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兰脸色灰败,神情说不清是镇定还是绝望:“阿月也被他们抓来了。”
靳云心中一凛,转头看向一旁笑得跟花儿似的景季晖。
景季晖不慌不忙道:“我是怕他们留在洛阳,会遭了申如烈的毒手,就接过来帮你照顾一阵。”
靳云气的牙痒痒:“阿月呢?”
“母子平安,你若留下来,我们可以一起迎接孩子出世。”
“你疯了。”
景季晖挥手摒退了众人,才又继续慢悠悠道:“我不疯,又怎么会喜欢你?”
“你看看你,既无权势又缺头脑,胸无点墨俗不可耐,我也想知道我看了你哪点,可我有得选么?”,他的语调终于带了一丝情绪,“自从来了蜀中,我总是睡不安稳,不是梦见那些死了的人,就是梦见你!你像鬼一样的跟着我,缠着我,我有什么法子?连沐生……沐生最后也变成了你!”
“他是沐生啊,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沐生啊”,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好像极其痛苦地捂着脸,从喉咙里挤出呜咽般的声音:“啊呵呵,你说,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
靳云呆呆地愣在一旁,这样的情形让他始料未及。
“靳云,你是个混蛋!”景季晖又猛地站起身来,冲他扇了一个重重的耳光:“他们说的对,我早该杀了你祭旗!”
靳云生生地受了这一巴掌,神情木然,内心却是暗自下了结论:景季晖是真疯了。
景季晖见他毫无反应,心中的情绪更加难以控制:“对,我就该杀了你,杀了你们!你们姓靳的,本来就是给我景家看银子的奴才,背叛了主子,凭什么不死?可你非但不死,还敢那样对我”,语罢,又是几个耳光“啪啪”地连着扇出去:“你们就是该死!”
他正打得起劲,靳云却突然像回过神来,抓住他手道:“够了。”
他动作一顿,就被靳云拉着整个带进了怀里:“春荣,你真的病了。”
“……”
“病了没关系,我留下来,陪你治吧。”
起伏的心跳声中,景季晖静了一会,然后伸手揽过他的脖子,将头抵在他胸前,终于“呜呜”地哭出声来。
靳云听着那小动物般脆弱的哭声,心中的大石才落了地:这一关总算是熬过了。
翌日靳云醒来,春荣已经不在身边了。
走出寝室,却见喜宝侯在门外:“陛下让你在饭厅等他。”
靳云乖乖进了饭厅,百无聊赖地候了许久,景季晖才迟迟地来了:“饿了没?”
靳云觉得他的问题相当废话:“你猜?”
景季晖在他身旁坐下,吩咐:“呈上来吧。”
一旁的下人在靳云面前呈上一个眼熟的金碗,碗中盛着的是一份连汤带水热气腾腾的五色混沌。
靳云这下高兴了:“这不好吧陛下,大清早的怎么敢劳烦您——”
景季晖瞟他一眼:“你吃还是不吃?”
靳云乐颠颠地吃光了馄饨,才想起问:“咦,你吃了么?”
景季晖起身,整衣肃容:“我办事去了,你自己找点乐子玩吧。”
靳云伸手:“银子。”
“你不怕进城被人砍了,就找喜宝支。”
景季晖一面说,一面出了饭厅向平时理事的朝房走去。
他远去的背影迎着朝阳,靳云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场景无比熟悉。只是此时此地,那间客栈已经变成了整个蜀中,而他的好姘头春荣,已经成了半个疯子。
靳云沉沉地叹口气,顿悟了物是人非的滋味。
而景季晖这边,由于并不相信靳云会乖乖的留在自己身边,所以只好几头一起抓:一边对他尽力讨好,一边严加看管两个女人,又安排了人暗中监视,使他一举一动自己都了若指掌,才安下了心来。
而这无疑又增加了他的负担——战事已经令他无暇旁顾,现在还要应付一个随时都想撕了自己的枕边人。他十分疲累,并且绝望:靳云来之前,他总做噩梦,来了之后,却连梦都不敢做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快要疯了。
午饭时,靳云开始不满:“厨子太烂,你有空也不指点指点?”
景季晖皱皱眉头:“中午实在太忙,晚饭我下厨。”
靳云没再吭声,草草地扒完饭,陪他一块回房午休。
迷迷糊糊地混沌之际,靳云突然回过身来抱住他,他一惊,立时睡意全消。
却只听靳云在耳后吧唧了一下嘴,又继续有节奏地打起酣来。
待能再阖上眼,靳云却是伸了个懒腰起了来,并动手摇他:“起床,你下午不是还有事么?”
硬着头皮更衣时,又听靳云道:“我说,你这明目张胆地养着汉子,申芷荃不会有意见?”
他摇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
靳云又搂着他做了个嘴儿:“哎,不如我当皇帝,你当皇后算了。”
他心想若是这样就好了,如果有得选,谁愿意当景季晖呢?
可这话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半分的怯弱和痛苦。
于是步出房间,穿过午间高照的艳阳时,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三十八章
几天过后,申芷荃果然找上门来了。
其时景季晖还未归,靳云正百无聊赖地在拿着把木剑与侍卫瞎比划。申芷荃身着盛装,带着一大票丫鬟嬷嬷来势汹汹地进了院门;“靳将军,好兴致啊!”
靳云听出她的声音,连个头都懒得回:“皇后别来无恙?”
“一切安好”,申芷荃看他们打得乒乓作响,八风不动:“听说将军前些日子受了些苦?”
“呵呵,小意思。”靳云疾劲一击,打掉了侍卫手里的剑:“跟个娘们似的,没吃饱饭么?再叫几个人来!”
侍卫唯唯诺诺地捡起剑,冲黑下脸来的申芷荃行了个礼,就要出门去——却迎面撞上了刚回来的景季晖,景季晖摆摆手:“不用再叫了,我这儿有两个齐烈刚选上来的人,靳将军给指教指教?”
然后又扫了眼院中的形势,笑眯眯道:“给我和皇后端把椅子来,我们好久没一块儿喝过茶了。”
于是靳云在场中与新带来的武士砍得不亦乐乎,景季晖却和申芷荃坐在一旁品着比金子还要金贵的极品碧螺春,从战事谈论到国事,又从国事谈论到太子,最后申芷荃终于将话题扯到了后宫,并贤淑地表示:为了子息,陛下还是应该多纳些妃嫔,男宠易乱政,更别提某些有特别来历的人。
景季晖淡淡一笑,扯过她的手,一根根地抚弄着手指:“皇后贤德,是我大滦之福啊。”
申芷荃见苦劝无用,只好站起身来正色道:“季晖,靳云绝不可留,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景季晖嘴角的那抹笑消失了:“芷荃,别这么跟我说话了。你有时间还是应该多照看点璐儿,毕竟这太子之位,不是打不烂摔不坏的。”
申芷荃顿时脸色惨白:“陛下……”
靳云一面打斗,一面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全,此时见申芷荃吃瘪,胸中极为痛快,反手使出众甫门的独门秘技“临花刺影”,剑锋急转向后,戳掉了申芷荃头上的凤冠!
缀满宝石的金凤冠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直到景季晖脚边才停下。
申芷荃的神色已不能用任何言语来形容,她“呵呵”冷笑了两声,指着靳云的指尖都在颤抖:“这……这是怎么回事?”
靳云与武士也停止了打斗,景季晖斜眼瞄了他一眼,从地上捡起那凤冠,吹吹上面的灰,端端正正为申芷荃重新戴上:“芷荃,快回去吧,这边的事我自会处理。”
申芷荃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季晖……”
景季晖摸摸她脸:“快回去吧,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待申芷荃在丫鬟地搀扶下走了出去,景季晖又恢复了春花般的笑:“刚才那招很有意思,再打给我看看。”
靳云无语半响,心中再次确定:景季晖是真的疯了。
而景季晖却浑然不觉,他看着靳云来来回回地耍着剑招,剑势像灵蛇一般游走回环,觉得相当有趣。
剑招舞罢,景季晖击掌笑道:“好看,这招叫什么名,以前没见你使过。”
“临花刺影。剑在花前,而意在影处。”靳云收了势,将木剑往地上一扔:“我说,该把我的剑还我了吧,这什么破玩意儿。”
“谁收了你的剑?”
“齐烈。”
“那你找他去。”景季晖将自己的茶盏递到他跟前:“渴不渴?”
靳云端起就喝:“什么时候开饭?”
“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靳云被茶水烫的龇牙咧嘴:“还有睡和玩儿呗!”
时间过得远没有靳云期待中快。快立冬的时候,景季晖给全军上下发了炭火钱,靳云也领到了偏将级别的一份。
怀里揣着银子,风声也不再那么紧,他终于在“行宫”里呆不住了。
先去了赌坊,凭着多年的技术将手中的银子翻了个番,然后拎着沉重的钱袋前往花街。
再次来到清漪楼,上次看着顺眼的两个姑娘已经被人赎了去,靳云不禁又感慨一番锦城人的风流:兵临城下,他们却照样过得活色生香。几个标致的小哥倒还在,使尽了各种本领来讨靳云的欢心,靳云却只是听听小曲喝喝老酒不作他想——要睡男人,他房里就有个艳绝蜀中的,大可不必专门出来。
于是最后,还是搂了个新来的舞伎上了楼。
次日午间回到了行宫,景季晖也没给他难看的脸色,依旧笑眯眯道:“你要是敢染了花柳病回来,我就阉了你。”
靳云往他碗里夹了块肉,挤眉弄眼:“你舍不得!”
景季晖颇为头痛地吃完这顿饭,又往议事厅去了。
回来时却是被人抬回来,说是在议事时突然晕了过去。
大夫诊断为积劳成疾,嘱咐要好生休息。
诸青暂监了国事,景季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他从这天下午睡到第翌日夜里,三更的时候突然醒来:“叫诸青来!”
诸青来后,他问:“王琮兵退得如何了?”
诸青答:“中军已经退了,左右军正开拔。”
他说:“哦。”然后又睡了过去。
两日后早晨他起床来,王琮的兵已经撤得差不多了。
打发走了要来伺候他更衣的下人,他一边披衣一边问靳云:“你说王琮为什么退兵?”
靳云想想:“粮食不够吧。”
“还有呢?”
靳云再想想:“怕打了胜仗回去申如烈剁了他。”
“全中”,他对镜理好衣摺,“你看,申如烈多可怕,还是跟着我比较安全。”
靳云也无心睡眠,掀了被子下床来:“皇帝都一个样,你回了长安,不处理掉诸青?”
镜中的景季晖笑得眉眼弯弯:“看在你还不算蠢得无药可救的份上,撤掉了诸青,把兵给你带如何?”
靳云打了个大哈欠:“随你。”
“对了,你家老头又回去了,你知不知道?”
“回去了好啊,前段时间门里不知道怎么乱呢。”
门主深陷敌营,两位夫人被虏,这么大状况显然不是靳云随便选的那几个护法能解决的。
“我走了”,景季晖踏刚出门槛,又回过头来补充道:“还有,我找了一班女乐给你解闷,没事别出去瞎晃悠。”
靳云挥挥手:“多谢!”
第三十九章
立冬那天,景季晖犒劳全军,领着人制出了一份灵消炙——乃是用割下的羊腿肉烤成,不仅色香味美,据传还能经酷暑而不败。
靳云不大信:“即使是宫廷秘菜也不能这么玄吧?”
景季晖笑笑:“那就把剩下的存地窖去,明年夏天再取出来给你看看。”
靳云吃饱喝足,打了个嗝,搂着景季晖就往房里走:“今晚,咱好好乐乐啊。”
景季晖因为最近高兴,也喝得微醺,摇摇晃晃被带上了床。
靳云凑近了闻他:“一身酒气!”
他酡红了脸色看他:“那你,别吃醉了。”
“今朝有酒”,靳云喃喃念着,一个纵身挺入:“今朝醉呗!”
景季晖皱着眉头哼哼了两声,然后伸手环住他,放肆地呻吟起来。
于是这场“醉”直持续到了午夜,两人皆筋疲力竭才罢。
二更的时候,景季晖被靳云摇醒了:“干嘛?”
“我又饿了。”
“哈?”
“让人把剩下的灵消炙拿来。”
景季晖翻过身:“忍着!”
“春荣!”靳云贴身黏了上来,坏心地伸手挑弄他下身:“不给吃肉,只好再吃你了。”
景季晖头大:“真服了你。”
然后叫醒下人,取了灵消炙来,让他在外间加餐。
靳云这下满意了:“你们下去吧,我自己吃了就回去睡。”
下人们也就继续回去歇息了。
而后景季晖又被靳云弄醒:“起来陪我吃,一个人没劲儿。”
他只好沉着宿醉未散隐隐作痛的头,陪靳云坐到了几边。
而后才看到,几上只有一副碗筷和一大块未切片的羊腿肉。
景季晖正要叫人来切片,却被靳云抬手阻止:“算了,他们也不容易,别折腾了。”
“那怎么办?”
靳云“嘿嘿”贼笑了两声,起身进了卧室,回来时手里拿着当初买给他的银鞘小刀:“还有这个。”
“这是……”
靳云一拧他脸蛋:“你一直放褥子底下,以为我不知道?”
“……”
靳云慢悠悠地用小刀切着羊肉:“小样儿,关公面前耍大刀。”
待他将剩下的一大盘灵消炙吃完,满意地搁下刀:“饱了。”
然后又评论道:“我说,这个羊肉真等不到夏天再吃。”
景季晖困醉交加:“为什么?”
靳云伸手将他揽进怀里,又拿起小刀亮晃晃地抵在他脖子上:“因为你可能活不到夏天了。”
……
景季晖的酒终于醒了,他脑中空白一阵,把整个过程回想了一遍,然后低低笑起来:“何必这么麻烦来骗这把刀,你一个指头都能捏死我。”
靳云摇摇头:“不,我喜欢看血从你身上流尽的样子。”
景季晖叹口气:“我死了,你那两个夫人怎么办?”
“所以我不打算杀你。春荣,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了我们。”
景季晖思考良久,痛苦的闭上眼:“好。”
行宫上下得知陛下被挟持后,一片混乱,诸青率先赶来主事,齐烈随后带来重兵压阵,将整个蜀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靳云却毫不在意那点包围,他胁着景季晖顺利出了宫,又一路退到了城门口,然后对着城内喊话:“把我两个女人交出来,就饶他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