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手起来转一圈,他延续救世主造型,换了诚恳一些的语气,道:“这瑜伽功法,爷学定了。离去之时,拾一会给李家留句话,道是桃儿勤谨,练武场的差使服侍得好,赏她。”
赏金诶……桃儿眼睛顿时笑成月牙儿。
觉得萧帅哥更英俊了!
萧帅哥忍俊不禁的笑容只闪现了片刻,很快恢复面瘫,且淡定地无视了桃儿幻想看见现金的闪亮星星眼,继续吩咐拾一:“吩咐太仓县令,留心李家事务。不妨也招呼松江府尹一声。待李家二——”
发现主子的停顿,拾一立刻贴心地帮腔:“李家次子名为李敬言。”
“嗯,待那李敬言远行回来,便带信到萧府。拾一记住,等这桃儿一家四口齐全了,便命李家送他们到萧府。”停顿一下,萧帅哥似乎在犹疑什么。
大概是在考虑,要一房奴才而已,没必要因此落下巧取豪夺的名声?
拾一大概不敢直接出主意,只很有眼色地帮着分析形势补充:“就算二爷收了那庶女为侍妾,身份也太低,最多陪嫁一个贴身丫头,不能有陪房。”
略沉吟片刻,萧帅哥摇头:“不能抬为姨娘。”
拾一满脸忠诚的担心:“二爷这次下江南可是正经出征,若是回程带回个姨娘,怕是不妥?再说府里二奶奶自然是贤惠的,可老太太、太太那里却怎么交代?带通房有主奴名义,倒是不碍国法,不过按规矩,收良家女为通房需另写卖身契,李家多半……”
萧帅哥的眼神中,讥嘲意味更浓,一哂:“良家女?”
也许桃儿“我有听没有懂”的眼神激发了拾一的解释瘾,他很给力地继续分析:“送到二爷面前的,只是个唤作玉册的丫头。贴身服侍过二爷之后,左右这女孩儿是没法嫁人为妻了。”
萧帅哥淡淡地:“这李家做事还算有意思,倒不必打他们脸。”
拾一这可不干了,很忠诚一挺腰子,抗声说:“倭寇事急,二爷到底身负皇命,容下李敬功的蠢事,收下他女儿,这个奴才勉强能明白……不过,二爷万万不可一时心慈,带个侍妾回京。何必为周全这等不知死活的人家,触犯朝廷律条?”
桃儿已经发现,这对主仆根本就没把她当外人,放松的谈话中,李家主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纷纷往外蹦——嗯,难道萧帅哥刚才说那些话就是已经决定了,真的只为了瑜伽的皮毛,把桃儿一家弄成他的奴才?
分析萧帅哥说话的逻辑,桃儿好像已经变成他的附属品,当然不会出卖他。
他是不是觉得,萧家肯接纳她一家人集体跳槽,本身就是天大的恩典?
晕死。
到这个世界以来,从没有一刻像现在,更能让桃儿清楚感受到,什么叫做奴隶的不自由。
在某些人眼里,奴隶就像猫儿狗儿,个人自主意愿神马的,都是浮云。
萧帅哥已经胸有成竹了,简洁命令:“明天就动身。拾一今晚去见李敬功,就说,收其庶女李珊为侍妾,待及笄后送京城。传我的话时,赞一句桃儿服侍精心吧便已足够,其余休提。”
拾一心领神会地答“是”,又躬身:“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萧帅哥摆摆手,转头看桃儿:“瑜伽动作有哪些?是否有吐纳的讲究?”
——我勒个去,这算是低调的耍帅吧是吧是吧!
明明某丫头啥也没说,为什么会有种强烈地“被扔回李家成了眼线”之类的奇怪感觉啊!、
桃儿忍不住怒,别以为轻飘飘一句“到时候会把你一家子都要走”,就死心塌地变成萧家的奴才了!问过不入等小丫头李桃儿愿意了吗?
零零六、才不要当陪嫁丫头
磨得彩线早黯淡无光的棉门帘,洗得发白的褥子,没有上漆的小木桌,怎么看也不防贼的箱子……当丫头后第一次探亲假,总算回到家了!
刚来的时候不熟悉古式家具,还没啥。现在看惯李府的起居,倍感这蜗居凄凉寒怆。
已经变成桃儿的前李引弟还是心情不错。
桃儿的娘李家的正笑吟吟地往上座让许氏:“难得这么巧,冬妹妹跟引妮子赶上都家来瞧瞧,可千万不敢客气!”
做了这么久的丫头职位,桃儿了解,小姐屋里的管事娘子有多么实权派,才知道这位闺名许氏的许婶子没有架子、念旧时情分帮自家母女,是多么高尚的品德。笑容也格外真诚,帮着娘招呼:“上菜有我呢,婶子快坐。”
来惯了的,许氏也不客气,直接坐定了上座,笑:“夏姐姐别忙了,说说话儿。”
李家的端了烫酒瓦盆上来,给满上小瓷碗:“可不是这话?府里吃的用的什么没有,家里还真让你笑话了。阿贵他爹不回来,这日子……瞧我,这都傻唠叨甚么!旁得没法说,只这甜酒酿,是我特特淘换珍珠糯米自己酿的,刚烫热,妹妹好歹尝一点,也是我的穷心意。”
纯天然食物就是牛,这甜酒酿没有半分杂味,全是淡淡的粮食甘甜,真香!
许氏随意吃了两口,笑道:“如今引妮子可出息了。”
李家的赶快答应:“要没有冬妹妹帮忙给句话,不知道被哪个使坏水的就轰出来了,哪有今天!”
听见长辈夸奖,桃儿有点不好意思。
人一扭,硌着怀里东西,才想起来请假回家是干啥的,赶快掏出来时顺路到账房领的赏钱,也不打开桑皮纸,整包全塞娘手里:“如果吃用够了,娘可以少去洗衣——深秋了,手总泡在水里,冻。”
——还记得当年刚上班也这样,工资全交给妈妈。
自己赚的钱给父母,看亲人高兴的眼神,真是很上瘾的事。
随手掂一点纸包里沉甸甸的分量,李家的愣住:“才刚当差两个月,就赏这么多?你月钱才……”
许氏见桃儿没留一点私房钱,笑容更温煦了:“上回听见引妮子被调去老院子伺候贵客,夏姐姐还吓得直哭,没料想会这样吧?”
擦着眼角的泪水,李家的哽咽:“别都留家里,自己也需些钱花用,唉,都怪当娘的没用……”
桃儿赶快探身扶着娘:“府里什么都有,连头油沤子都不必买,我有钱也没处花。再说,这钱来得容易,书香姐姐派我看守后院,没想到替萧爷准备练武的东西,萧爷竟觉得服侍得好。大老爷知道了高兴,就赏了……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嘻嘻。”
许许氏帮着劝李家的别哭了,又坐下吃两杯甜酒酿,说“后晌还要回去当差”,再也不肯添了。
终于吃好饭,安生坐下来喝茶。
桃儿和习惯了府里好茶,没想到竟养得嘴挑剔了,苦茶渣才抿一口,就涩得偷偷吐舌头,倒是不敢张狂到直接呸出来,只脸色实在精彩。
许氏显然有经验,茶碗只虚沾一沾唇,道:“夏姐姐,其实我跟桃儿一起出来,是有话要说。”
李家的就笑:“在这里,哪里就说两家话了?冬妹妹只管开口。”
许氏点点头,道:“可能桃儿都不知道,这次大老爷赏你,是真的高兴了——你们去旧院子伺候的贵客,来头大得吓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京里甚么门第,只说这位萧爷来,竟是钦差相陪,府台老爷、县太爷亲自引路,坐席时,萧爷还上座!”
李家的震惊地低呼:“天爷!平日里就是乡老来李家,老爷还亲自正厅相陪,这这这,这可了不得!”
许氏摆手:“小声!”
李家的便赶快用帕子握着嘴,只呜呜点头。
许氏接着说:“这么大来头的贵人,走时竟使了贴身的长随给大老爷留话,府里珊四小姐的事,他许了!要嫁到京里了,也算珊四小姐有福气。”
李家的却忍不住好奇:“怎么在洗衣房听人说,是去做侍妾,要写身契的——正经连个姨娘都不是?”
回到李府后,桃儿依旧每天跑来跑去,几天下来,有些浑浑噩噩,关于萧帅哥的一切,都有些淡忘了。至于跳槽邀约神马的,贵人事忙,真要相信他会惦记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那也太天真了。
没想到在李家下人的嘴里,萧爷已经成了金光闪闪的传说了啊。
许氏眼神闪了闪,也全是八卦的光芒,嘴里倒正经:“珠三小姐还没说亲事呢,我在小姐屋里,不能多打探长房的亲事。好像大太太的陪房有漏出话来,萧爷身份高贵,连上排名的姨奶奶,都得是嫡出的小姐。”
李家的依旧啧啧:“大小姐是定下婆家了,不过既然想攀人家,怎不提长房嫡出的二小姐?若成了姨奶奶,好歹算门亲事。”
许氏撇嘴:“说起来,府上几位庶出的姑娘,还就珊四姑娘是姨太太生的,比那些姨娘肠子里爬出来的,身份又要高着些。莫说当年她娘是大老爷养在外头的,门一关,跟正经主子也差不离了,就算到被大太太察觉接回府里,到底得了个侧室的名分,连娘家都算得上亲戚的,跟姨娘们毕竟不同,四姑娘也是呼奴使婢、娇养尊贵着长大的。去做侍妾……”
李家的忍不住摇头:“最早伺候二太太,不知道大房的事,只听说大太太出身高,规矩也厉害。如今这么看,也太……”
许氏也跟着唏嘘。
听着听着,桃儿不禁有点发冷。
善意感叹的这两位还不知道,珊四小姐还曾被迫充当丫头,听萧帅哥跟书童提起,貌似已经算“失贞”了,收为侍妾,那都是给李家面子了,咳。
本以为有白领生涯的职场经验,混成个桃儿丫头,咱有知识有文化,那还不是风生水起。
骤然听到大宅门里头的心机,妻子和二房之争,居然能无声无息毁掉一个萝莉的一生,才知道过往的自信是多么无知。
唉,李珊小萝莉才十一岁啊……
八卦够了,正一正神色,许氏道:“萧爷走后,萧府里长随对大老爷只说了两句话,一是定了纳妾的事,还有一句话,便是赞桃儿服侍得仔细。大老爷可高兴着呢,直夸张二姨太太会调理下人。”
李家的脸色突然有些发白,迟疑地:“引妮子她……”
桃儿的寒毛也竖起来了。
沉重地点点头,许氏道:“刚听见风声,说张侧太太私下里求了大老爷,说桃儿得萧爷赏识,不如提成二等丫头陪嫁过去,也能帮衬一二。”
桃儿一声惊呼:“我才不要!”
两位长辈纳闷的眼神中,桃儿悲愤得忘记掩饰,顾不得这年代的说话习惯,握拳切齿:“听说陪嫁丫头就是候选小老婆,还要伺候XXOO——就算当一辈子等外打杂丫头,我也不要这种‘抬举’!”
在一旁伺候两个人那啥,碰到高难度动作还需要帮忙!
会长针眼的!
许氏笑着打趣:“引妮子才多大,都知道小老婆了,可真出息!”
李家的慌了神:“冬妹妹,这可是要命的,究竟怎么了?”
坐正,许氏认真道:“大家可都说,桃儿丫头好命,萧爷既然赏识你,指不定将来服侍得好,也收了房,若有个一儿半女,出息在珊四姑娘之上,也未可知。”
李家的急了:“就凭妮子这长相,哪有什么宠啊?若是妮子孤零零陪嫁到京城,主子还只是个妾侍、说话没分量,我引妮子的终身可不就瞎了……冬妹妹,这可怎么办啊?”
许氏掌不住笑了:“人家都说桃儿命好攀上高枝儿,你母女反而哭天抹泪的。”
桃儿定定神,揪住许婶子的袖口,眨巴眼汪汪的眼睛卖萌:“许婶子心疼心疼引妮子,帮忙求求情啊,珊四姑娘有好多体面的丫头可以陪嫁。哪怕是到厨房劈柴烧火,到针线房天天绣花,我都心甘情愿!”
这下,连李家的都抹着眼泪笑出来:“妮子别胡呲!到厨房打下手,那是粗使婆子的活计;至于针线房,可只要手巧的,像针都穿不利落,哪辈子轮得着你去!……我说冬妹妹啊,还真不是矫情不乐意妮子陪嫁,只是四姑娘不过去做侍妾,名分成了奴才的丫头,从头里就低人一大截子,能有甚的出息!”
许婶子道:“我也反复琢磨过,这事只是张二姨太太称心,大太太想必不乐意的。可碍着大老爷的面子,妮子想离开珊四姑娘那屋,得有够硬的理由。”
李家的赶快点头称妙:“确实,但凡有个拿得出手的理由,多半能成。”
桃儿郁闷了:“说起来,这可不仅是珊四姑娘的亲事而已,关系着李家想结好京中贵人……能寻出什么缘由啊?”
认真审视桃儿,许氏一字一句道:“姨太太劝大老爷的理由,正是能讨贵人欢心如何要紧。只有一个缘由说出来比这亲事更重要,那就是嫡出小少爷的性命。”
李家的惊。
桃儿则傻了:“小少爷的性命?”
许氏点点头:“大太太一直子息艰难,早先有位嫡出少爷都没养住,如今长房的瑚大爷乃是柳姨娘所出。只有珪四爷是嫡出的,却一直多病多灾,最近又发热,大夫说不妨事,却要当心将养,万万不能转为出痘,珪四爷房里几个婆子怕了,竟纷纷报病求回去暂养,借口莫要过给珪四爷。如若太太发句话,桃儿你肯去伺候,想必不难。”
李家的也慌了神:“是有老人说,出过痘这辈子便无碍了,可去照料病人,也不妥吧?”
桃儿知道天花一次染病终身免疫,这个身体既然已经出过痘,确实就没事,但还是哆嗦:“我倒是不怕,只是,听说虚弱的人出痘九死一生,珪四爷要是出什么事,我……”
许氏微笑:“这孩子真实心眼!若真是出痘,婶子能让你去送死?”
见这母女都不是伶俐人,两双茫然地眼睛直愣愣瞧着,许氏捂嘴笑:“别怕了,婶子找大夫问得真真的,珪四爷不是出痘,理当无碍的。”
桃儿纳闷:“许婶子,桃儿听说,各方里的姐姐们都求神拜佛的,削尖了脑袋要往小爷们房里钻。纵使我们琢磨了大太太的意思,多半并不想姨太太称了愿,也不想让萧爷夸过的人去帮珊四姑娘,但,把桃儿弄去珪四爷房里,能成么?”
——丫头们不明说,但意思极明显:服侍老太太,最多体面个十年八年,到头来,多半是胡乱配了小厮长随。
跟着小爷就不一样了,首先是有希望挣个通房丫头,终身有靠。其次,从小跟这位爷一起长大的,就算只挣到个通房,新进门的少奶奶也要看爷的面子,不会随意打骂发卖,日子好过得多。要是命好有个儿女,升为姨娘脱离奴才队伍,也不是不可以幻想的。
要知道,这珪四爷可不是庶子,而是目前长房唯一的嫡子啊!他的丫头空缺,想必竞争惨烈。
桃儿不但没那心思去挣姨娘,更觉得没那本事去挤独木桥。
许氏点头:“好丫头,难为你这么点大,便能想得远!”
李家的担心女儿,忍不住插话:“她婶子别笑话,引妮子这模样长得还真不成,就算能到珪四爷房里,也不能大出息,还不如安生些……”
许氏笑得直打颤:“哎哟我的夏花姐姐!就凭我这张脸,哪有本事弄个丫头到珪四爷房里?还真瞧得起妹妹!只要妮子去珪四爷房里躲过一阵子,再求求人,换出了珊四姑娘那屋也不难——纵然姨太太不情愿,只要大老爷不说话,哪里拗得过大太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