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没有想过,兰澧为何突然示好?”邱敞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停了一会儿,又似自言自语道:“我既敢与邱简伯争这位子,就没有失败的打算!”
韶蟠闻言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恍然明白过来。衡曦两国关系向来紧张,而兰澧对丰邪有杀子夺妻侵占国土之恨,对曦国出手恐怕是早晚的事。曦国实力不弱,而北方又有芜韶两大国坐镇,兰澧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如此说来,兰澧此次遣人来使恐怕是存了结盟的心思。不过邱敞原目前在这场大位之争中占了优势,根本没有借力于他人的打算,更不愿与兰澧为伍,因而干脆顺水推舟,虽然心知此事很可能根本与衡国毫无关系,也下令制止衡国使团入都大郢城,算是给兰澧找了不自在。
其实除此之外,邱敞原还有一层打算,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仅仅局限在这大陆东部的芜国,而是一直都在关注着南方的衡曦两国。虽然与兰澧不睦,邱敞原却也瞧不起以狡诈阴险着称于大陆的丰邪,况且丰邪出身并非王族,两人更是向来不和。不过大陆最北部始终有强大的北桓国虎视眈眈,兰澧与丰邪又是眼光长远之人,单凭芜韶两国联合南攻,恐怕难有胜算。但是若再与衡曦两国中的其中一国联合,共同吞并另外一国,然后芜韶两国再次暗中联合攻打那剩下的一个国家,就十分有把握了。
因此,邱敞原并未贸然将衡国使臣强制赶出芜国境,而是对其进行冷处理,表现出一种暧昧的态度,相信着急的衡国必将展露更大的“诚意”前来进行游说,这样可以无形中压低衡国在联盟中的地位,从而获得更大的利处。
“虽说邱简伯此刻被你压得死死的,但还是小心为妙,要防止他狗急跳墙。”
见邱敞原点头,韶蟠心里又高兴起来。两人一向交好,待到他与韶云大婚后关系又会更进一层,想到此处,韶蟠心中亲厚感更浓,不由笑道:“这段时间是非常时期,不得随心所欲,待到你与云妹大婚后,我们再去赛马如何?”
“何必等到大婚之后?我们现在就去如何?”
“不可。”韶蟠反对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邱敞原听罢下巴微扬,脸上浮现出一丝傲然之色:“我邱敞原岂会怕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且不说现在是青天白日,量那魑魅魍魉也不敢露面,单说我们芜国王室有三大赛马场,那宵小之人如何得知我们会去哪处?”
早在芜昌王在位之时,便下令在郢都周围建了三大赛马场,依地势而建,分别为东皋、锵烈、极峰,分别位于大郢城的东南、东北、西部,志在令芜国王室形成习武风尚。只是天不遂人愿,在几大国之中,反是芜国尚武气息最为淡薄,王室子弟前去之人甚少。
听到不是去郊外赛马,韶蟠心中先定了几分,暗忖此次乃是临时起意前去赛马场赛马,又有百十人随行,再加上自己与他一处,应该不会有大碍,心中计较已定,便朗笑着点了点头。
商议几句,两人便一马当先,调转马头,向着东北方向的锵烈赛马场疾驰而去。
锵烈是三大赛马场中最小的一个,但是因为地势大部平坦,中间只略有起伏,而且林木稀少,为安全计,选到此处赛马。
邱敞原等人突然到此,免不了使得在赛马场值卫之人一番忙乱,一切就绪后,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便在众人的高呼声中一夹马腹,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驰向前而去。几个擅骑术的客卿以及数名护卫也几乎在同一时刻缀在二人身后往前奔去。
韶蟠的坐骑名曰黑龙,乃是大陆少见的宝马,十分神骏,加之骑术精湛,不需多少时辰就将众人甩在身后。邱敞原虽然骑术不及韶蟠,但胯下骏马乃是产自北桓国的白卢,与黑龙不遑多让,仅落后韶蟠大约一个马身,紧紧咬住,两人很快就与众护卫拉开了距离。
许久没有痛快跑马,韶蟠心中兴奋,口中连声低喝,听着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更是感觉畅快淋漓,不由催着黑龙宝马越跑越快。眼见驰过一小片树林,象征着终点的金色旗帜遥遥在望,韶蟠喜色浮面,知道这次又是稳操胜券,不由大喝一声,催促着胯下宝马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却不料,变生一瞬。
“韶蟠——”
随着一声大喝,身后突然传来凄厉的马嘶声,带着一种面临死亡的绝望骤然响起,其间似乎还有人的痛哼随着风声隐隐传入耳中,韶蟠顿时大惊,拼命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但是因为速度太快,黑龙一声长嘶,又跑出一段距离转了大半圈方才转过身来。
入目便见远处的小树林旁,白卢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之中,邱敞原浑身血迹,站立不稳,一手拿着显是从别人手中夺来的剑正与数名黑衣人缠斗在一处。其中一名黑衣人出手十分狠辣,速度极快,且招招夺命。在韶蟠回望的瞬间,那人突然一脚踢在邱敞原中箭的右腿上,在他撑不住腿一弯便要跪倒在地的一刻,手中长剑已向他颈间抹去。
“二弟——”韶蟠目眦欲裂,双眼赤红,胸中几要炸裂开来,吼声中带着一种惊心的凄厉,抽出腰间宝剑便狠命驱着黑龙向他冲去。
而此刻已经跟上前来的数名客卿护卫也已将这一幕收入眼帘,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更是拼命抽打着坐骑向前奔去。
眼见鞭长莫及,众人心中都涌起一股绝望,而就在此刻,小树林里突然闪出一道黑影,几乎与此同时似有几道流光破空而出,划开空气的速度如此之快,似乎还能听到那凌厉的短啸声。还未及众人回神,那手持长剑的黑衣人已一声惨呼,将将抹上邱敞原脖子的宝剑哐啷坠地,持剑的右手与脖子上同时有鲜血迸溅而出,如同泉涌,眨眼间,这人晃了一下,噗通倒地,再无任何声息。
骇然的神色还未在其他蒙面的黑衣人脸上形成一个完整的轮廓,这些人只觉面前似乎有几道黑色的虚影闪过,便颈间一凉,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66.心思微动
“这个没死。”待到所有人都被处理毕了,踢了踢脚边的一个黑衣人,那同样装束的黑衣少年扯下脸上的蒙面巾,对着一脸劫后余生神色的邱敞原淡淡道。留下了活口,就是让他们自己回去查幕后黑手是何人了。
而邱敞原的表情,在看到那少年的脸时,在瞬间变成了惊愕。
瞧了瞧身后急急奔来的韶蟠与拼命向此处赶来的客卿护卫,少年将一柄不起眼的短刃收回袖中,挑了挑眉毛,又看向邱敞原:“明日夜里丑时,把你府里西面高处的暗哨支开半个时辰,我来找你。”
说完,也不待邱敞原回话,少年已轻巧地转过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消失在不远处的小树林里。
“二弟——二弟!你怎么样?”惊心动魄的一幕也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韶蟠与众人终于赶到邱敞原身边。顾不得那刚才横空出现的少年,韶蟠急急滚鞍下马,一个箭步冲到邱敞原身边,便一把将他扶了起来,待到看到他身上的血迹时,更是满面焦灼,二话不说,查看了一下伤势立即撕开衣襟为他包扎。
“大哥。”邱敞原听着这久违的称呼,突然想起两人第一次结识时的情形,不知是否因为伤重的原因,声音少了往日的冷傲,多了些暖意,叫完这一声便沉默,任由韶蟠为他包扎伤口。
刚才一直缀在韶蟠身后快意跑马,哪知经过那片小树林时突然有如雨般箭矢飞射而出,白卢当即身中数箭惨嘶倒地,自己腿上也中了一箭。自马上滚落之后便立即遭到数名黑衣人围攻。他们的时间拿捏得非常好,正好在他落单之时出手,力求以最快的速度将目标诛杀。看到那泛着冷冽光芒的长剑抹向自己的脖子时,邱敞原愕然发现,在那一片瞬间空白的意识中,最后一个闪过的影像居然是当年与韶蟠把酒言欢时的场景。
“不行,伤势太重,我们得立即赶回去!”邱敞原臂上有几处轻伤,颈间的伤口很浅倒是无甚大碍,只是腿上的伤势很重。韶蟠脸色很差,心中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后悔、自责与懊恼交织着的说不出的感觉,什么也顾不得,将邱敞原一把抱起来便放在黑龙马上,随即自己也跳上马背,一抖缰绳刚要冲出去,已被邱敞原制止住。
“林大,将这个活口带回去!”
“是!”
“另外,今日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是!”
“还有,将白卢……带回去。”
“是!”
“君上,刚才属下将那片小树林搜过了,一个人也没有!”一个武士模样的人上前恭声禀报道。此人十分机灵,看到刚才那个横空出手救了自家主子的人消失在了树林里,也不待邱敞原吩咐,早已率人冲进去搜了一番。
邱敞原脸色惨白,稳了稳神道:“无妨,不用搜了,随本君回府!”
“是!”
韶蟠早已不耐烦,也不待邱敞原说话,调转马头便朝着城内奔去。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稍后再问,唯有伤口处理不可再等!
邱敞原靠在韶蟠胸口,闭目养神,感受着圈在自己腰间的手那强健的力道,心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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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大郢城,笠州伯府。
虽然邱敞原早已受封建府,但因为有芜王支持,一直居住在大郢城,在内城有自己的府邸,且高门深宅,极尽奢华,戒备森严。
在邱敞原的刻意压制下,他遇刺受伤的消息并未传出去,这也是考虑到不要在大婚前节外生枝,给对方以可趁之机。只是那倒霉的锵烈赛马场值守官员却是不动声息地被换了人。
灯光摇曳,宅院主人的卧房内仍透出点点烛火。侍候的从人早已被遣退出去,偌大的室内唯有此间主人身盖锦被,斜斜靠在床头,手中一卷书简,似乎看得深入。空气中满是属于夜晚的宁谧,混合着自香炉中袅袅升起的名贵冷香,在夜色中蜿蜒徜徉。
若是有心人打量一下房内陈设,必会大吃一惊。不说别的,单从那多少贵妇竞相追逐的玲珑纱居然被用来糊窗,有价无市的深海蛟鱼油夜夜在房内燃亮,便可窥到这座府邸主人的富贵奢华。
一丝冷风突然灌了进来,将室内的香气吹散了些,随即又立即被隔绝在了这个温暖的世界之外。邱敞原眉梢一挑,抬起头来,将书卷撂到一边。虽然没有响动发出,但他知道自己等的人,已经到了。
抬起头的瞬间,对视的两人眼中都划过一丝惊艳。
原本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脸被橘黄色的灯光镀上了一层暖色,长长的乌发随意散落在颈间身前,冷厉的气质因为有伤在身被磨平了些许,这一切使得邱敞原看起来柔和了许多,加上他精致绝伦的面容,一眼看去,给人以巨大的视觉冲击。
而兰泙依然一身黑色的武士服装束,头发被高高束在脑后,因为自室外初到温暖的房内,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衬得他更是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少年的身量面貌,淡漠的气质,亮如星子般的眸子,整个人的组合予人一种微妙的矛盾感,但看上去却如此的赏心悦目。
这是两人第一次认真打量对方,一个照面间,心内不由各自暗赞一声。看到少年面对自己时,眼中只是一抹赞叹一闪而过,并未像其他人一般露出星点邪念,邱敞原眼角的锋芒稍敛了些许。
“西面的岗哨,你没有支开。”收回视线,兰泙淡淡道。
“你不是也照样来了么?”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邱敞原心内却是暗惊不已。这是他有意之举,实际上,邱敞原非但并未撤离岗哨,反而还加强了府中戒严。可是在这样森严戒备,高处又布有暗哨的情况下,这人却顺利潜了进来,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邱敞原所不知道的是,兰泙这次并未自外面潜入府内,而是在别人的接应下大方入府。不仅在这笠州伯府内有兰澧的人,便连那追随在韶蟠身侧的华文武,实际也是衡国人,当然,这些兰泙是不会告诉他的。
“你是……蔺泙?”邱敞原的视线定格在他脸上。虽然没有见过公子泙,但是邱敞原却见过兰澧,更是早就从情报中知晓那衡王男宠——名曰蔺泙的新任王军卫队统领的模样与兰澧有五分相似,只是没想到这人的身手比之情报中所言更要骇人。
昨日在锵烈赛马场,眼见黑衣人手持利剑就要划破自己的喉咙,却在那惊魂一瞬,突然被破空而来的两片鉄柳叶同时割裂了的腕脉和颈脉,刺客瞬间毙命,自己也逃过了一劫。之后,少年那近乎鬼魅般的身影在人群中辗转腾挪,似乎只是两三个呼吸间的事情,数名黑衣人已无声无息地倒下。这样的身手,如若不是因为被男宠之名所遮掩,必将声名动天下!
——人们的思维大多如此,一提起蔺泙,第一反应便是衡王爱宠,反将他卫队统领的官职和高超的身手忽略脑后。
兰泙闻言略略点头。他当时故意扯下蒙面巾就是想让邱敞原猜到自己是谁。兰泙已从周镜襄那处得知这邱敞原思维方式与众不同,与其让他胡乱猜测,倒不如直接表明身份。
“只你一个人到此?”
见兰泙再次点头,邱敞原眼中浮起怀疑之色。他当然知道兰泙来到此处的目的,只不过仅此一人孤身而来,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袭击韶云的刺客不是衡国派出的。”看了邱敞原一眼,兰泙直截了当道:“还有,衡国希望与芜国和韶阳国结盟,共同攻打曦国。”
邱敞原闻言不由轻蔑一笑,这衡国可是无人了么?即便这蔺泙身怀绝技,但是这谈判之事岂是这样直来直去便可成功的么?兰澧真是越来越没有识人之能了。
“哦?但是本君从袭击绛云公主的刺客口中得到的内容可并非如此。”邱敞原满面不虞之色道:“本君向来与贵国主不睦也不是什么秘密,贵国主有心不愿本君与芜国联姻,从而对绛云公主出手的可能性也并非没有。至于结盟……哼,本君本不欲管衡国与曦国如何争斗,但贵国主如此行事,本君看这结盟之事不提也罢!”
言语之中似乎更倾向于与曦国交好。
“我救过你。”兰泙突然说道。
“哼。”邱敞原冷笑一声:“救过又如何?保不定是你暗中使人刺杀本君,然后再突然现身,将本君救出,看起来似乎是了不起的救命之恩,实际幕后黑手就是你本尊!”不过有一点邱敞原一直心中纳罕,要知道昨日锵烈之行乃是一时兴起,如何会有人未卜先知,进而早一步前去赛马场埋伏?
67.直言拉拢
虽然邱敞原在获救之事上有些诡辩和忘恩负义之嫌,但是有一点兰泙倒确实是故意而为之的。在昨日之前,兰泙已经在暗中跟踪邱敞原三天,并且将整个笠州伯府内外都摸了一遍。之所以未曾立即出现,是因为他察觉到有人与自己一样,一直在暗中注视着邱敞原,并伺机刺杀他。
如果刺杀成功,因为婚期已定,且此事早已传遍冶州大陆,即便是为了两国脸面计,此刻身在大郢城的韶云也只好嫁给芜王长子,所以兰泙断定这些应是邱简伯的人。但是很快,他便发现还有一伙人也在密切注视着笠州伯府。两方势力明显有所勾结,已将郢都大部邱敞原可能去的地方都埋伏有人手。不仅是昨日邱敞原与韶蟠所去的锵烈,东皋和极峰也都早有人潜在那里。所以无论他们打算去何处赛马,都会遭遇一样的结果。
看到邱敞原一行向锵烈方向而去,兰泙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趁人不备宰了其中一个,兰泙巧妙地混入那群刺客之中,待到邱敞原遇袭,兰泙便顺理成章地施以援手,将他救了出来。
救邱敞原也只是为了在谈判中多一点筹码,兰泙从来不认为因为自己救过他,对方就会轻易答应与衡国联盟。不过因为心中介意邱敞原的举动令整个衡国使团进退维谷,添了这许多事端,便故意迟了一迟,待到他支持不住,命悬一线之时方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