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危险!”
靳云一个巴掌拍上他的头,使劲儿摇了摇,“你这小子也挺精的,你们当初到底犯了什么事?”
“这个你还是亲自问公子吧”,喜宝在账本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对了,刚才有人来打听,说找一个叫靳云的人,还是什么众甫门的二公子,是你吧?”
靳云顿时绷紧了神经:“什么人,你怎么回答的?”
喜宝一副了然地笑道:“放心,我没把你供出来。倒是你,怎么会惹到峨眉派的道姑?”
靳云长叹一声,打算装一回高深:“说来话长……”
喜宝也叹了口气:“峨眉的道姑是长得俏,可比我家公子还是差远了……”
靳云一副吃了鳖的表情。
晚市的客人并不多,靳云帮着喜宝应付完,春荣才伸了个懒腰下楼来。
春荣像是感受到了靳云停留在他脸上异常热烈的目光:“还没吃饭吧?”
靳云干巴巴地笑着:“这不等着老板显手艺么?”
春荣瞟了他一眼,直直往厨房去了。
半响后春荣捧着一个黄澄澄的金碗出了来,靳云一看那阵势,猜想这定是何老爷级别才吃得起的菜了,说不定何老爷还没吃过呢!
接过碗的时候,靳云手一沉——这金碗竟像是十成十的黄金打造!
接过碗看清了,却险些要晕倒:竟然还是白粥!
春荣转头避开他直欲杀人的目光,吩咐喜宝:“去拿点泡菜来。”
靳云咬咬牙,以牛饮的方式喝了一大口,但入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这粥与中午的截然不同:清淡香甜,却有着玉脂般滑嫩的口感,再加上温口却不凉胃的热度,简直是靳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粥!
喜宝把一碟泡菜放在桌上,看了看靳云的表情:“傻了吧,这是我家公子拿手的请风饭!”
靳云终于理解这间破旧小栈客似云来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老板笑起来像朵花儿。
喜宝又道:“知道你在想什么,告诉你,这蜀中尝过这粥的只这桌上三人,连何老爷都没吃过!”
靳云放下碗,激动地握住春荣的手:“老板,你千万别赶我走!我要是走了,非得在外面饿死!”
春荣看他的样子,终于摇着头,淡淡地笑开了:“不至于……”
春花有许多种,如果中午在何老板面前开的是艳丽的桃花,这此刻便一定是清秀的梨花了。靳云如是想。
第三章
日子一天天过,春荣白天与客人喝酒猜拳勾勾搭搭,晚上对靳云在床上的要求也来者不拒,靳云别的不担心,只是怕他身体会熬不住。
靳云也渐渐习惯了春荣对他白天冷淡夜里逢迎的两副态度,就如喜宝所说,“靳公子你这么英俊潇洒,怕别的客人妒忌。”
这个马屁拍得靳云浑身舒泰,再加上前日一向抠门的春荣花了些钱帮他裁了两件像样的衣服,靳云更是决定在想好离开蜀中去哪里前,傍定这个姘头了。
都说饱暖思淫,这下子全得齐活了,夫复何求?
不过这天的意外是,春荣进城拜访某个老板后,天晚未归。
靳云终于表现出了一丝烦躁,:“你家公子以前也经常这样么?”
喜宝掏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公子说,你要是闲不住了,可以进城去消遣消遣。”
靳云眉开眼笑:“你家公子,挺善解人意啊!”
于是一路好赶,靳云终于在戌时城门关闭前,平生第一次踏进了锦官城。
许是此地气候宜人物产丰饶,地理位置又极为安全,锦城人天性风流好玩。所以尽管到了戌时,城内依旧灯火辉煌,站在街头放眼望去,一排排大红灯笼高挂,一家家赌场酒楼大开,再听得远处勾栏上姑娘们娇媚的笑声,靳云骨头都软了半截。
不过如此花花世界,要想玩个尽兴,又岂是区区二十两够的?
靳云的目光在大街上来回逡巡,然后很快找到了目标。
目标衣饰富丽,单是头冠上那颗拇指大的东海鲛珠就可抵春荣那小客栈一年的收入,而且看他和周围几个随从的举止应该也是练过武的,不过动作夸张脚步虚浮,一看就根基不牢。
靳云跟了他几条街,然后在埋伏在一条小巷口,趁他路过,一把拉他进巷,又施展轻功东弯西拐,最后把他重重摔在了地上。
目标明显被唬住了:“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靳云道:“你的命值几个钱?本大爷稀罕?”
目标顿悟:“这……我身上就这些了……”
靳云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银票:“多少?”
“大……大概八百两……”
靳云用那叠银票拍拍他的脸:“识相!”
然后转过身,大摇大摆地离开。
再然后,背后就突然袭来一阵掌风!
靳云一个侧身闪过,便与来人缠斗起来。来人明显不是刚才的目标,身法灵巧,招式凌厉,但攻得并不急,仿佛只是向拿住靳云而并不想伤他。
目标躲在角落里,终于看清了眼下的情形:“诸护法,你来的正好,快逮住这个小贼!”
靳云心道:刚才还是好汉呢,现在就变小贼了?
斗得越久,靳云越是觉得来人武功深不可测,若他有意要伤自己,恐怕自己已招架不住了。
于是佯装不敌,步步后退,终于来到了目标身侧——然后瞅准时机,猛的将目标提起来,扔向来人!
来人果然是不敢不顾目标死活的,腾出手来接过目标,就见靳云一个腾身,施展轻功开溜了。
靳云溜过了半个锦城,确认来人确实没有追来,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然后找了间服饰店,重新买了套衣饰,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地出来。
这才一甩手上的扇子,作了个风流倜傥的书生模样,往该往的地方去了。
一夜风流后,次日日上三竿,才从花魁的床上爬起来,潇洒地结了帐,出城回客栈去了。
……
“你总算回来了!”,喜宝在堂子里忙得脚不沾地,“快把六桌的酒端去!”
“你们老板呢?”,靳云逞能地抱了四坛酒出来,“还有哪桌要的?”
“你昨天刚走,老板就回来了。”喜宝趁一个擦肩,附在他耳边说,“喝得路都走不稳,客人雇马车送来的。”
“人不风流枉少年啊”,靳云经过昨夜的风流后,心境是大大开阔了,“能喝就多喝点呗!”
傍晚时分才见春荣扶着额头颤巍巍地下楼来——仿佛还是个宿醉未醒的样子。
靳云忙上去把他扶着,春荣见他一脸殷勤,心中很是明白:“银子花光啦?”
靳云点点头。
春荣慢吞吞地向柜台走去,“下次还要,就找喜宝支吧。”
靳云又点点头。
“哎……”,春荣拿起了算盘,“快去帮着喜宝做事吧。”
靳云很识趣地跑开了。
然后刚跑开没几步,就听门外一个声音道,“小贼,休跑!”
靳云心中咯噔一声:这正是昨夜的那个“目标”!
于是靳云撒开丫子跑得更快了,眼见上了楼,就要进房,却觉得身后有个人影直直地飞到了自己身边!
是的,飞,天下间会轻功的又不止他靳云一个。
堂下的宾客见了这般景象,以为是来表演助兴的,纷纷鼓掌叫好。
靳云再不能视而不见,嘿嘿一笑:“兄台好身手,怎么称呼啊?”
昨晚与他交手的那个满脸严肃的男人道:“诸青!”
靳云正不知所措,只听春荣道,“呀!两位客官是第一次来吧,请上座!”然后走出柜台,摆了个殷勤的姿势。
两位却并不领情,“目标”抄着手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诸青也牢牢地盯着靳云。
靳云只好打着哈哈:“忙忙人海中,也能与两位再相逢,真是缘分啊……”
“目标”用鼻孔笑了一声,“傻X,我们青城派的银票都是印了徽号的,你一路走一路花,能不被逮到么?”
靳云这下没辙了:“我堂堂众甫门二公子靳云人在这,银子没了,你们看着办吧!”
第四章
那天到了最后,春荣把他们请进雅间吃了顿饭,又密谈了许久,最后还带着靳云亲自赶车,终于把两位瘟神送回了青城派。
回到客栈后春荣也没怎么说话,径自洗洗睡了,靳云也没心思再做别的事,一头栽倒在他身边,沉沉入梦。
翌日一早,靳云醒来,却见春荣还睡在身边,忙摇醒他:“喂,你生意不做了?”
春荣竟是难得的洒脱:“不做了,今天休息一天。”
然后起身匆匆梳洗了,道:“我下去准备些干粮,今天出去踏青吧。”
靳云自然乐意:“好!”
有诗云蜀江水碧蜀山青,再加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靳云看着前面山坡上静静坐着的春荣和叽叽喳喳忙前忙后的喜宝,真觉得眼前的场景如梦似幻,仿佛一个眨眼,就要统统消失掉。
他不想打破这种微妙的感觉,就在山坡下找了片草地,四仰八叉地躺下了。
然后他似乎是真做了一个梦,梦中是春荣苍白失血的脸,他用绝望的语气说:“我不信有下辈子,靳云。”
他听见自己残忍地回答:“我知道。”
春荣春花般地笑了:“即使有,我也不想再遇到你了。”
他自己似乎也笑了:“彼此彼此。”
再然后就听见喜宝拖得长长的叫喊:“下面的,开饭啦——”
靳云一个轱辘爬起来,走向山坡,渐渐强烈起来的食欲和食物香气将残存在脑海中的不祥预感冲得一干二净。
喜宝打开食盒,只见盒内颇有讲究地排着十来张各色的莲瓣状饼子,拼起来正好是一朵花形。
“这叫莲花饼”,喜宝不疾不徐地介绍到,“共十五色十五张,每张内有十五层,每层内夹有莲花瓣……诶?”,待他垂下头,见靳云已经狼吞虎咽下两个了,正蠕动着塞得满满地两颊问:“有喝的么?”
春荣递来一壶清冽的酒:“玉梨春,刚出窖的。”
靳云牛饮一口,大呼痛快,这才看向了喜宝,“你刚才说什么?”
喜宝懒得再开口,两眼一闭,身子一倒,睡了过去。
靳云就与春荣一道吃着,看着日光下春荣雪白的脸孔,忽又想起了刚才那个诡异的梦,问:“春荣,你相信有下辈子吗?”
春荣想了想,坚定地回答:“不信。”
靳云心里沉了一下。
然而不久,靳云就决定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又问:“那你究竟是谁,陆抱庭为什么要搜捕你?”
春荣笑笑,“说起陆抱庭,我还是他的前辈呢。”
“哈?”
“你听说过‘晖前十卫’么?”
靳云点点头。“晖前十卫”是前朝皇帝景季晖随身的十个护卫,传说个个武艺高强,智勇双全。
“我便是他们的统领,而你那晚所见的黑衣人和喜宝,就是他们。”
靳云惊道:“可你不会武功啊?”
“陆抱庭武功又有多高?做统领,需要的是这个。”春荣指指脑袋。
靳云笑:“可你再聪明,景季晖还是身死国灭,什么都完蛋了。”
春荣的面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可陛下并没有错!国家积贫积弱,他登基不到一月便亡了国,又怎么能怪他?”
靳云见他还那么维护昔日的主子,便不敢再激:“我又没说是他的错!横竖现在都是申如烈的天下,说这些也没意思。”
“不过,景季晖既然被处死了,你们就该全体陪葬或者跑得远远的,又怎么会在定丰二年的花灯节回了长安?”
“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了”,春荣拍拍衣摆,站起身来,“我的身世我已说明,其余都跟你无关。”
靳云知道自己触了火药罐子,也不敢再问,叫醒了喜宝,跟着一张臭脸的春荣回去了。
回客栈后,春荣又回屋睡了场大觉,傍晚时分才下楼来,对喜宝交待一句:“我进城一趟”,便换了套光鲜的衣衫,梳了个整齐的发型,匆匆出门去了。
靳云有些好奇,偷偷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城。
进城后,暮色也上来了,靳云尾随春荣穿过一段闹市,市内正逢大暑庙会,路旁商贩云集,道中人流如织,空地上还有杂耍班子吆喝着卖艺,很有当年长安花灯节的阵势。
靳云一路逛逛玩玩,再加上暮色昏暝,转眼就把人跟丢了。
至夜里,灯火阑珊,靳云将身上的几两碎银花光后也不敢再去找人“借”,只好来到城墙根坐下,等着明早开了城门回去。
然后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被一阵马嘶声吵醒了。
靳云抬头一看,一辆马车在他面前停下,赶车的马夫下了车,往一边的馄饨摊走去。
混沌摊由一个老人掌勺,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靳云咽了咽口水,想起青城派的两个瘟神和知道这件事肯定大为光火的靳昊,还是忍住了。
然后就神使鬼差地站起身来,走近了马车。
车帘被掀开的一瞬,靳云眼睛都直了——
车中躺着一个衣衫不整发型凌乱的年轻人,身子倒向一边,鼻间发出靳云有些熟悉的,轻微的鼾声。
靳云翻过他的身,看清了他的脸。
的确是春荣。
春荣被人翻看,挣扎了几下,露出了脖颈间几道刺目的红痕。
靳云脑门“翁”的一声,一把扒开了他的衣裳:白皙纤削的身体上,满目是欢爱后的痕迹,而目光从胸口一路向下,细嫩的大腿根处,正蜿蜒着一股白浊的精液。
然后,靳云才注意到他手上紧紧捏着的,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靳云伸出手,想掰开他的手取出银票,然后刚触及他的肌肤,就听他低低呻吟了一声,然后虚弱地说:
“何老爷,别……”
第五章
喜宝大清早起来开门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客栈门口了。
车夫见了喜宝,点个头算打了招呼,然后麻利地跳下车,掀开车帘。
喜宝视线里先出现的是靳云的腿,伸出来垂在了车外;紧接着是他皱巴巴的长衫下摆,勉勉强强被甩搭在了腿上;最后探出车厢的,是他有些严肃的脸和怀里抱着的人事不省的春荣。
靳云抱着春荣,看了看喜宝,张嘴挤出两个干巴巴的字:“烧水。”
然后就一路往春荣房里去了。
喜宝忙找到阿炳,两人以打仗般的速度生好火,又一个劲儿地把火吹到最大,最后把热水统统倒进浴盆,叫了靳云下来。
靳云这时候已经褪了春荣的衣服,用一床被子裹着他,进了浴室后,又很大爷地吩咐了句:“出去吧。”
喜宝悻悻然退了出去。
等靳云把春荣打理好弄回房睡了,才又下来,勾勾手指让喜宝凑近。
“你们老板,最近是不是缺钱?”
“没有啊!”喜宝一脸惊讶。
靳云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喜宝只得招了:“他好像……好像约了人明天来看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