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很虔诚。”他迎上我的视线,也对我微笑。
“那么你怎么让两个神统一?你信奉的神和神迹的不一样……”
“我把他们想成是一个神,我信奉的那个神,我只信奉他。”
“我可谁也不信!”我很不高兴听到他这么古板的回答,“人也好,神也好!”
他笑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把我当做小孩子,他说:“我们活在人的世界,我们一开始是人,现在也是,只不过是比一般人高一等的人。我们谁也没见过神,可你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存在……”
“你怎么知道?你连你的神都没见过!”
“不管你信不信!”他摊摊手,“不然我们从哪里来?我是指神迹;先知能够预言未来,如果没有神,他们怎么会知道早就被安排好了的事?还有你,灵魂终结者,如果没有神,你怎么能够终结灵魂?”
他的话让我发笑。
他却严肃其来:“这一点也不好笑,年轻人。你不信人也好,不信神也好,都是你的自由,可你至少得有自己的信仰,不然你又会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好了,路途很漫长,看看我给你的书吧?”他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本手掌大的《圣经》,默默读起来。
第八章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位遣送我的信徒,名叫理查德·赖斯,是欧洲很有名的高级神迹之一。
听完他的话,我后悔初到欧洲时没能第一时间寻求他们的帮助。欧洲神迹中有许多了不起的家伙,他们有丰富的阅历经验,完全能提供我正确有用的指导。我想如果我找过他们,我也就不会沦落为连我自己都憎恨的小混混。
理查德·赖斯给我的《基督山伯爵》——我在路上没看完,他便把书送给了我。说实话,这只是一本很不错的通俗小说,以情节取胜,要说它给了我什么人生启迪,那绝对扯淡。比起情节叫人犯困的《茶花女》,它除了那句“等待和希望”,根本毫无思想。只有一点,稍稍触动了我,即主角爱德蒙·唐泰斯与海蒂的关系:美少女海蒂被唐泰斯收养,结果作了他的情人!
也许欧洲神迹,或者只是理查德·赖斯,知道了我和东郭的事,他们或者他想用基督山伯爵和海蒂的事暗示我:我和东郭之间没有阻碍;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就是串通一气设了圈套,故意引我往里钻!我真傻!竟然上当!
被遣送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忐忑,无心看书。活到这么大,我还从没认真想过自己的生身父母,只有这一次,我想我真得很需要妈妈。我想看到她的样子,想让她看到我;我想听她说她爱我,还有把我丢弃的理由——她生下了我,却把我抛弃在这无情的人世上,让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她究竟知不知道我还活着?活得如此艰辛而无助;我想让她抱抱我、安慰我,告诉我活下去并非一件难事,我也想对她说很多很多话……
我想象了很多,越想越难过。我们辗转换站的途中,我常看到一些生活困苦的欧洲人,因战争而变得更加困苦——曾经从这条路来时,我没能注意到他们,当我认真看清他们每一张脸时,我难过到了极点。
理查德告诉我,他们大多数人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杀掉自己的狗和邻居的猫、不得不到广场上逮鸽子和乌鸦、不得不抓老鼠、不得不把刚入葬的同胞从坟里扒出来,全是因为这场少数人参与的战争;他说,挑起这场争斗的元凶阿道夫·希特勒,是一名疯狂的神迹,肆意犯罪,而神迹组织只能对他通缉,只因为理智的组织认为,不能为一个罪犯置律条于不顾,所以他们牺牲了凡人。
讲完这些,他接着对我说:
“我知道你想什么,也知道你正后悔一些事,可是别把你不熟悉的东西想得太好。我们,和你所认识的那些神迹,没有差别;与罪犯比起来,也许我们更糟,只是我们的行事方法和称谓更冠冕堂皇。过去的都过去了,谁都有迷茫的时候,至少你有寻找出路的勇气。只要有信仰,并忠实于它,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你永远都会保有你的良心,而它也会指导你、照耀你。”
“希特勒业也有良心吗?他挑起战乱,害死那么多人!”
“他自有他的良心。良心,永远只忠于你自己、只对你一个人负责。如果你信任你的良心,把自己万全交给它,你就是人们所说的好人;如果你时常怀疑你良心对你的指导,背着它我行我素,纵然你有信仰,你仍是人们说的坏人。”
我低下头,不说话了。
——良心。这两个字打动了我。
路过俄罗斯边境的时候,我请求教徒先生让我下车看看。他同意了,和我一起下了火车。
东郭对我说过捡到我的地方,可是边境太大了,又事隔那么多年,即使我使用了搜寻踪迹的魔法,也没能找到东郭说的那个地方。
天上飘着大雪,大地苍茫一片,枪声的回音穿透松林穿过来。
我身上裹着去英国时买的大衣,脚上的靴子是在德国买的,它们曾经保护我不受严寒侵袭,可是在这儿,堆着脸颊的厚实皮毛根本无法地当突如其来的狂风,双脚陷入深雪中,湿了袜。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起理查德说的“良心”。
我盯着雪、盯着虚空,瑟瑟发抖。
“你没事吧?”
我听到教徒先生忽然问我。他明明就站在我身后,声音却也像隔着老远传来的。
“没、没事。”我回答,才发现嘴唇竟也在发抖。
我蹲下了身,抱住身体,希望这么做能让自己暖和起来,但无济于事。
“我们还是上车吧?”理查德的口气里冲满关切。
我摇头:“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保证不逃跑,我保证……”我觉得我发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要哭出来了。
“好吧,我先去买票。十分钟后我再来找你,十分钟。”
我点点头。理查德走了。
其实让他在这儿也没什么,即使他知道我很多秘密,也不会多嘴。他是个很好的旅伴,适时地沉默、适时地关怀。可我不想让他、任何人看到我这符样子——理查德说得对,我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极了。
我把自己蜷成一团,蹲在雪地上拼命抹眼泪。树枝上的积雪掉下来,打在我背上,我感觉到一阵寒透骨头的疼痛,我把脸埋进了膝盖。忽然,我觉出有人从被后抱住了我,温暖顿时萦绕住全身。我以为是理查德回来了,对他说:“我一点儿不冷,真的……”
“可是你湿透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吓坏了。我猛抬起了头,却不敢回头。我怕我是遭了报应。
我愣住一会儿,猛地挣了一下,却被身后那家伙一把扳过肩膀。我被迫面对了他。
只见他双膝跪在雪地里,与我平视:“让我看看你!”他说着,捧住了我的脸。
他的气息扑到我的眼睛里,让我的眼睛更加湿润。我瞪着他,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上结了细小的冰霜。我不发一言,只听他说: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当我看到你在没有我的地方胡作非为时,你知道我有多自责?你知道你错了么?”
“我、我很抱歉……”我被迫注视着他的眼睛说。
他轻拢我的发丝,替我捻掉头发上的细雪:“抱歉什么?”他的口吻仍是轻轻地。
“我不该、不该背着你胡作非为,不该、不该杀了那个凡人,我……”
“你不该从我身边逃开。”他的额头抵住了我的,“这一切也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他搂住了我。他的身体是那样暖,我却觉得我自己更寒冷了。我抖得厉害,更怕得厉害。我胡乱地想着理查德怎么还没来找我。
“遣送你的人走了,”他忽然开口,“我遇到他,他认识我。所以我来接你……”
“不!不!不!不!”
我总算大叫出声,拼命地捶打他,想要再次从他身边他逃脱。而这一次,他把我抓得死死。
“你听我说!听我说!”他也大叫,“我不是来惩罚你!我只想带你走!带你回家!”
“我不跟你走!不跟你走!”我的拳头渐渐流失了力量,我只能趴到他身上大哭,“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明知道我在犯错,为什么还不来!”
“对不起,我以为你想……”
“我想你!”我的良心迫使我说出了实话。
是的,我想我的信仰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那正是:东郭多闻。
他沉默了,我也是。
我们在大雪中相互拥抱了好久。之后,我跟着东郭回了家。
我回到神迹管理总署,完成了我作为神级的学业。
内战爆发前夕,我被分配到行动科特别行动组。我知道东郭为了把我按排到他身边,走了后门,也知道他为了和我时时刻刻在一起,把他原来的搭档分配给了别人;可是我们的关系,再不可能像我离家出走前那样子了——我俩谁都清楚,我变了,他也是。
我不像他希望的那么纯洁了,他也不再说爱我之类的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偶尔称呼我为“小胡”,好像我我只是他的同事;后来在上班时、在别人面前,他都会用“小胡”称呼我,俨然他当年毅然决然地称呼我为子卿。我想尽量挽回我们的关系,亲切地为他取外号:东郭先生、多闻天。凭我怎么叫他,他就是无动于衷。
署里其他人只知道我是被他收养的孩子,在我给东郭起外号的时候,他们也开我的玩笑。他们说我被东郭惯的不像样,像个倔强的小少爷,他们就叫我少爷,有新人加入后,他们把我升级承了“老爷”,说我像地主周扒皮老爷,也有人说我根本就是周扒皮,好象真扒了他们一层皮。
来年,内战爆发了。全国人民再度陷入水深火热的时候,东郭在神迹能力最新评测中被评为超级,他升职成了科长。行动科由原来的三个小队扩充成五个,可是特别行动组被王小明强行分去了外联部。大家都以为老头子想把署里最强小队据为己有,只有东郭和我明白,他是怕东郭科长权利大过天。
东郭从特别行动组退出的同时,也把我弄了出来。他对我说他是离不开我才这么干,但我心里明白,他是不想把难得的灵魂终结者留给别人使唤。换句话说,不管他处在什么职位、做什么样的工作,只要留住我,或可说留住我被他封存起来的力量,他就永远是这儿最有权利的神迹。
他并不像他的外表,看起来优雅温厚;他内心阴险狡诈,他就是个十足的恶棍,比我还不如!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离开他。
他可以不再爱我,可我不能忍受他利用我、疏远我。我想如果我们不得不分开,那也该由我作出决定。
“你厌烦我了吗?”
有一天下班,我坐在饭桌前问东郭。是他做的晚饭,非常可口。
“你怎么这么想?”
他的笑很勉强,几乎让我发疯。
“那你让我怎么想!你他妈想甩了我?还是酝酿着让我自己走?!”我捶着桌子跳起来,瞪着对面的他。
他居然不说话!
我气急了,往他脸上啐一口。看到他毫不躲闪,我更气,转身往门口大步而去。
“你去哪儿?”他站了起来,“站住!”
我没有停步,已走到院子里。
他追上,扯住了我的胳膊:
“你就不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做个乖孩子?”
“乖、孩子?”我冷笑,“你想让我整天呆在家里绣花儿、给你做枕头?你知道我今年几岁了?二十一!是二十一岁!”我甩开他的手,展开双臂、踮起脚,让他看个清楚。
他却对我露出深深的抱歉的表情。
当时,我觉得他蠢透了,几年以后,我才醒悟,蠢透了的人是我——我早就永远定格在了十七岁的样子,我永远无法长大,永远只能做一个“男孩”。
“你真该死!”
我对他的沉默丢了一句,跑掉了。
我一个人到酒馆喝闷酒,直到店里关门,我才回了家。
东郭的房里亮着灯,我的房里也亮着灯。我朝他的房间瞥了一眼,推门走进我的房间。东郭正坐在我房里,吓了我一跳。更让我吃惊的是,他也喝了酒。
我知道他一向只喝竹叶青。这个傻瓜!就算到了今天,他都没办法理解捷克啤酒里那股麦香的意义!
那回,他竟喝了个满脸通红。
透过空气中飘散着的酒气,我知道他喝得是我之前喝剩的那瓶二锅头。
他坐在床边,房间里金色的灯光笼罩着他,在他深栗色的头发上打出一圈天使的光环;他的脸更显得立体了,就像西方油画中那些宗教神明,神圣神秘,迷人迷幻;他的眼眸倒映着金光,却流露出一种哀伤和懵懂。
他眯细了眼睛看着我,目光好像两把利剑,直刺穿我的身体。
说老实话,我一直都怕他,不是害怕,是一种敬畏,尽管他从不对我发脾气、从来都对我和颜悦色。
我挺起胸膛,迎上他的目光,慢慢朝床走过去:“我的地盘儿,你滚。”我说。
第九章
东郭醉醺醺的眼神里掺进一丝探索:
“我们不能好好谈谈?”他耐心地说。
我笑了:“古琴还是吉他?”
“什么?”
“你不是要弹吗?”
他盯住我的脸,不说话了。
我烦透了他的沉默!在我最需要他说话的时候,他往往用沉默来打发我。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抽起来。
“你能不能不抽烟?”他又说。
“不能?”我把烟捻灭在脚底,“你觉得我什么不能?”我走到了他跟前,与他只有一拳之隔。他站了起来,又被我推翻在床。我骑到他身上,俯看他:“还从没有谁说过我不能!可是你!你为什么总小瞧我!”不等他把我推开,我已俯身吻住他。他没有抗拒,只是闭起双眼,紧锁了眉头。
“你讨厌我了?”我吻着他问,“讨厌我还是爱我?”
他不回答,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以为他要把我从他身上扯开,可是他没有。我便更激烈地吻他、咬他。他起初有些迟疑,后来抱住了我,不停地回应我的吻。
我仍骑在他身上,看着他,飞快递脱了衣服。他仍不发一言,把我从头观察到脚。当我再次吻他的时候,他别过了头:“我不能……”
见鬼的!我讨厌他说“不能”。我摸上了他的衣服扣子。他攥住了我的手。我才不会屈服,一把扯开他的衣服,让他在惊愕中看着他的衣服扣子满天飞。
他闭上了眼睛,露出一符无可奈何的苦闷表情,好像我在强暴他似的。
我吻他的额头、睫毛,咬他的嘴唇、下巴,像一阵狂乱的暴风,把他从头袭卷到脚。我不相信他能无动于衷到底,在这个世界上,还没谁能对我的魅力说不!他这个人面兽心的恶棍!
我极尽所能地煽情,即使他像条死鱼一动不动,我还是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我的触碰下慢慢热了起来。我扯了他的裤子,打算给他最后一下刺激。他吓得坐起:“你干什么?!”
我才懒得解释!我直接按倒他,头发拂上了他的大腿。
他将下巴向后仰起,紧闭双眼,不肯看我,像只无助无告的兽,发出叹息一般的鼻息,可怜而可爱;他的一只手抚住了我的头,却又只撩拨一下发丝,匆匆离去。我抬头观察他,看到他那苦涩的神情里糅合了一丝难忍的愿望,我慢慢爬回他的唇底,吻住他,趁他有些迷醉的间隙,强破他进入了我的身体。那一刻,我明显感觉到他抗拒了一下,他猛抓住我一个肩膀,使我有种他即将把我扯开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