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可好些了……
夜深了,鸾承一直没见回来,冬生劝着他先安歇,说瑞王与平南王等人一直在御书房处理政事,大约是刚刚入京,要
紧事情太多。看看月已西偏,他也实在撑不住,便迷迷糊糊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向浅眠的上官子瑜被咔哒一声轻响惊醒,他蓦然睁目,瞪大眼睛望向帐外,房门倏忽开合,一道黑
影伴着一闪而没的寒光映入了眼帘。
莫非是刺客?
他慢慢将手探入枕下,握住东平侯相赠的霜梅刀,只见着瘦小的黑影在门口停了停,接着悄无声息向榻前走来,轻轻
撩起帐帘,俯身看过来。
上官子瑜再不犹豫,连刀带鞘,奋力向黑影砸去,却是手腕一痛,已被人握住,霜梅刀也不知怎的到了对方掌中。
“来人……”声音刚一出口,嘴巴就被紧紧捂住,正奋力挣扎,耳旁只听一声轻唤,“太傅!是我,那颜!”接着,
温软的手掌收了回去。
“啊!那颜,你怎么来了?”上官子瑜又惊又喜,翻身起来,却忽然神情紧张向门外看去。
“太傅放心,外头的几名侍卫都被我点了昏睡穴,不会发现。”
“你怎的这么大胆,私闯禁宫,乃是死罪!我本打算着明日便请准瑞王接你入宫的。若是要来,也只管请内侍入内通
禀,何须冒此大险。”
那颜见他板起脸训斥,也不害怕,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这宫里又不是什么要紧地方,我想太傅了,就来瞧瞧,
也没什么要紧的。”她轻功高绝,这皇宫内外又是成日来去,哪里明哪里暗,自是熟悉之极,太傅又哪里知晓。
上官子瑜知道她向来大胆无惧,也不好再责备她,只道:“看过了便快些回去吧。如今宫里复杂得紧,要是被平南王
的人发现了,少不了又得动刀子。”
那颜听他赶人,不但不走,反是在桌旁坐下,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喝下:“我有陛下的消息,太傅可要听听?”
上官子瑜心头一跳,脱口问道:“什么?”
那颜目光闪动,定定望住他,一字字道:“北疆之战大胜,陛下即日南归。”
“啊!”上官子瑜怔了怔,一霎时,抑制不住的狂喜奔涌而出,“好!”这声赞叹声音大了,忙用手掩住了口,轻轻
笑了出来,“北地降了?”
“是,具体消息尚不清楚,暗部传书只寥寥数语。”她说着自囊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铜管递过来,“陛下命我亲自转交
太傅。”
上官子瑜顿了顿,慢慢伸手接过,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
“保重自己,吾已赴京。”
力透纸背的银钩铁划,是平日里在折子上看惯了的字迹。莫名的欣慰就这么全没来由地涌了上来,心头瞬间已浮起层
层涟漪。
他,要回来了……
第 43 章
一连数日,鸾承都在御书房处理政事,夜里也不回寝宫。上官子瑜每日在朝堂上见到他,尽是形神疲累之态。
鸾承已颁下令谕,任平南王世子明扬为禁军统领,掌管京畿防务,又将当年启帝为太傅所建的宅邸赐予了他。如此,
京中禁军皆归明扬,平南王五万大军又驻扎在京外二十里处,整个颖都皆于平南王的掌控之下。
这几日,鸾承有心将与自己亲厚的大臣调配安置妥当,却都被平南王父子寻着借口一一阻止。朝中不乏精明睿智的大
臣,虽是已看出了危机,却无人敢出言反对。潇允与上官子瑜也都是静观其变,暂避锋芒。
不知为何,各地水灾、旱灾、虫患、贼患频发,户部银钱吃紧,再加上数处省份骚乱,这几日竟是同时生出许多大事
。鸾承从未独自处置过如此多棘手的政事,有些招架不住,再加上明扬总爱对他的处办之法指手画脚,他的神色愈发
不好。平南王却是眼观鼻鼻观口,不动如山。
上官子瑜终是心有不忍,将诸事一一接下,极有分寸地替摄政王拿了主意,另请各部去内阁与右相潇允商讨具体事宜
。
这日,兵部尚书孙展支支吾吾提起了北地战事的钱粮所需,话没说两句,明扬跨前一步,生生打断:“启帝御驾亲征
,自然会凯旋而归,孙大人莫非是信不过陛下,信不过摄政王么?”
孙展一愕,瞥了眼潇允,不再说话。明扬冷哼一声,退了回去。此时朝堂上数十位大臣虽是肃然垂目,鸦雀无声,却
都或思或忧,各自肚肠。
下了朝,鸾承阴沉着脸,一甩袖子转身便走。上官子瑜略一迟疑,随后便要跟上去,身子一顿,却被潇允扯住了衣袖
。
“太傅这几日功劳不小,记得多向摄政王讨些赏赐。”
一旁的官员都连声附和。上官子瑜回身,潇允已松开手,朝他莫测一笑,转身离去。
讨些赏赐?他又需要什么赏赐……眼看着鸾承已向寝殿方向行去,也顾不得细思忙快步追了上去。
刚进承德宫大门,就听到里面怒斥连连,接着便是摔砸器物的声音。庄臣与冬生都避了出来,见到上官子瑜,两人皆
脸现喜色。
“主子,太傅来了。”冬生低声禀报,屋内顿时没了声音。过了片刻,鸾承出现在殿门处,看向上官子瑜,勉强露出
些笑意:“太傅请随我去园中走走。”
“是。”上官子瑜躬身行礼,跟在他身后顺着回廊慢慢向御花园行去。
天阴沉沉的,乌云压顶,依稀飘起了薄雨。
鸾承推开冬生遮过来的油伞,只低着头默默行路。入了园子,细雨纷纷,将满目名花晕染出娇妍欲滴的媚态来,心情
也似舒爽了许多。他径自拾级上了假山,在亭中坐下,有宫人奉上茶果点心,在旁伺候,被他都撵了出去,只命冬生
与庄臣二人在下面守着。
小亭建于最高处,整个御花园尽在眼下。上官子瑜四下看了看,在鸾承身旁坐下,望向他阴沉的侧脸,低声道:“殿
下今日似乎心中不快。”
“嗯。”鸾承大约不愿多说,蹙着眉转头看向亭外,“太傅有何事?”
上官子瑜也不去揣摩他的心思,欠身道:“殿下,臣长居宫中,于礼制不合,请殿下允臣回府。”
“非常时期,请太傅暂居宫中,襄助本王!”鸾承声音有些萧索,却是明显的拒绝。
这原是在意料之中,上官子瑜试探着道,“不过臣居于宫中,却不便使唤宫中侍女,还请殿下允臣……”
话没说完,便被鸾承打断:“太傅有适意的丫鬟仆从,只管招进宫来就是。嗯,往后太傅有事,尽可吩咐冬生和庄臣
,不必再报备。”他回头看向上官子瑜,脸色渐渐和缓,目光中略有些湿意,“说到底,这朝里朝外,我也只信太傅
一人。”
“多谢瑞王!臣只是尽自己的本分。”上官子瑜没想到他今日竟是事事都遵从自己的心意,不由想起方才潇允的话,
心中暗暗掂量着,提起紫砂壶慢慢倒了两杯茶,方才缓缓道,“殿下,臣虽是持有金牌,只怕这宫内宫外,也没几个
人愿听臣与冬生、庄臣的。便是想去探望东平侯,都被明扬拦着……”
“哼!宫中之事,更由不得他父子作主!”鸾承咬牙,大声唤来庄臣,“世子明扬既已接掌禁军,庄臣,你速去接管
宫中守卫,收缴腰牌,请平南王府侍卫尽数离开!”
庄臣领命而去,鸾承又冷笑道,“此刻我尚未即位,根基未稳,暂且不能与他翻脸。太傅,平南王欺我愈甚,他……
”他忽然住口,咬住了唇。
“怎么?”
“昨夜得到消息,鸾启大败北地国,斩杀了舒达。或许,很快就要返京了。明瀚让我务必于三日内登基,否则……哼
!我每日都去催促,可这老不死的鸾舞总是拿话推搪!哼,索性便听明瀚的,逼宫!”鸾承用力甩了甩头,一拳砸在
了玉石桌上。
逼宫!
上官子瑜身子一震,太上皇若是不应,明瀚莫不是要对他二人不利?
“或许,太上皇是恼你逼着东平侯服了毒药。”他一字一句语声沉缓,心中微微酸楚。
“解药好端端在我房中收着,鸾舞若是让我做了皇帝,我又怎会去为难东平侯!”鸾承愤然道,“先是倘若不是我极
力拦阻,明瀚早已经杀了他二人!我不过是怕到了那时,更是要为明瀚所制,还真当他鸾舞是父皇不成!”
上官子瑜万没料到他竟会如此绝情,心口一凉,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喃喃道:“解药是在殿下房中?”话一出口,再
想掩饰,已自不及,忙垂下眼,竭力遮住眸中的慌乱,全身一阵阵发寒。
鸾承察觉到他的不安,心中生疑,审视般仔细查看他的神色,忽然用力按住了他的手臂:“太傅,若是鸾启前来,您
……您会如何?”
上官子瑜笑了笑:“这天下是鸾氏的天下,臣只会尽臣子之责。”他一点点抽出自己的手掌,拱手道,“殿下,几位
大人尚在内阁中候着,臣须先去处理政务了。”
鸾承端坐在亭中,望着他瘦削的背影顺着石阶一步步下去,冬生赶上来撑了伞遮住,为他所拒,眼见着一袭紫衣宽袍
渐渐融入了绵密的细雨之中,鸾承慢慢握紧拳,贴在心口,仿佛要留住掌心中那人的一点余热,一时间只觉得天地灰
茫,看不到尽头一般。
☆ ☆ ☆
上官子瑜先打发秦风去府中接那颜入宫,自己顶着雨雾匆匆来到内阁。潇允极少见他这般神色焦灼,便将候见的几位
大人打发了回去,上官子瑜已等不及,拉着他进了内室,砰地关上房门。
“平南王要逼宫,怕是就在这两日了!太上皇与东平侯危矣!”
“逼宫?”潇允眸光一闪,轻轻道,“看来,咱们需先下手为强了……”
“可启帝尚未到京,无人能主持大局!若是任由平南王行事,只怕这皇位……也轮不到鸾承来做!”
潇允微微眯起眼睛,踱开几步,仰头想了想,回身道:“太傅稍安勿躁,这大鸾江山也不是他明瀚能接得下的。救出
太上皇与东平侯不难,现今最要紧的,是如何能求得东平侯的解药!”
“解药……我来想法子。”自己就住在承德宫,要寻到解药应不是难事。他打开房门,雨丝扑面,带来一阵寒意,潇
允在身后低声嘱道:“子瑜,小心着些。”
雨势愈来愈大,上官子瑜回到承德宫时,鸾承正与那颜说着话。见他进来,那颜忙拿了巾帕帮他擦拭头脸和衣上的雨
水,嘴里嘟哝着:“我不在身边守着,就一点不顾惜自己,都是秋日了,这样淋着,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得了,要不先
换件衣衫吧……”
上官子瑜心头漾起微微暖意,先给鸾承行过礼,侧过脸笑道:“那颜,好些日子不见你,竟是比管家婆还要厉害了。
”
那颜闻听顿时红了脸,一扭身子避入了偏殿。上官子瑜也知道自己玩笑开得有些大了,颇觉不安,见鸾承还在殿中坐
着,只得过来陪着。
“好一个善解人意的丫头!”鸾承不知怎的有些不快,站起身径自回内室歇息去了。刚到傍晚,天已完全黑下来。冬
生点上灯烛,刚命人摆上晚膳,鸾承却说要去看折子,便头也不回地行了出去,慌得冬生忙寻了伞追上。
上官子瑜没料想他这便去了御书房,尚未及回身,那颜已自偏殿出来,一步步行到他面前,扬起脸笑盈盈地瞧着他。
上官子瑜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两声,遣退内侍,吩咐秦风守住殿门,自己同那颜入内室搜寻解药。
两人很快自书柜的暗匣之中寻到一个锦盒,那颜打开一看,喜道:“是了!”她取出丸药,又将锦盒小心放回柜中,
“我先给侯爷送去!太傅不必前往,以免惹人注目。”说罢身子一闪,已不见了踪影。
上官子瑜本想着等她回来一同吃饭,可过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她回转,不由担心起来。
远远的似乎起了骚乱,很快又没了动静。派内侍前去探问,说是方才宫里发现刺客,这会儿又不见了,大约是哪个侍
卫看花了眼。
上官子瑜命内侍下去,一抬头见立在身旁的秦风看着他欲言又止,微微一笑,起身道:“还是随我去正德宫吧。”
“是。”秦风答应回身,眼前的房门忽然吱的一声被慢慢推开,露出一道修长峻拔的黑衣身影。
“陛下!”秦风脱口惊呼,忙用手捂住了口,噗通跪下。
鸾启目光幽深,一瞬不瞬地盯视着上官子瑜,下巴微抬:“秦风,你先出去。”他一步一步走向已然呆住的上官子瑜
,听着身后房门轻轻关闭的声音,唇边笑意突地绽开,挥袖扫灭烛火,猛然张开手臂将他抱入怀中。
“太傅。”喃喃低语自他耳畔幽幽飘过,慢慢散入冷寂的夜空中,“我本是悄悄来见太上皇的,可临走却实在舍不得
太傅您……”
“陛下,臣……”未及出口的担心蓦地被柔软的唇堵住了尾音,上官子瑜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半张着口,任由微凉
的舌滑入了口中,勾住自己舌尖舔舐。
庭院中急雨如雷,他无力的挣扎早被这深切缠绵的吻吞噬殆尽,几乎不能呼吸,可那熟悉的久违的气息却渐渐将他包
裹起来,竟是比任何时候都要让他安心,使他沉静……
突然,骤雨中传来秦风近乎声嘶力竭的呼叫:“瑞王殿下到——”
第 44 章
上官子瑜蓦然清醒,忙扭转头避开他的吮吻,大力推搡道:“快走!”
鸾启在黑暗中弯起了嘴角,不仅没退开,反是拦腰抱起他,跨前两步将他的身子轻轻放到了榻上,帮他脱了薄靴,拉
上被子盖好,俯身在他额上一吻,低声道:“太傅,等着我。”
窗扇轻响,碧岚纵身进来,一把扯起鸾启:“陛下快走!”
在房门被撞开的一瞬,两人终于穿窗而出,窗扉关闭,遮住了如瀑的雨帘。上官子瑜长出了口气,慢慢扭转头看向门
口。
冬生挑起宫灯避在一旁,庄臣带着两名锦衣卫闪身而入,四下搜寻。接着,鸾承大步走进来,目光扫视,停在了床帏
半落的榻上。
上官子瑜起身下榻,理了理衣衫,行下礼去:“殿下,这是做什么?”
“按例巡查,太傅不必担心。”
房中诸物一览无余,庄臣过来低声回禀:“王爷,并无旁人。”
鸾承神色间将信将疑,摆摆手,命众人退下,冬生临去时将宫灯放置在桌上,轻轻关上了门。
窗外的雨声似乎渐渐低了,远处却依稀又传来呼喝之声。上官子瑜有些心惊,只怕是鸾启被人发现,忙开口问道:“
殿下是要寻什么人?”
鸾承却不答话,眯起眼眸盯视着他,忽然伸出手指,在他的唇上用力擦了擦,又顺着下颚滑至颈边轻抚,缓缓道:“
太傅,方才……可有人来?”他的面目掩在昏暗的光影下,隐隐含着阴鸷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