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肯定。」黑猫说:「我该走了。」
「带我去。」罗德拉住猫的尾巴,后者不满地抽回。
「不,你必须待在这里。」
看出对方的坚持,罗德放开手,「好吧,如果你觉得应该这样的话。」
黑猫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罗德站在二楼的窗户向外看,草原的夜晚十分迷人,也许对人类来说,那是一片黑暗以及一些未知的危险,不过罗德却很清楚,月色如此美丽,让草原风景比白天更加动人,有很多生物在熟睡,但有比熟睡的生物更多的掠食者在潜行。
它们依附在黑暗的阴影里,舞蹈和欢歌,享受猎杀和食物,没什么比这里更生机勃勃了。他能看到狐狸轻快地越过田野,狼群轻步走过……它们都刻意绕过人类居住的地区。
爱德华家的庭院里种着一些西亚紫荆,也许是他妻子种的,现在是春天,他可以看到漂亮的蝶形堆栈成瑰红色的花朵,可以看到旁边的秋千架和休闲椅。
庭院里还有一些樱桃树,季节到的时候,应该会有甜美的果实挂满枝头,而栅栏门口点着灯,应该是在提醒野生动物们不要造访这里吧。
罗德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那些距离人们大概要用望远镜才能看到。罗德看到那条他们开车来时走的公路,没想到兜了一圈,才发现这里离那条公路这么近。
那么说,那群野狼嘴里的食物很有可能真是那个孩子的。
狼群有时候会这么做,但这个草原上食物富足,他们不会冒险靠近人类的领地,更何况牲畜的吸引力比小孩子大多了。
大概是魔法驱使的吧!
那些狼只是看起来像狼而已,事实上它们是在寻找祭品。
不管是什么黑魔法,都需要献祭。在更久远的古代,能驱动魔法的有很多种族,他们使用魔法如同呼吸一样自然,那是他们天生的能力,就像人类学习语言一样,他们对魔法极有天赋。
他曾在蓝维斯的图书馆看过那些历史,血族认为是某些种族教会了人类黑魔法,但人类有人类使用的规则,少数人也许可以钻漏洞,但大多数的人得付出代价。
虽然他现在不知道那是哪一种黑魔法,毕竟在人类历史的发展中,黑魔法也随之改变,但代价不会改变。以生命为祭品的黑魔法,绝对不只是一个游戏而已。而他,迟早会找到答案的。
这里离小镇很近,离农场也很近,而且又是住在警长家里,那么寻求答案应该更方便一点点。
苍白纤细的指尖前端是白色指甲,它曾被精心地修剪过,但现在它已经跟手指一样长,可以轻易划开钢铁。烛光下,它反射出森冷的光芒,就像一把真正的利刃,却也像艺术品一样精致。
窗外似乎又是黑夜,日夜交替的速度也太快了,好像前一秒还是晨光铺满卧室,现在却是黑夜了。
他能感觉到夜风吹拂进来,拂过鲜红的地毯,拂过不灭的长烛,拂过厚重的石壁,然后又拂过他的身体。
床幔被风轻轻吹起,带来了夜晚的气息,清新又寂静。有那么一会,他想去城堡外面,想站在长满草的地上抬头看星星,想感受夜空中月亮的温度,还想炙热的鲜血浸润他的喉咙。
不过,他知道自己动不了。
对血族来说,最大的酷刑并非死亡,而是永生。撒但的馈赠永远是一把双刃剑,你以为你可以获得永生,其实只是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腐朽,对血液的渴望烧灼着全身每一个细胞,一次次感受濒临死亡的痛苦和饥渴,但是却没办法死亡。
做领主做到他这份上的确是丢脸丢尽了,他苦涩地想,他被一个女孩用魔法囚禁在自己的城堡里,过了三年,没有一滴血、没有一个人——只有寂寞和饥渴。
忽然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他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黑发的男人。
「真难看啊,罗德。」那个男人的声音轻柔又傲慢,很特别,好像只有他能将这两种气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如果您能给我一点血的话,我会变得好看一点。」他厚颜无耻地说。
那个男人果真带来了他需要的东西,一个人类。
那个人类恐惧地跪在那里,旁边有另一个人抓着他的脖子,就像抓着一只鸡一样,不过区别是,鸡还会拍打翅膀,而那个人类只会祈祷和泪流满面。
他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本该一扑而上,但是他没有动。
「结界。」他无奈的说:「我被关在这里。」
黑发男人轻轻伸手,面前那层看不见的结界忽然变成用肉眼可以看到,像蛛网般的裂痕开始在上面蔓延。越来越多的裂痕出现,并且布满整个床上方的罩子——在过去的三年里,他像一条鱼一样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现在这个罩子终于碎裂。
它迅速崩坏,即便这样还是带着一种纯粹的美感,一瞬间,它像碎裂的星星一样爆裂开来,透明的碎块在烛光下像钻石划过昏暗的房间。
罗德伸出手接住几块碎片,像握着划过天际的漂亮流星。
黑发男人站在烛台边,眯着眼睛看着坐在床上的金发血族。
他忽然从下属手里一把拖过那个人类,揪着他的脖子将他扔到床上,他的力气太大,似乎弄断了人类的脖子。
不过,谁在乎呢?
他看到有着像阳光一样金色头发的血族扑在那个人类的脖子上吸吮血液,然后他轻轻挥了挥手,让下属离开这个房间。
罗德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已经洒满房间。他昨天晚上没有关窗,晨风带来了外面草原的气息。
他坐起身来,看了看闹钟,现在是早上七点。他抓了抓头发,为自己作了那个梦而感到奇怪,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情了,是因为儿子的出现吗?他开始缅怀过去?
嘴角轻轻扯了一下。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克瑞塔家的杰克,对方太体贴了,不但替他弄碎了结界,还替他带来了食物。
洗漱后,罗德到楼下吃早餐,从爱德华的妻子口中知道警长今天一大早就去警局了,还交代如果他想要去的话,可以吃过午饭之后再去,那时候验尸报告应该出来了。
罗德匆匆吃了早餐,就离开了爱德华家,他的妻子正打算送两个女孩去学校,他则选了另一条路。
他沿着碧绿的草原小道走向农场,沿路能看到一些长尾伯劳和一些东蓝鸲。
春天给这片草原带来了无尽的生命气息,逾越节将近,逾越节花也随之盛开,它的瘦果在风中爆破散布绒毛状种子。当逾越节花的种子如同毛状物般飘过美国中部大草原时,那景象通常被人们称为「大草原之烟」。
罗德看着那片随风起舞的花朵以及飞散在空中的种子,如同美丽的烟雾一般,优雅地飘舞着,并随着风飞到另一片地方开始生长,如此循环不息。那就是生命的自然规律,有生有死,会繁衍、会苍老,而不像血族一样,无尽的生命和孤寂。
思及此,罗德不再注视那片飞舞起来的种子,那真美,但在这种阳光明媚的天空下,他一点点也不想伤感。
他走过一个农场,那里是昨天发现尸体的农场,这会儿那里除了农场主人不在,其它似乎都没改变。牲畜们正被工人照料着,他知道那里曾经住着一个小男孩,但是以后他不会再出现了。
今天的天气和昨天一样晴朗,但前天晚上的大雨掩盖了动物们的脚印,也许看到公路上那一幕诡异情景的人,只有自己和一只猫而已。
他继续往前走,后面是几座较大的农场,这里的农产品除了小镇以外,州府丹佛是最大的需求地。小镇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从事农产品加工,以供给州府。
雪山就在不远处,天空湛蓝地好像一直不曾改变,罗德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他听到了草坡下面有孩子的声音。
Chapter 5 女巫的女儿
听到声音,罗德犹豫了一下,便走上前去。
他在草坡下看到一群孩子,四个男孩,加上两个衣着可爱的女孩,团团围住一个披着黑色粗布披肩的……孩子——他实在没办法分辨那孩子的性别。
那孩子的黑色头发杂乱得像稻草,不知道多久没洗了,全部黏在一起,他甚至猜想如果用手拍打那一堆头发,说不定会有一窝跳蚤跳出来。
那孩子用黑色的粗布披肩把自己包裹起来,他里面大概也穿着黑色的衣服,反正看过去就是一团漆黑。他的手指苍白而干瘦,相信他的身体也一样,他缩在草坡的角落,用力拉着披肩,好像那是唯一的依靠一样。
周围的孩子们用石块扔他,那只是一些小石块,瞄准的目标则是他的身体,而窝在那里的他的确已经没路可逃了,所以只能用披肩裹着身体。
他缩在角落,让罗德觉得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发抖,脸朝着那些嬉笑着的孩子看,说不定是在瞪他们,反正罗德觉得他并没有害怕。
「女巫的女儿!」一个男孩边喊,边用小石块扔向那个孩子。
罗德总算知道那个孩子是女孩。
石块打在她的肩膀上,她伸手按住那里,另一块石头则打在她伸出的手指上,她尖叫一声缩回手。
周围的孩子哄堂大笑,用这个方法继续欺负她,将她当做活靶子。
「你妈妈会变成乌鸦,你也会吧?」一个男孩用手抛着石块,恶毒地说:「我妈妈说你妈妈是这里最邪恶的女人,最后被乌鸦吃掉了眼睛,真好笑,你为什么没被乌鸦吃掉?」
「因为乌鸦也不要吃你,你像臭虫一样——好臭好臭!」另一个孩子接着说。
罗德皱皱眉头,听说人类挺喜欢称赞孩子单纯,不过这种单纯未免也太伤人了。
他刚想走上去制止这个霸凌行为,那个女孩却忽然将黑色的披肩扯开,尖叫道:「没错!我的母亲是女巫,她会记得欺负过我的每一个人!你们会和乔佛尔一样,被狼吃掉,连肠子也被扯断!我发誓!」
她嘶哑的声音和恶毒的话让周围的孩子愣了愣,一时没了动作。
罗德趁机走出来说:「这么多男孩欺负一个女孩可不好……」他低头看了一下那个被欺负的孩子,她的黑发杂乱到几乎遮住了她的脸,真的很难分辨她的性别,他又对那些孩子说:「难道你们父母没有教过你们应该照顾女孩吗?」
这群孩子被忽然走出来的大人吓了一跳,因为他们刚刚完全没有感觉有人离他们这么近,谁也没有听到脚步声。
一个女孩回过神来,眨着清澈的蓝眼睛说:「可是,她是女巫的女儿啊,她妈妈会变成乌鸦。」
「没有人会变成乌鸦,除非是在童话世界里。」罗德皱皱眉头。虽说的确是有人会变,不过人类可不太容易掌握这个。「你们今天不用上课吗?」
「马上就要逾越节了啊,今天学校都不上课,你不知道吗?」
罗德耸耸肩膀,「没人跟我提起。」
「笨蛋,其实今天是周六啊!」另一个男孩做了个鬼脸。
「好了好了,你们该向这个女孩道歉,你们可是男孩子。」罗德叹了口气说。
这群孩子们眨眨眼、互看了彼此,其中一个男孩对罗德身后的女孩做了个鬼脸,「才不要给女巫的女儿道歉呢!」他刚做完鬼脸就笑着跑开了,其余的孩子也跟着他跑走,干净的笑声在草原上扬起。
他们长大了会对这件事情感到内疚吗?罗德不禁想。不过也许他们根本忘记小时候曾经欺负过这样一个女孩。人类对于自己给另一个人造成的伤害,总是不太在意。
罗德回过头,蹲下身体,他看着那个被欺负的女孩心想:可是受伤害的人,却会记得一辈子。
「早安。」罗德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受伤了吗?」
「走开!」女孩不领情,恶狠狠地说。
她的声音不太好听,人比纽约街头的流浪汉还要邋遢,她转身想绕过罗德,罗德却轻轻拉住她的披肩。
「放开!」女孩尖叫道。她似乎对罗德的举动感到恐惧,她挣扎着拚命想将披肩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别这样,亲爱的。」罗德用平生最温柔的声调说:「我只想帮助你。」
「放开、放开!」女孩嘶哑的声音很快变成了哭泣,「让我离开,求求你。」
罗德困惑地看着她,刚才那些孩子叫她「女巫的女儿」,那么也许这个孩子跟魔法有些关系,一般来说,一个地区的确会住好几个魔法师,因为彼此熟悉魔法,他们之间也会保持一定的联系,而现在这起案子就是因为魔法而起,所以他才想从女孩口中问出什么。
不过,他没想到这女孩的防备心这么重。
「别哭,别哭,亲爱的。」罗德柔声安慰,「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伸手轻轻抓住她的胳膊,她尖叫起来——幸好草原很大,这里离农场又远,没有人听到,如果是在城市里,他铁定会被人围观,然后被当作拐骗小孩的变态。
「我、我想回家。」女孩哭着请求,「请、请放开我。」
罗德打量这个女孩,她看起来只有十岁,很瘦,也许十岁都不到。她的父母是怎么照顾她的?如果她没有父母,就应该送去育幼院,在育幼院的待遇都比她现在好多了。
女孩一直在发抖,她刚才被欺负的时候,还能恶毒地诅咒那些孩子,但是这会儿仅仅是被他碰触就发出那么无助的哭声,她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嘘——」罗德耐着性子轻声说:「我不会伤害你,我发誓……我向艾尔特家发誓。」
闻言,她忽然停止哭泣,用颤抖的声音问:「……艾尔特?」
「是的,我向我的家族艾尔特发誓,我不会伤害你。」罗德尽量摆出友好的姿态。
「那么……你认识艾莉萨吗?」女孩忽然提起,「艾莉萨的姓氏也是艾尔特。」
罗德愣了愣,随即露出更加友好的微笑,「是的,艾莉萨,我认识她——她就像我的女儿一样……你在哪里见过她?」
刚开始,女孩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警戒,直到罗德笑到面容僵硬,她才迟疑地开口,「我前两天刚见过她。」
罗德不露声色地轻声问:「艾莉萨她现在……好吗?我有一段时间没她的消息了,上次跟她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夏威夷。」他想藉由这个地名,增加自己的可信度。
「我知道夏威夷在哪里!」女孩的声音已经不再那么紧张了,也许是因为提起艾莉萨让她放松。「她前两天还告诉我,那里很美,她还见到了一条小小的美人鱼,她把她放回大海了。」
「一条美人鱼?」罗德放开她的手臂,他知道她已经不会逃了,她看起来需要朋友,而且就算她跑开,她的速度能比血族更快吗?他笑着说:「我也见过美人鱼,不过那是一条还没有成年的人鱼……艾莉萨有告诉你,她不会唱歌了吗?」
「……是的。」女孩的声音低沉下来,「艾莉萨告诉我,那条人鱼不再唱歌,为了复仇。」
「人鱼拥有两样最美好的天赋,优雅的泳姿和美丽的歌喉。」像在说故事般,罗德轻声说:「你知道吗,她们的歌声能赶走盖住月亮的乌云,能让水手们自己跳下海洋。人们没办法记下那么美丽的歌声,只有活着的人鱼才会唱歌,而听到的人类全部被海水淹死了,然后成了她们餐桌上的菜。」
「可是艾莉萨说的人鱼不会唱歌……」女孩不解的问:「她会不会是那群人鱼中特殊的一个?」
就像她一样?
女孩的话,意思很明显。罗德轻轻摇了摇头,「忘了艾莉萨的话吧,亲爱的,她决定为报仇,牺牲自己最宝贵的一部分,那很傻。仇恨和爱一样深刻,即使过了很久,它们依然提醒那些隐匿在海洋深处的人鱼要去复仇。」
「不。」女孩忽然反驳,「仇恨要比爱更强大。」
罗德看着女孩,他还是看不清她的脸,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因为人类总是教育他们的孩子,爱的力量是伟大的,比仇恨的力量大多了,更何况,孩子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仇恨。
「不,亲爱的。」罗德再次露出无害的笑容,「仇恨只会让自己和别人受伤。」这句话也许对血族来说没什么意义,不过对人类来说倒也算是一句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