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之书（魔幻）中——越陌渡阡

令拜恩心里生起恐惧的是亚岱尔这个人，他的语言一步步接近了真相，单是这份判断力就说明了他根本不是容易招惹的人物。而此刻他盯着自己的眼神，一双漂亮瞳眸里的眼神，竟然让一名高阶恶魔本能的觉得胆寒。也不知是为了壮胆，还是出于什么别的打算，拜恩慢慢开了口，“看你的样子，居然比我还更像一个恶魔。”

“你是在夸奖我吗？那可真是多谢。”讽刺也好，咒骂也好，都不在亚岱尔关心的范围。用手指试了试匕首的刀锋，指尖被锋利划出的血滴让他感觉相当满意。“对于恶魔，我的了解超过你的想象，不想让自己太痛苦的话，就把真相告诉我。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对你而言应该很简单。”

拜恩相信亚岱尔并没有任何的虚张声势和夸大其词，对于恶魔，他是真的很了解，了如指掌。就如同熟悉人类一般，他同样很清楚恶魔的身体构造，知道破坏哪里会对恶魔造成致命的伤害，同样，他也知道如何折磨能够给恶魔带来巨大的痛苦。

说一点都不害怕是骗人的，任何一个种族，对疼痛都有本能的恐惧感。只是不一样的肉体强度，产生了程度不一的抵抗能力而已，一旦超越了抵抗的极限，无论是谁都会感到无比痛苦。而对亚岱尔来说，要在拜恩的身体上造成这种痛苦，简直是太过简单。

拜恩真的害怕了，所以他不得不想办法。行动被禁锢之后，兴起抵抗显然是不可能，他只能采取别的措施。好在，魔法的力量还能够使用，而现在所能使用的，最有效的魔法，只有一种——

“不管你再如何像一个恶魔，本质上还是一个人类。只要是人类，就会有弱点，就会有你无法动手伤害的对象。”这番话，的确是从拜恩的口中说出，却不再是他本来的声音。连带着，他的样子也起了变化。

修·格连。

拜恩的料想没有错，亚岱尔不仅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而且他还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多愁善感。不过，有时候多愁善感却会带来完全相反的效果。

放下了持有匕首的那只手，在对方还来不及松口气的时候，亚岱尔突然有了新的行动。

事实上，真正动的地方，只有他的双唇。一句有些晦涩的咒语从开阖的唇瓣中，飘散出来。攻击的对象，自然就是拜恩。

连忙寻找自己身上的伤痕，想要弄清被攻击的地方。可惜，还没来得及得出结论，拜恩整个人已经向前跪倒下去。并不是因为受到了攻击就让他对亚岱尔屈膝，而是某种剧烈的疼痛让他再也没有力气站立。直到倒下后，才有伤口崩裂。并不太长的两道口子，血液却快速飞溅——亚岱尔，不留任何情面的，直接割断了拜恩双足跟上的韧带。

没有一个种族可以承受这种剧痛，不论是人类，天神，还是恶魔。

冷汗早已将双眼遮盖，拜恩还是拼命睁大眼睛，以一张修·格连的脸，不可置信的死死盯着亚岱尔。这个男人，怎么可能对这个容貌、这个身体下如此重的死手？

亚岱尔淡淡的笑，淡淡的问，“你认为变成修的样子，我就会心软？”

“难道不是？你这几日的反应，难道不是证明对修·格连还有所眷恋？”不会有错，亚岱尔身上表现出来的小心翼翼，那种无法割离的不舍，除了眷恋以外，不可能是别的情感。既然他说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自己的假冒，不拆穿的理由只有一个——他舍不得。

“我眷恋的只是修，而不是一个假象。”不管对方是不是能够接受这一句话的解释，亚岱尔也打定主意不再多说。至于之前迟迟不拆穿的理由，他本人知道就足够了。

虚假——真实，他当然分的清两者之间的区别，只是不想那么快清醒过来罢了。有时候，欺骗也能算得上一种恩赐。

而如今，既然已经拆穿了一切，他就没有理由再让自己继续沉迷。

亚岱尔在拜恩面前蹲了下来，平视对方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如何？肯说了吗？既然知道我不会手软，你的这些方法只是徒劳而已。”他不是在劝说对方，而更像是叙说一个略显残酷的事实，手掌抚在对方的脸上，依然还是修的容颜，只不过他在这场虚幻中的眷恋已经消耗殆尽。

“我还有更加令你痛苦的手段，你的坚持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PART 45

拜恩并不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就算曾经或多或少也存有过怀疑，但是现在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是这个人想知道，就不存在什么秘密。而且，他也没有隐瞒下去的理由，恶魔并不存在忠诚，对于魔王雷恩的追随更类似于一种臣服，力量上的，身份上的。

然而，还远远没有到贡献生命的程度。

长长吸了口气，努力缓解疼痛对声音的影响，让破碎的语调能够完整表达意思。“吾王想知道的，是当年的真相。”

当年的……真相……

“魔界拿这个来做什么？”亚岱尔的瞳孔在急速收缩，一种锐利的，破空般的杀气。他甚至没有问当年的真相到底指的是什么，情绪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亚岱尔本人、魔神索格里、修·格连，魔王想方设法在一个场合中凑齐了这三者，这些条件指向的仅仅只能是唯一的结果。

一个连亚岱尔都并不清楚的结果。

“雷恩他知道些什么？”一把攥住了拜恩的衣领，亚岱尔连起码的礼貌的都忘的干干净净，对魔王直呼其名。“当年的事情，有什么值得你们利用的地方？修的死，是不是魔界动的手脚？说，说啊！回答我的问题！”

面对突然发狂的亚岱尔，拜恩更是丧失了抵抗的想法，本能的就回答道，“这些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晓得，除了要弄清当年的真相以外，吾王还希望通过这次计划证实一件事，有关魔神殿下——”

有关魔神什么？亚岱尔再也没有机会听到，拜恩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一柄长刀穿透了拜恩的身体，将他钉在地上。不是亚岱尔之前玩弄的小小匕首，而是一把刀刃至少在一米以上，形状微微弯曲的长刀。刀刃上泛着微微浅紫的颜色，也不知是刀身原本的色泽，还是被拜恩的血染就，总之诡异莫名。

那一刀来的太快，就算亚岱尔的眼力，也仅仅只是看到一道锐光擦过自己身侧，直向拜恩射去，其它任何具体的影像都没来得及看清。既然看不清，他自然也没有阻止的能力，真正回过神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死掉的拜恩。

死了，自然秘密也只能埋藏。再没有任何语言从他的嘴里透露出，有的，只有顺着下巴流下的血液，那是内脏破损的证明。

“他的话，太多了。”一个声音来自于亚岱尔的身后，那个仿佛在冰水中浸泡过千万遍的声音。既不是为了刚才的行为开脱，更不是为了乞求死者或生者的原谅，只是用他原本的说话语调，淡淡的说明了方才动手的理由。

这个声音太熟悉，熟悉到亚岱尔都不敢相信。

不用回头，只有他的声音，自己绝不会听错。“索格里，为什么？！”

“理由，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有些人的废话太多，而死亡是让其闭嘴的最好办法。

站在后院入口处的索格里，右手还维持着微微张开的样子，毫无疑问，刚才的那把刀，就是从这只手中射出来的。面对就要被宣之于口的秘密，他采取了最快也是最安全的解决方式。

有些事实，还不到揭露的时候。

而有些秘密，亚岱尔，还不能让你知道。

亚岱尔的拳头，狠狠的砸在泥土上，一个清晰的凹痕，昭显了此刻他并不平静的心理。在距离一步之遥的地方，再次被真相所拒绝，那种无力感已经超出了所有言语的形容。

原来，一步之遥，与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一样的痛苦，和……绝望。

在第二拳几乎砸到地上的时候，亚岱尔的手，还有他的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看着亚岱尔关节上被粗糙沙砾磨破的皮肤，索格里不自觉的皱起眉头。“你不是想赢吗？拜恩是最后一个游戏参与者，我帮你杀了他，难道不好吗？”

好？不好？现在说什么游戏胜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当初开始关心狩猎游戏，只是拜恩伪装的修向他提出托付而已。拜恩的目的也很容易知道，不过是希望他踏出永夜殿的范围，离开禁猎区，也离开索格里的保护。他故意中计，便是为了弄清他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如今拜恩已死，再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手腕被索格里握在手中，高高提起，这个姿势令亚岱尔相当不舒服，不过他连挣扎都像免了一般。随便索格里将他如何，他连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亚岱尔要死不活的样子，索格里看了后不由心头火起。手上一用力，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死了一个恶魔就令你如此难过，亚岱尔，我还真不知你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

明摆着的讽刺，听起来格外刺耳。亚岱尔的眼神里有某种光芒闪过，一闪而逝。

PART 46

“怎么，动杀心了？”将亚岱尔的脸孔太高，索格里仔细看了后，更加确定刚才那个眼神没有看错，不管对方怎么掩饰，淡淡的杀意还是流露在外。“正好，按照游戏的进程，也该到了我们两个领队决一胜负的时候。”

“啪！”亚岱尔挥开了他的手，朝一边偏开脸孔。索格里的挑衅让他万分不舒服，加上之前变故带来的影响，再这么下去，亚岱尔知道自己……会动手。

不计较结果，不考虑影响，他真的会动手。

明明看出亚岱尔的苦苦压抑，索格里却像是故意。刚才被挥开的是一只手，而另一只手还仅仅箍在他的腰肢上，不让他挪动分毫，如此，亚岱尔就算想要忽视这份挑衅都做不到。

“一直以为你是一个不习惯使用暴力的人，但是刚才的一幕证明你也有手段残忍的时候。对拜恩设下的陷阱，不仅缜密，而且还很残酷。如何，结界的力量还在，虽然不至于将我的全部行动限制住，但还是有一定作用的。在你的结界里，我也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亚岱尔，你说不定能赢哦，怎么样，不试试吗？”

两百年了，亚岱尔第一次这般生气。一股难以掩盖的怒火从心底深处烧了起来，不是为了修，也不是为了其他的理由，这是两百年来，亚岱尔第一次因为与自己有关的事情而这般气恼。双拳在身体两侧握紧，直到指甲陷入掌心惹来了疼痛，“够了！索格里！”

关于索格里所说的那个获胜的可能，他不关心，他根本不关心！

魔神的死活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冒险去尝试？他根本不想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是不是要比高阶恶魔更强？！

第一次被亚岱尔这般看着，不是那些刻意做出的表情，也没有将视线左右飘移，故意忽视他的存在。此时此刻，亚岱尔就这么看着他，死死的看着他。扭曲空间带来的人间界阳光，经过了魔界特殊的空气过滤后，折射在他的眼里，双瞳中就像有火焰燃烧起来一般。

那般灼灼，其中仿佛蕴藏了无限的情感。没有伪装的，是属于亚岱尔的情感。

不管他是在表达愤怒还是恨意，索格里都不想理会，只是觉得被浓浓蛊惑，只觉得是那般难能可贵。没有过多的动作，就算是他，也不愿意错过这个眼神。哪怕他此刻恨透了自己，也依然想将这一刻的真实铭刻下来。

最终，率先移开目光的还是亚岱尔。那不是什么悸动，而是一份不习惯，长时间里谋划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无论言语还是动作都按照设计好的剧本进行，这已经成为更改不了的习惯，以至于……连如何表达真实都已经忘记。

喜、怒、哀、乐——

早已经随着那人的消逝而埋葬，再也没有什么多余可以剩下。

陡然被拉回的现实让索格里感到巨大的痛苦，就像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纠住，恨不得马上就撕烂了亚岱尔脸上的那抹假笑。“这么快就调节好心情了？我就不相信，你已经不恨我了。”

没有多余的废话，亚岱尔只是退开一步。一波三折的变化将他的体力耗损干净，如今只感觉疲累而已。什么恨不恨，对此刻的他来说都没有应对的力气，既然无法对魔神做什么，他便选择隐忍。总之两百年都过来，他也不差这一两天。

“你决定忍下去？”很轻易的戳穿了他的想法，索格里脸上露出比苦笑还苦的表情。很多时候，他都被这种无力感所吞没——他不了解亚岱尔。真正毫不了解，不论这两百年，他是不是距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看着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但是，他依然无法了解这个男人。

往往，在他认为亚岱尔会退缩的时候，他会意外的坚持。

相反，在他认为他会抗争的时候，他又会莫名的隐忍。

“我没有忍。”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会更加厌恶，亚岱尔只是将挂在嘴角的冷笑扩大到整张脸上，除了眼底，无论他的双眼是不是已经眯成了月牙，眼底是没有笑意的。“你不是我的契约对象吗？既然是合作的关系，又哪里有需要我忍受的地方？”

PART 47

还是举行开始仪式的那座魔殿，一模一样的陈设。唯一不同的，便是出场的人员，原本坐满的长条桌两侧，如今只剩下索格里和亚岱尔两名领队。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结果啊。”环顾一眼，坐在首席上的魔王，不无感慨的发言。

没有输赢，也没有胜负。不管双方在这场游戏中折损了多少精英，得到的依然是这个哭笑不得的结果。不仅双方领队都安然无恙，剩下的人数也是一模一样，一对一，不多也不少，不符合任何一项的判定条件。

也难怪魔王雷恩会有这样的感慨。判断的权力在他的手上，他却拿不准该拿出怎样的结论。不管怎么说，这是有古老章程制约的狩猎游戏，他可以在细节方面做出某些变动，却无法彻底颠覆那些规则。目前这个不尴不尬的境况，还真是令他有些为难。

“那么，怎么办呢？”雷恩问的随意，但毫无疑问，他发问的对象是索格里以及亚岱尔。这两人才是游戏的直接参与者，问他们的意见也算是合情合理。

奈何被问到的两人，都像是没有听见般，只管坐在椅子上，完全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摆明了任凭魔王怎么判决，他们都没有意见。对于他们来说，狩猎游戏已经在昨日彻底结束，今天无论再发生什么都与他们不再有关系。

这也难怪，在这场游戏中，索格里本身就没有任何目的，考虑到亚岱尔的身体状况，早就巴不得一切早早完结。而亚岱尔，虽然他有某些目的，但是也在昨天得到了结果，游戏的胜负已经丝毫引不起他的关注度。

被彻底无视，魔王雷恩也完全不恼。“类似的情况，在历史上也出现过，当时参加的双方全军覆没，一个也没剩下，还是无法分出胜负。从那一次开始，对于类似的状况就做出了规定。”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雷恩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你们没有意见，那我们还是按照规矩办吧。”

索格里两人终于朝这边看了一眼，完全不是因为兴趣，只是到了最后的结果，他们再忽视下去那也未免太不过魔王面子。再说，亚岱尔也算是受到魔法协会的聘用，一场游戏到底得到一个什么结果，他也有义务听了后回去转告给奥古斯塔会长。

终于肯听他说话了，雷恩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表示感谢。决定长话短说，“其实规矩很简单，对于分不出胜负的游戏，宣告无效，推迟一年后重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