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方才鲁莽,望王爷见谅。”许子琛站起身来,弯腰赔罪。
灵王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道:“赔罪就免了,只望本王今日所说的话,将来你立于朝堂之上的时候,还能记得一二,便也不费本王这几句啰嗦之力。好了,今日本王也还有其他事,就不留你久坐了,不过希望来日琼林宴上,你仍能独占鳌头。”
“王爷的话,学生必谨记在心,在此告退。”许子琛微露感激,想就此退下,却不想王爷又叫住他。
“王爷还有何指教?”许子琛疑问道。
不料灵王爷清了清嗓子,看了许子琛半响才意味深长地道:“虽则你这后生确实不错,龙阳断袖此雅癖也是自古有之,但到底还是有违常伦,谓人诟病。我那忤逆子虽则顽劣不肖,但也好歹是本王独子血脉,娶亲生子也是定然要的。况且,青玉公主对你多有青睐,想来状元得中之日便是迎娶公主之时,做个驸马,总归也比在王府当一男妾的好,此中轻重,望你自当权衡。”
许子琛自觉眼梢眉角都开始抽动,一时语塞,却也不好放任不理,只得窘迫道:“王爷多虑,学生与世子的确只是朋友之谊,并无其他,外间流言确不可信。况且……”想起那人,心中又是一片如三月春光,表情也自然许多:“学生早有心仪之人,所以王爷实在是不必担忧。”
“真是如此?”灵王爷挑起眉,怀疑的表情却同赵德有七八分相像。
“千真万确。”许子琛无奈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灵王爷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摇摇头笑道:“原来本王还真是有些担心,像他那样子倔的,若是真存了那个心有够本王头疼的!”
许子琛想起赵德说他小时候同他爹较量的事情,再看看王爷,也跟着笑了起来。
仆人引着许子琛出王府,他还想着赵德像是许久都没见过的了,那时应试完出来还来贺喜,这回他中了会元都好些天了,却连个影都没见,真是奇了怪了。
都说白天不能想人,正才想着,就见王府花园亭中坐着个人,远远看去就像是他,才觉奇怪,旋即又想这是他家,在这里遇见也不算是奇,便走上前去。
走近了些才看出他在看一幅画,不仅看,还时不时用手婆娑,像是很珍惜的模样,眼神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柔情与痴迷,许是看得太痴,连许子琛走近了也没发现。
“世子看什么看得如此出神?”许子琛走上前去,笑着问道。
“啊!”没想赵德竟被惊到了,嗖一声便把画卷了攥紧在手里,脸上一阵白过后竟又过一阵红,煞是有趣。
“抱歉,没想着吓着你。”许子琛在亭中坐下,他也没料到赵德竟这么大反应。
“没……没什么。”赵德平时抹了油的嘴皮子,这会说起话来都开始不利索,见是许子琛又不禁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今天众仕子答谢恩师,灵王爷。”许子琛指了指中堂那边。后见他把画握得紧紧的,又想起方才他一副就是入了情迷的痴态,便又笑问道:“是哪家姑娘的画像,竟这么宝贝?”
赵德听了先是又红了耳根,才又苦笑起来,像是自顾自喃喃呓语:“若是姑娘便好了,且不那么难哄……”
说完又全是一副痴态,好似连许子琛也见不着,只得他一个人同那画像一般。
见他如此,许子琛不禁猜测道:“不是姑娘……难道汉卿你中意之人是有夫之妇?”
赵德回过神来,又摇了摇头道:“罢了,说予子琛你听亦没什么,有些事藏在心上都不好受。不过你不要太惊讶就是了。”
许子琛点点头,知他此次的确有了难言之隐。
就见赵德慢慢卷开那副手中的画,现予许子琛看,边还带着落寞说:“这便是我中意之人,可惜从前我竟不知,情这一字,虽甜亦苦。”
许子琛抬眼向画中人看去,一时间便想:灵王爷的确有够头疼的了。
第二十九章
时值阳春三月,九重葛都开了花,花藤爬上了亭顶,蔓延出一片紫红。
“唉,子琛你说,他又不是对我无情,可却总不肯接受我,这算个什么事?”灵王世子托着腮帮子,看着画像一脸无奈。
画中人巧笑嫣然,美目顾盼,表情真的似要从画中走出来。
“这画画得极好,表情动作,无一不精细。想不到汉卿你画技不错。”看着画纸栩栩如生的人,许子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先赞叹了起来。
“这哪里是我画的?”赵德苦笑起来,一脸窘迫道:“我哪里精于这些?这是他自个儿画的,被我硬讨了过来。”
恐怕不是讨,是抢吧?许子琛暗暗想着。
“唉……”赵德又是一长叹,直叹得园中树上的叶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灵王府里的世子,苦恋上长生班名角苏月,却频频遭拒,若是为人所知,无论从何说起,都是京师一件颇为轰动的事。
情之为物,本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爱恨纠葛也不过二人之间。但这世间,情却不见得真能就只在二人之间,许多人许多事,都会自己贴着这情字来回牵扯,所以看似只是两个人的联系,却已然千丝万缕。
然纵是身为朋友,此中一事,许子琛也不妨介入太多。各人自是有各人的缘分,情深缘浅亦是无法,就且半看天意半看人了。
“汉卿,若是心中所想的,就再姑且多试几次吧。但若当真无缘,也勿要过于勉强了。”对着赵德那张苦瓜脸,许子琛还是忍不住要提点两句。
“也只能如此了。”赵德换了只手托腮,腾出来的那只便在画中人脸上画圈圈。
庭院安静得很,犹若闲时花落无别心。
转眼便是殿试之日,众仕子真正一决高低的日子。
不到黎明便要起身,安平小心翼翼在一旁伺候着,一副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仿佛要去应试的不是许子琛,倒是他一般。
许子琛也知他是为自己担心紧张,心下感动,便宽慰道:“安平,不用紧张,等着我回来便是了。”
“是是是,不紧张不紧张,公子文才第一,到时肯定也还能得第一的。”安平点点头,嘴上那么说,但是整个人还是紧张得不得了,他家公子要去见皇上呢。
天才蒙蒙亮便要在宫门口等候,虽说是三月,但清晨雾也还没散去,等候的仕子们都觉出点冷,纷纷搓着手掌取暖起来。
等验了身份,入得宫门,来人颇具礼仪地向他们一行仕子讲述了在宫中行走的礼仪,面圣的礼仪等等,陈述了其中利害,仕子们亦纷纷记下,随后便跟着入得一层层宫门。
进得去了还不能马上面圣,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然后颁发策题。
此为天子所出之题,众人一看,也不过是些寻常题目,比之家中老学究们所出的生僻题目还不如,便都轻松大意起来,各自洋洋洒洒挥墨如雨来。
许子琛倒是有些停笔不前,圣上所出此题看着简单,却潜藏无尽试探,若不小心应答,恐怕入不得圣目的。
略再思索,已然过了四分之一香的时间,才提笔落纸,笔走游龙,如有神助,终于赶在时间结束之前交了卷。
等候的时间最是漫长,若是以往,三两熟识的学子早就攀谈起来,只是此番在宫中,众人都不敢造次,又揣着考试的心情,自是觉着分外难熬。
许子琛心下淡然,倒也没那么紧张焦虑,没事便拿手在檀木桌上比划临帖。
过了好一会,才从外间进来一宫人,道:“三甲仕子已定。”
众人皆打起精神,跪坐起来,竖起耳朵听好所定之名,只听得那宫人宣道:
“三甲仕子分别为:许子琛,刘梦先,陈平常。此三位请随我上殿。”
听得自己名字许子琛也不见多惊喜,全做了寻常模样,刘梦先亦如此,唯有那相貌同名字一般平常的仕子倒是惊上一惊才有所反应。
其余众仕子都露出失望之颜,许子琛等三人起身随那宫人上殿面圣。
宫中道路弯弯绕绕,要经过不知多少殿多少门,其余二人中许子琛仅认得刘梦先,想略打招呼,谁知人家却全做不认识的,反而是那个面生憨厚模样的陈平常同他笑着点点头。
金銮大殿,气势非凡,入得殿中,三人皆为天威所震,不自觉已然跪下叩拜,自称其名,然后匍匐于地丝毫不敢妄动,更遑论抬头一睹圣颜。
许子琛跪在地上,只听得上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听起来还有些远:“此三人便是此次大考三甲了?”
“回禀圣上,正是此三人。”答话的声音很熟悉,许子琛猜是灵王爷。
“都抬起头起来吧。”耳边的男声再次响起。
圣命不可违,三人皆闻言抬头。只见得上位雕龙的漆金御座上,端坐着个约摸四十来岁,身着龙袍的中年男子,想来便只能是当朝圣上了,不过此刻看龙颜和悦,倒不见得多威严庄重,三人渐渐也没有了那股压迫感。
“嗯,不错,三位皆是一表人才。”圣上端详了三人一会,便点点头道:“既入得三甲,将来怎样都要为官的,也算作臣子,便连跪礼也免去,且都站起来吧。”
“谢圣上隆恩。”三人齐齐谢恩后便站将起来,等候下一步上谕。
“尔等三人之文章,皆都切中朕之隐义,且言之有物,各有千秋,实为难得。”圣上翻了翻案上的卷子,又再说道:“但虽是各有千秋,到底也要分出个一二三甲不是?所以朕还须再考考你们。”
“谨听圣言。”三人皆俯首听言。
第三十章
圣心难测,这回圣上所出之题,虽依旧是策问,但所选题点就偏了许多,还要当场应对作答。
首先作答的当然是许子琛,点他名字时,他便上前一步,准备作答。
“你便是那京师传得沸沸扬扬的许子琛了吧?民间状元的名声,可都传都朕这宫中来了啊。”圣上细细打量了许子琛,笑着问道。
“臣下惶恐。”许子琛心中一惊,连忙跪下答话。
“不必紧张,起来作答吧。”圣上轻笑,作了个平身的动作道:“文章确实不错,朕现在倒要当场看看你的才学,是否真的名冠京师。”
“是。”许子琛徐徐起身,站定片刻,心下一定后便开始款款作答。
一番论毕,原本舒展的龙颜却慢慢不见笑意,但也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下去吧。”
灵王爷在一旁听得连连摇头,刘梦先也慢慢皱起眉头来,频频看向许子琛,满朝文武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下一个作答的是刘梦先,刘梦先胸有成竹,引经据典,期间妙语连珠,深入浅出中幽默诙谐,论据论点也另辟蹊径,教人赞叹,圣上边听着边露出浅浅笑意来。
最后一个作答的自然就是陈平常了,他心中颇为紧张,上前一步还差点跌倒,模样憨厚地还偏露出抱歉的笑来,引得众朝官员想笑又不敢笑,憋忍得辛苦。
陈平常模样平常,衣着平常,作答起来也属平常,虽也是答到点子上,却总归太过于四平八稳,众人方才刚听过刘梦先的妙趣横生,当然便也觉更为平常乏味。
三人均已作答完毕,静等圣上取舍定夺。
不料圣上却无马上宣布结果,反而问道:“许子琛,你的作答除了方才那些,还是否有所补充?”
众朝臣皆心中暗道,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恐是皇上当真属意许子琛为状元,又觉得方才其作答怎都不合意,才有此一问。
却更料不到的是,许子琛平淡回道:“未有补充。”
殿上众人更是惊异不已,这皇上分明是给机会给他,他却倒好,一口回绝,这人是读书读傻了吗?
圣上也是无法,叹了口气,评点起来:“许子琛之作答,微而切题,整体虽有理有据但深入不足,实在不得要义。朕不知,到底是才子怯场,还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刘梦先之答,确实为朕大开见识,所讲新意十足,讲解过程亦妙趣横生,实属不易。至于陈平常所讲,虽过于刻板,但也算沉稳得当。”
圣上点评,众人已暗暗知其结果,应是刘梦先得第一吧。
不料圣上却又然说:“许子琛应对略显逊色,指为探花。刘梦先虽应对自如似行云流水,但未免过于花巧,治国为民当沉稳为先,才气为后,就为榜眼。至于陈平常,”圣上自笑了下,看向他道:“看似真还是平常得很,不过却沉稳得当,文章对答亦都内敛实诚,所提建议见解也皆适合当下时宜,并皆可行,比起天马行空的才情,社稷江山更需要这种实实在在的人才,朕就钦点为状元吧。”
都说圣意难测,众臣皆唏嘘不已。
“臣下谢主隆恩。”三人皆跪下谢恩,不过陈平常似是被结果吓到了,愣了一下才慌忙跪下,引得连圣上也笑了起来。
“朕赐尔等功名,尔等且要为民造福,替朕分忧,可莫要让朕失望啊。”
“臣等定不负圣望,尽心尽力。”
“嗯,好。”圣上微微点头,紧接着又道:“想来三位卿家也听过大考过后的赐婚一说吧?民间流行‘榜下捉婿’,朕历来却是‘殿上赐婚’,现在就一并宣了吧。”
圣意方下,却见殿中新科状元陈平常就立马红了耳根子,圣上看了便笑问道:“想来朕亦不必问了,陈状元定然还未娶亲吧?”
“臣下……臣下的确……的确还未婚配。”见圣上提起他,连脸都红了,跪在地上回答却说不利索。
“嗯,陈状元是个老实人,想来青苗那丫头招你为驸马不会吃亏。”圣上点点头,颇为满意这个女婿,道:“那便赐婚八公主青苗与陈平常状元,二人结为连理,但愿永结同心。”
“谢……谢圣上。”大小登科齐来,双喜临门,陈平常恍如梦中。
殿上众人却如闻惊雷,百思不得其解,这皇上赐婚不奇怪,只是从一开始便是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这样连年赐下去,今年恰好轮到的应该是七公主青玉啊,怎么今儿个赐婚,反倒跳过去平日最为宠爱的青玉公主,指了八公主青苗呢?难道是因为过于宠爱舍不得,想再留多几年?
不过赐婚这事也没个规矩立在那里,况且是皇帝嫁女儿,人家想嫁哪个就哪个,谁也没那个胆子去管闲事,所以众人虽有惊异,但没人敢没了脑子去问的。
其实圣上的苦衷却是众人所不知的。
这七公主同八公主的母妃,从少女时入宫就开始互看不顺眼,明争暗斗争宠争了个十多年,当然就连女儿选驸马也是要争上一争的,此次民间俱传言状元非许子琛不可得,两家后家都纷纷调查了许子琛品貌,二位公主皆倾心于他,七公主青玉有灵王世子赵德为信使,八公主青苗没有,所以许子琛并不清楚,此按下不表。
而论理此次指婚应当轮到七公主青玉的,怎么着斗都轮不上八公主,但恰巧此次边关告急,领兵抗敌的是八公主母妃后家的人,且向来八公主母妃的后家势力在朝堂上较之七公主更大,圣上除去日夜耳边不得清净外,也必须考虑这层关系。
如此,便答应此次大考之后,先指婚八公主,并又以不舍得七公主为由,安抚了七公主的母妃。不过,以私心来说,圣上自己倒是真舍不得那见识独到,大方得体的青玉公主,常暗自叹道,若是青玉生为男儿身,也不愁无人继承大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