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有事?”
“不。”杨文轶转过身,“我下午过来。”
看着男人离开后,房门关上,季非笑着摇了摇头。
回到房间脱下衣服裤子,走进浴室。
身上的伤已经结疤,摸了摸弹孔留下的印子,打开热水。
右手恢复的程度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除了不能拿枪之外,做别的事基本不成问题,不幸中的大幸。
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用左手开过枪,自从那次后背被砍伤之后,他再没用过左手。
心理作用而已,克服了就没有问题。
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当季非拍着他的肩膀要他跟自己去饭店的时候,杨文轶几乎没意识到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们到饭店的时候里面已经很热闹,季非和杨文轶刚踏进门,立刻被簇拥着坐下。
虽然杨文轶平时沉默寡言,但硬碰硬的实力让手下那些兄弟是真心佩服他,看他伤势恢复了便放松高兴起来,季非宣布开席之后,陆陆续续便有人过来敬酒凑热闹。
哪怕平时再不喝酒,这个时候也推脱不了,几杯下肚,杨文轶便觉得身体热了起来。
“好了好了。”孙旭东大摆手,“大家别灌他太多,伤刚好,不适宜喝太多。”
季非点头微笑,“没错,待会儿还要给他找个温柔体贴的小姐共度良宵,别灌趴了,那多没意思。”
四下传来抑扬顿挫的笑声,有人跟着起哄。
“那是,杨哥才恢复,不能找太生猛的,哈哈~”
“你懂什么,杨哥都躺这么久了身体需求大,不找猛得怎么够啊~是吧,杨哥~一会儿多来几发~”
“又猛又温柔就好啦,不然把伤口弄疼了就坏啦~”
“坏得又不是咱们杨哥的‘金枪’,这点小伤根本不影响嘛~哈哈哈~”
“好啦,别闹啦,都知道杨哥脸皮薄嘛,待会儿发挥不正常就不好了,哈哈哈~”
季非看着被兄弟们调侃得越来越尴尬的杨文轶,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回座吃饭。
众人便嘻嘻哈哈的放过杨文轶继续开刷别人。
瞥了坐在边上的人一眼,季非拿起酒杯朝他示意,“辛苦了。”
杨文轶立刻拿起杯子与季非的杯子轻轻相碰,“你也是。”
酒过三巡,众人随着季非一起转移到了夜总会继续第二摊。
人刚坐下,季非就招来服务生停了音乐。
硕大的包房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一愣,转而看向季非。
“有件事要在今天给大家一个交代。”
打了个响指,门打开。
凌轩程和翡林从外面走进来,众人见状立刻收起了玩乐的神色。
第二十五章
凌轩程走到季非边上停下。
翡林跟着站在一边,感觉到大家落到他身上的眼光都不友善,在朝杨文轶看了一眼之后,干脆微微垂下视线。
“今天我有两件事想说,”季非环视一周继续开口道,“第一,今天正式告诉大家,我们黑龙帮和青云帮合并,重组之后的帮会改名为青龙帮,边上这位凌轩程先生是我认定的人,希望大家能像尊重我一样尊重他,把他的命令当成我的命令来执行,这一点,有问题吗?”
众人一愣一下立刻回复,“没有问题,季先生。”
“帮会在合并之后在势力上扩张不少,要重组磨合需要一定时间,但这样的发展有利于赚更多的钱,当然,具体的人员划分也需要绝对服从,希望大家能理解这是大势所趋。”
季非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但因为合并,也确实让不少对手钻了空子,这是目前没法完全避免的问题,兄弟们也因此丧命,让我很难过、很愤怒,这本来不应发生。”
说到这里,很多人都将视线转到了一直没有开口的翡林身上。
“所以,第二件事,关于这个闯下大祸,害死兄弟的人,今天一定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季非转头看向凌轩程,“你说过人任我处置。”
凌轩程微一皱眉,手臂一拿一推,腿一抬,翡林毫无抵抗,双膝直直着地,跪在前方。
“是我教导无方,人任你处置。”
“好。”季非往前走了一步,“把你身上的枪和刀拿出来放在地上,上衣脱了。”
翡林依言,摸出口袋里的枪和匕首放在自己身前,脱去外套和T恤放在一边。
“大家听好了,是用枪还是用刀,在场的各位都有一次机会,死伤不计。”
话音刚落,杨文轶猛一抬头看向季非。
视线相交。
季非看着杨文轶却是问翡林,“你还有什么想说。”
死一样的寂静,全场人的视线都落在翡林身上,包括杨文轶。
翡林摇头,动作坚决。
杨文轶一惊,脱口开出,“季……”
季非大声道,“那好!孙旭东,从你开始。”声音顷刻间盖过了杨文轶。
“等一下!”凌轩程开口,“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
“凌轩程!”季非看着凌轩程,“你说过任我处置。”
凌轩程不顾季非,急忙说,“翡林确实犯错,但后来也救了人尽力弥补了,恳求大家看在这份上,给他机会,留他一命活着替死去的兄弟报仇赎罪。”
众人眼中有着不可掩饰的愤怒,看看季非,又看看凌轩程,最后落在已经走到前面第一个准备动手的孙旭东身上。
孙旭东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怒不可遏,五指用力握成拳,青筋爆出。
“孙旭东。”静默中,杨文轶喊了一声。
孙旭东转头看向杨文轶,愤怒中弯腰一拳打向翡林,失去防备的人几乎是身体腾空飞出去摔在地上。
“他妈的!混蛋!哎!”打完人的孙旭东大骂两声负气站到一边。
翡林有些难堪的从地上爬起来,膝行两步,跪回到原来的位置。
“别停啊,继续。”季非说。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终于忍不住冲上前,边骂边抡起一脚就踢。
翡林吃痛抱住腹部,还没缓过神脸上又被人揍了一拳。
越来越多的人冲上去殴打,不知是谁的拳头撕裂了他的眼角,顿时血流不止。
被打的人始终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伸手捂住眼睛,最后失去体力蜷在地上。
眼看着别人都动了手,季非皱眉看着始终握着拳头,视线没离开过翡林的杨文轶。
“杨文轶。”季非喊。
众人仍在骂骂咧咧,听见季非的声音之后纷纷让开。
杨文轶看着脸上被打得一塌糊涂,裸露的身上到处淤青的人。
踏出一步,又一步,走到他面前。
“跪好。”
地上的人抬了抬手臂却没再动。
杨文轶提高了音量,“耳鸣吗?我说跪好。”
地上的人似乎听见了,边咳嗽边撑起身体,挪动着腿调整位置。
杨文轶挺着背脊一动不动,在众人的注视下,耐心的等着翡林从地上爬起来跪好。
头发湿透了,杨文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
“能听清我说话吗。”
视线相交,翡林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微点了下头。
“记住这次教训,别再幼稚了。”
杨文轶说完松开手,狠狠朝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翡林彻底松下了肩膀。
他突然觉得鼻子酸涩难忍,眼眶渐渐湿润。
第二是咯偶再
季非看着杨文轶微微挑起眉。
看上去又狠又响亮的一巴掌,但他知道其实不会很疼。
将目光转向众人,“还有谁没动手?”
没有人应声,似乎都被刚刚那幕震住了,酒精的作用下,有人情绪激动甚至眼圈发红。
“把人带去刑房罚跪,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把人放出来,”季非手一伸,拦住想要上前的凌轩程,“不准任何人去帮忙。”
凌轩程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惹毛季非,只得停下动作。
季非挥挥手,边上的人立刻会意上前,穿过翡林腋下将人夹起,很快拖出了房间。
服务生紧跟着从外面走进来,拖地打扫。
杨文轶弯腰捡起地上的枪和刀收好。
这枪还是他给他的那把。
再看了看,又捡起地上的T恤和外套放在沙发上。
“好了,”季非勾起嘴角拍了拍孙旭东的肩膀,“继续娱乐,告诉妈妈叫小姐们都进来,放音乐。”
小姐们陆陆续续嬉笑着进场,一片莺莺燕燕中,将沉浸在或悲伤或愤怒中的人慢慢带出了情绪。
杨文轶始终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孙旭东几次叫他一起玩骰子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一个小时过去,季非跟凌轩程表示要先行离场,费用全包,大家可以继续尽情玩乐。
杨文轶也跟着站了起来,孙旭东心里有些不满,但也知道他没这种玩乐心思,于是给他找了个刚出院不能太累的借口,让他先行脱身。
跟孙旭东道了谢,杨文轶在不经意间带着翡林的衣物出了夜总会。
在二十四小时药房里买了些纱布,回到住所,看了看药箱里的药,杨文轶去了地下室。
守门的小弟坐在凳子上打瞌睡,迷糊中见到杨文轶反射性的站起来喊了声“杨哥”。
杨文轶点了头,让他开门。
小弟有些为难的抓了抓头发,“杨哥……刚老大带话说不让人进。”
“没事,我担着。”杨文轶拍了拍他的肩膀。
“哦……那好。”小弟摸出钥匙开了门。
杨文轶走进去便看见那人正跪在刑房中间,一动不动的样子。
动手的人其实都避开了要害,毕竟季非说要把凌轩程的命令当成他的命令,那么一开始凌轩程求情,再加上孙旭东第一个带头拳头很重,却也没真正伤到他,以至于后面的兄弟也没下狠手想要打死他,但气总是要出,做错事也一定要罚,不然为此牺牲的兄弟又算什么。
只是所有人也都清楚,真正要报仇的对象并不是翡林,翡林至多是被利用,要报仇还得找真正出卖他们的人,这也是最后大家手下留情的一个根本原因。
尽管如此,这段皮肉伤也够他受的了。
杨文轶走到翡林跟前,在他面前蹲下。
翡林抬起眼睛看着他,而他则将手里的衣物放下,打开医药箱,拿出双氧水,红药水,纱布,棉花棒,还有剪子和胶布。
杨文轶拿着棉花棒沾了双氧水朝脸上血液已经结块的眼角擦去。
半路,手腕突然被大力握住。
看了看被握住的手腕,杨文轶抬起视线看着近在咫尺的眼睛。
“不用担心,没事。”杨文轶说着抬手握住搭在他另一只手上的手腕,慢慢放下来。
“忍一下。”
说完便避开眼睛朝眼角按了过去,伤口一定要清洗干净,不然会发炎。
其实还好,只有微微刺痛的感觉。
翡林看着男人耐心的洗了伤口,然后涂上一点红药水,剪好纱布贴上伤口然后用胶布固定。
接下来是嘴角,脸颊,最后是前胸后背各种瘀伤和擦伤。
“好了。”杨文轶熟练的将东西收回药箱里,然后拿过放在一边的T恤,从他头上套下去。
怔怔发愣的翡林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自己伸手穿好T恤和外套,动作太快以至于伤口疼痛不堪。
“你可以睡一下,我替你看着。”杨文轶说。
“他们替你庆祝,你呆在这里不合适。”翡林抬手擦了擦鼻子,“而且季非说不让帮忙。”
第二十七章
杨文轶走到刑房中唯一一张床边上看了看,毯子很旧很薄但很干净。
“你说的没错,会发生这样的事,都是因为我……太幼稚了。”翡林侧身看着杨文轶,“明明就已经放弃了当警察,却没能对自己残忍,还对过去的梦想留有期待和执念……我对小胜抱有侥幸心理,我觉得我们尽管立场不同却还能跟从前一样当兄弟,他担心我的眼神,他给我那颗纽扣时……说着‘友谊永存’的话触动了我刻意想要埋葬的过去,让我以为那是真的。看穿了生死,却看不穿自己已经失去的过去,停留在回忆里,却在现实中相互背叛。”
“……所以我错了,我不能睡,能留一命已经很侥幸,对我的惩罚我不能再逃避。”
“知道就好。”
杨文轶说着走回门口,问门口的小弟借了把凳子,告诉他不用管他把门关上,小弟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做了。
将凳子搬到翡林面前很近的地方,杨文轶拿过床上的毯子放在一边,然后坐下来,“如果你昏倒,我会把你搬到床上去。”
翡林知道自己体力快到极限,眼前已经有些模糊。
身体已经无法跪直,只能跪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却仍然固执的说,“……你不能。”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沉默片刻,杨文轶淡淡开口,“当时我以为我会死,就跟后背被砍的那天一样。”
翡林猛得抬起头看着杨文轶,触到他的眼神之后又有点心虚的微微避开。
“那天下很大的雨,从被砍伤的地方一路撑着爬下来,爬到后门的安全通道,然后被一个抢了东西逃窜到那里的小混混给救了。”杨文轶停了停,又继续道,“当时伤口深可见骨,那一刀确实想要我的命……伤好之后,那个小混混带着我混进了黑龙帮,一年后,机缘巧合,我跟了季非。”
“……那次和这次都没死成,你……真命大。”
话语中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翡林身体向前栽倒在杨文轶的膝盖上,双手安分的垂在身体两侧。
杨文轶心想果然如此,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确定没有大碍之后,站起来想要将人抬到床上,膝盖刚动了动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动作。
弯下身体,将毯子从地上拿起来展开,将靠在他膝盖上的男人牢牢裹住。
如果这样也算是一种成全的话……
“过去的梦想……呵。”杨文轶看着翡林汗湿的头发低喃。
过去何尝不想有,只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朝所谓梦想这两个字伸出手,就被残酷扼杀。
也许这本不是对和错的问题,只是本性使然。
像翡林这样的人,太过感性,根本不适合呆在帮会里,也不适合杀戮的生活。
虽然没有人天生适合杀戮,但时间久了,有些人会因为不断见证生死变得相当麻木。
可翡林经历了不少生死阴谋,做出的许多判断却仍都是本能,而不是经验……
这样的人尤为不适合。
而他,会像现在这样帮着翡林,或许只因为他身上有着自己没有的生命力和活着的感觉。
也或许他是在嫉妒他,还能有犯错和赎罪的机会。
那一夜,膝盖上的温度始终都在。
坚硬的温暖和固执的忏悔。
杨文轶眯着眼睛坐了一夜,腰部以下都开始发麻,稍微动一下都能引起刺痛感。
靠在膝盖上的人仍然没醒,杨文轶再次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防止可能会有的意外发生。
刑房门突然被打开,杨文轶以为是外面看守的小弟,转过头想要跟他说没事,结果来人却是季非。
杨文轶头微抬,神色不定的看着越走越近的季非。
“果然在这里。”季非冷笑,“你胆子见长啊杨文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