下既是无事,那青告退!”说罢一甩袖子转身便走。他一向来去自由
,门口的侍卫也不拦他。
大总管秦正见人都走了,悄没声音进来,道:“陛下,先传膳么?”
鸾启这才清醒过来,微微苦笑:“还是这样倔强无礼的性子,让朕如何处置你?”
秦正低着头没敢搭腔,那青狂傲无行已不是一日两日,连皇帝都容让他三分,他们这些奴才自然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全作不见。好一会儿,才听到皇帝吩咐:“差人去告诉皇后,朕今晚去福宁宫用膳。”
秦正答应着去了,心中着实替皇后高兴。
鸾启三年前与张相之女月蓉成亲,一年后育有一女,名唤芷兮,后再无所出,鸾启也未再纳侧妃。年前鸾启为帝,便
以张氏为后,芷兮公主仍是由皇后亲自教养。启帝虽是并不宿于福宁宫,却对皇后礼敬有加,常来看望母女二人。
启帝与妻女共叙天伦,此时的上官子瑜却是食不下咽。
上官子瑜一直都是让那颜和秦风陪着一同吃饭的,那颜见自己和秦风都吃完了,他眼前的饭菜还是一动没动,心中叹
息,劝道:“先生,您好歹先吃点,要不今晚那颜和秦风陪您去瑞王府可好?”
上官子瑜转头看她,目光茫然。那颜恨恨道:“看他见了我的刀子还敢不愿见你!”
秦风接口道:“不错,先生既是不愿以皇上的旨意逼着瑞王相见,便这样悄悄去见上一面也好。您若是就这样等着,
瑞王还不知到什么时候会愿意见您呢。”
上官子瑜虽是不愿做这鸡鸣狗盗的勾当,仍是禁不住两人解劝,默许他二人骑马带着自己来了瑞王府外。秦风负起他
轻轻跃入院中,听听四下无人,和那颜一人一侧轻轻托着他的手臂向内院奔去。
刚到了院门处,迎面一道黑影拦住去路:“站下!什么人?”
秦风目力极好,定神看去,却是锦衣卫副统领庄臣,忙闪开身子,露出上官子瑜的身影。庄臣看清他的面目,脱口道
:“太傅!”单膝跪下。
上官子瑜微觉诧异:“庄副统领,你……一直跟着瑞王么?”
“是,下官已跟随瑞王殿下三年了。”庄臣指了指隐约有着灯光的屋子,“殿下在南厢,太傅请,下官先告退。”他
说完躬身退下,慢慢隐入黑暗之中。
上官子瑜轻轻点头。自鸾承立了太子,舞帝就命庄臣随身护卫,没想到鸾启为帝,倒是一直没撤他回去。锦衣卫向来
只效忠皇帝一人,这是摆明了让庄臣贴身监视还是当真关心着鸾承呢?
“你们都在这里候着,不要过来。”上官子瑜低声吩咐,慢慢向那一点灯火行去,听着房中有些动静,一直悬着的心
反而放了下来。他走上石阶,抬起手向门上叩去。
“不要!啊!”手指还没碰到门,一声带着颤音的惨叫自房内传出,上官子瑜心头一惊,双手用力推去,随着重重撞
在墙上的房门大步而入,闯进内室。
“承儿!”
昏暗的灯光下,半开的床帐内竟清晰地晃动着两条赤 裸的身体!被鸾承牢牢压住的少年半张着口,双眼紧闭,面容扭
曲,却……熟悉之极。
“冬生……”上官子瑜骇得嘴唇颤动,却发不出声音来。
“谁准你进来的!滚!”鸾承恶狠狠回头,看清他的面目,蓦然瞪大了双目,“你……太傅!”
“对不住!我……臣逾距了……”上官子瑜浑身发抖,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一步步退了出去,迈过门槛时打了个趔
趄,险些扑倒。
那颜远远看见,飞身过来扶住他退入院中,见房中灯火忽然暗下,疑惑道:“殿下仍是不愿见先生么?”
“那颜,回去吧。”上官子瑜生怕她一气之下闯了进去,紧紧捉住她的手腕,勉强吩咐。
那颜见他神色不佳,心知有异,也不敢再问,招手叫来秦风,护着他向外行去。快到院墙,庄臣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引着他们自角门出去。三人道了谢告辞,刚要上马,墙边传来低柔的女子嗓音:“太傅慢行!”暗影中缓缓走出一
个俏生生的女子,正是瑞王妃珠玑。
上官子瑜刚从人家院内偷偷出来就被主人捉个正着,顿时脸上大热,欠身拱手道:“郡主见谅,子瑜只是想见殿下一
面,别无他意。”
珠玑苦笑:“太傅可见到了?”
“是。”
珠玑抬头看了看他,忽然双膝跪下:“太傅,求您帮帮鸾承,他……他便有再多不是,也终究是我的夫君!我知道鸾
承只听您一人的,他……他实在是爱着您的!太傅!珠玑已有身孕,如今只盼着能生下孩儿,和他平平安安过日子!
”说着垂下泪来。
上官子瑜今晚受惊连连,已手足无措,慌忙命那颜扶了她起来,道:“郡主放心,上官子瑜定会尽力相助!”
★
三人逃一般回了府中,上官子瑜已汗湿重衫。那颜心疼地搬来好几盆炭火,又烧了热水过来要给他沐浴更衣。
“我自己来。”上官子瑜将她撵了出去,拴上房门,几步来到榻旁,一头扑了上去,再不愿动弹。
片刻前惊人的一幕一次次在眼前闪现,虽说本朝不禁男风,也常有官员私下去南楼楚馆消遣,可他万没想到鸾承竟然
会对冬生……对冬生……
“苍天在上,给我三年,太傅,待霜林染醉,鸾承会接太傅回来……相信我!”当年意气少年的誓言犹自声声在耳,
可短短三年,鸾承竟会变得如此……
他一阵阵心头狂跳,紧紧闭上双目,只愿自己方才眼花看错了人。身上的湿衣凉凉地沾在肌肤上,很是不适,可他已
全无一丝力气,索性就这么昏沉睡去。
那颜在上官子瑜房门外站了多半个时辰,听着他初时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到后来呼吸渐渐平稳,似是睡了,才稍稍放
下心。
那颜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帮他换件里衣,忽然,额头一凉,仰起头,天空中很快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她眯起眼睛,
任凭那一簇簇清新的凉意轻轻拂上脸颊,一点点渗入肌肤,与血脉相融。
这是今年冬的第一场雪啊……
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到了身旁,一件雪绒大氅迟疑着披在了肩头。
“早些歇息吧,这里有我。”拘谨却满含关切的嗓音,让那颜心头一暖。她低声道:“秦大哥辛苦了。”说完,头也
不回地离开。
她一直知道秦风待自己极好,可她不能给他任何回应,因为,她的人和她的心都早已不是自己的……
那颜回到房中,却并不歇息,她自柜中取出一身夜行衣换上,收束停当,听听外面毫无声息,轻轻推开房门,几个纵
跃,已出了上官府。雪地里只见到一个娇小的黑影风驰电掣般远去,轻浅的足迹很快被漫天倾落的大雪覆盖。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上官子瑜仍未起身,那颜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声,也顾不得体统,从窗子跳了进去,才发现
他病了,两颊烧得通红,神志不清。
那颜喂他吃了清热去秽的丹药,又用了针,让秦风去内阁告了假,一边开了方子命水伯和水晨小心煎药,自己端了盆
温水进来,红着脸解开上官子瑜的衣襟,给他擦拭身子,更换里衣。
这人比两年前初见时清瘦了许多,根根肋骨清晰可见。那颜心疼之下,不觉对皇帝、鸾承等人生出了憎恨之意,手上
无意中使力大了,上官子瑜低哼了一声,吓得她连忙住手,拉开被子遮住了他的身子。
正巧秦风回来看到,忍不住嘿地笑出声来,被那颜听到,一脚踢上他膝头,“你来!”
秦风抱着腿直抽气,连连点头:“是,秦风遵命。”
午后,朝中官员陆续听到消息都来探望,上官子瑜一直昏昏沉沉的并不清醒,那颜与秦风商量着让水伯一一挡驾,谁
都不见。
傍晚前后,上官子瑜喝了那颜精心熬制的一碗米粥,又出了一身大汗,精神好了许多。他试着起身下榻,扶着那颜的
手臂走了两步,赞道:“真不愧是女神医,手到病除!”
把那颜羞得红了脸,扶他躺回去:“先生不用逞强,还是要多休息才是。”
这时秦风匆忙跑了进来,结结巴巴道:“先生,潇大人来了,说……皇上要来看您。”
潇允跟着他进来,笑道:“上官兄弟面子可够大的,皇上一听说你病了,便要亲自前来。”
上官子瑜撑起身子,责备道:“潇兄请劝着皇上些,哪里有为尊者随意到臣下府中探病的道理。子瑜明日好些,便入
宫见驾。”
潇允摇头微笑:“只怕我劝不了陛下了。”
上官子瑜仍是坚持道:“潇兄快快请回,务必阻住皇上!”
“怎么?太傅的府邸,朕不能来么?”鸾启含笑的声音已到了门前。
★
见启帝进来,屋内众人纷纷跪倒,上官子瑜刚要起身,已被鸾启抢步上前按回榻上,“免了,太傅病着呢。”他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