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reariness——淮青

但像是要确定什么一般地，余光会还是不受控制地偶尔转向林之彬。那个人坐在远处，也正静静看着自己。直到同桌的人唤声的时候才移开目光，笑得温和地聊起了天，好看的脸庞才逐渐隐进错乱的光线里，面容模糊得让人看的不真切。

林之彬看了看毫无形象喝酒的童立，缓缓站起身，嘴里不禁低喃：“——卓？”

思绪突然变得有些混乱，无端的烦躁慢慢染上身体，他对徐澈轻声说：“我出去透一下气。”

原本笑着看着童立的徐澈有些愣神的回应道：“啊，好。”

在林之彬主动对自己说话的瞬间里，心中突然无法抑制地涨起了一点一点无法忽略的喜悦。

安静地看着林之彬朝门外走去，在身影消失在人群之后，又把目光慢慢转向手中的杯子。徐澈不禁想起了这几天来自己甚至于有些诡异的反应，紧了紧眉头，将苦涩的液体缓缓注入胃里，他的目光一点一点不自觉地沉了下去。握住杯沿的手指突然用力的攥紧，一个让他恐惧而不愿意面对的念头悄然在心中生成——

自己该不会是——

用力甩了甩头，竭力使自己的心跳平缓下来。

微醉的童立开始喃喃自语地把头靠向徐澈，脖颈上的伤疤结痂在灯光下似乎一寸一寸地消失了。徐澈舒展开眉眼，揽住童立让他不至于坐不稳，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习惯性地瞟向陈安远所在的方向。

自我催眠似的默默笑了一下。

酒喝多了吧，自己怎么可能会那样呢？

陈安远和吴卓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眉眼间是一如既往的张扬。徐澈看了看他，目光里是近乎执着的温和。

另一旁的周似疲倦地靠在沙发上，目光飘离到不知名的地方。

徐澈轻声地安慰自己，又狠力将一杯酒灌入喉咙。但舞池里喧嚣的音乐让他的思绪无法冷静下来，这几天来莫名的情绪仿佛全部都在这一刻归入脑海，咬紧了下嘴唇。

一切似乎都慢慢混沌了。

既然不是，那么那些感觉到底是什么？

正在独自烦恼间，不知什么时候从沙发间起身、走到自己身边的周似拍了拍徐澈的肩膀，“明天去看看你姐。”

声音很轻。

抬头看了看周似沉默的眼神，徐澈不经意间平复了那些烦躁的心情，如同往常一样带了点礼貌地说了一声，“会的。”

周似审视一般地看了一眼徐澈，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虽说最初愿意让他跟着自己，是因为他与徐清柔的关系，但他的那种执着也让自己一直对这个小子照顾有加，甚至这次对于他所谓的工作自己也似乎是以默许的态度同意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周似揉了揉徐澈的头发。总是严厉阴冷的面容夹杂着疲倦慢慢柔和了一点。

——不过他也并未让自己失望。

徐澈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表达了对于周似这个动作的不解。

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童立挪开，对周似说：“似哥，我出去一下，帮我看下这小子。”

说罢，也没有去管让周似照顾一个小弟是否可能，便迅速地跑开了。

垂眼看了一眼像是睡过去的童立，将他的姿势放正在椅背上，周似慢慢将徐澈留下的杯子中剩余的酒倒入喉中。

然后视线无声调至陈安远的那个方向，淡淡的神情里目光微烁。

第十三章

徐澈轻轻地走了过去。

林之彬在墙角蹲着，点燃的烟头在漆黑中忽明忽暗。黑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敞着，显得有些凌乱。好看的锁骨隐没在其中，徐澈只能看到不甚明显的优雅曲线。昏黄的灯光让四周的黑暗也染上了点柔和的味道，白色烟雾浮在他面庞的四周，并不清晰的轮廓被黑夜勾勒得更深了一些。

“怎么了……”徐澈学着林之彬的样子在墙角蹲了下来，粗糙的水泥墙摩擦着他的T恤，徐澈皱了皱眉，对于这个陌生的姿势有着些微的不适应。

林之彬沉默地回望了徐澈一眼，缓缓地吐了一口烟，紧接着用手指将火光摁灭，黑夜中唯一突兀的红色就这样倏然熄灭。

四周很静，出去身边二十米开外的那条充斥萎靡气息的繁华之地，这里的静谧就像无人察觉一般地在昏暗光线里沉浮。

林之彬突然想到了吴卓那双明亮却又被时间慢慢侵蚀了的双眼。

“没事……”良久，林之彬才慢慢收回目光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却十分温和。

徐澈歪着脑袋瞅了瞅林之彬黑色的双瞳，然后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已经逐渐开始习惯于背后那种坚硬而又冷硬的触感。于是双手像是被解放了一般地随意摆在双膝上，身体重心开始慢慢后移，就仿佛那后面是最坚硬的堡垒。

“我准备开始接手我爸的工作了……”突然间，徐澈低低地说，他把林之彬刚刚丢掉的烟头随意捡了起来，然后在手中转了几圈，神情淡淡的。

林之彬静静地看着徐澈，那张年轻而朝气的脸上是一种天生的、自然流露的温暖与活力。他的手也许是因为迷惘，或者是紧张，在不经意地活动着。

周围是熟悉的黑暗，林之彬的眼底慢慢浮起一层细碎的光，心中不知道是不是梗了一层莫名的情绪。

徐澈没有看林之彬，目光停留在远处，他听见林之彬似乎是用淡然的语气对他说：“你不适合这里。”

林之彬并没有说明“这里”指的是哪里，但他知道徐澈明白。

徐澈没有继续回话，只是静静地用手揽过林之彬的肩膀，仰头看着并不浓重却又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

“也许吧……”过了许久，他转过头朝着林之彬，微弱的灯光定格在他的脸上，原本有着淡淡笑容的脸上此刻是带着几许迷惘的平静，“……但是我也只有这条路，不是吗？”声音清澈的像是刚从天山上融化下来的雪水。

二十多米外的酒吧里喧闹着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在相比之下几乎是无人涉及的平静和黑暗中，徐澈的脸又慢慢浮起笑容，他站起身，用手扯了扯皱起的衣角，然后若无旁人地伸了一个懒腰，回过头说：“这个姿势并不舒服诶……”

话没有说完，他的目光定在了林之彬忽明忽暗的脸上。

林之彬默默地站起身，目光很深，像是无尽的夜。他看向徐澈，心中是一股无法言喻的怒气，紧紧抿着的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上，头微微仰起，目光尽头是没有亮光的浑浊的夜空。

徐澈不清楚林之彬刚才那瞬间突然而来的压力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清楚在刚才刹那之中，自己的心跳为什么会漏掉几拍。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慢慢腾起，告诉自己，在那一刻，他错过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一个也许他一生都无法再次回头重新来寻找的东西。

但是他仅仅是甩了甩头，努力把另一个令自己恐惧的想法排挤出脑海，转身朝酒吧而去。

林之彬又独自一人站着靠在路灯上，有些疲惫地阖上眼。

吴卓明亮的眼又一次回到脑海，慢慢地和徐澈柔和的面容重叠在了一起。

“没有路么……”声音很低，飘散在风里，一下就被吹散了。他的手用力的攥紧，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吐出。平静了心情后，林之彬也朝着徐澈离开的方向走回。

未蓝夜总会

陈安远的目光顺着吴卓看的方向望去，看见徐澈慢慢地在周似的身边坐下，似乎在说些什么。渐渐的，他好像忘记了其他所有人的声音和嘴型，就这样淡淡地看着周似，满眼之间几乎全是他默默皱眉，渐渐舒缓而柔和起来的眼神，还有一直冷厉着的脸庞。

“安远？”吴卓把手按在陈安远的肩上摇了摇，陈安远恍然惊觉一般地回神后，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吴卓无奈地笑笑说，“周似叫我们过去啊……”

陈安远笑着点了点头，起身跟了过去。

走进了的林之彬看见徐澈朝自己挥了挥手，也走了过去。

“你……”周似修长的手指慢慢滑过杯沿，倒影被透明的玻璃与光线分割得支离破碎，他的目光淡淡的，“先跟着安远。”

“恩。”林之彬轻声地应了一声后，余光扫到吴卓脸上，原本心中不确定的声音突然被什么拽住了一般，沉沉地镇定了下来。

他看见吴卓浅浅地笑了起来，好看的小酒窝让他的笑更加动人。吴卓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林之彬知道他在说什么。

“之彬……”

陈安远勾着嘴角看见周似用淡淡的眼神看向自己，然后向林之彬伸出手，眉宇慢慢舒展开来，露出了俊美的笑。吴卓站在他的身边，逐渐隐入错乱的光线之中。

“欢迎你……”陈安远声音轻轻的，像是飘进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林之彬。”

林之彬突然觉得人与事都被时间隔离了很久很久……直到你再也看不清它的存在。

第十四章

早上当徐澈接到徐清柔电话的时候，迷迷糊糊地不小心把手机撞落到了地上，然后手机就没了声音。直到屏幕又一次亮起来，手机随着音乐在地上打着转，徐澈才突然意识到是谁打来了电话。

“姐……”徐澈急忙爬起来把手机防到耳边，语调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一种讨好。

“小澈……”徐清柔在那边似乎忙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的让人听不清，“……周似没有和你说么，今天你过来吗？”

“啊……”徐澈揉揉自己的头发，抬眼看了看窗外亮起来的天，才恍然大悟昨晚周似似乎是说了这么一回事，“没，我会过去的……”

“恩……那我在这边等你。”那边的声音似乎含着淡淡的笑，还有一丝说不明的释然。

徐澈放下手机，然后用力地把还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一脚踢开，烦躁地皱了皱眉起身给自己套上外衣。

当徐澈走出来的时候，门没有关好，发出了一声“砰”的声音。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陈安远被这个声音似乎是惊了一下，他飞快抬起头，看到徐澈后，眼神怪异的说：“你今天怎么起了这么早？”

徐澈走进浴室，给自己的牙刷挤上牙膏。

合着满嘴的泡沫嘟哝说：“我去看我姐……”

“恩。”陈安远往徐澈那边看了看就低下头又瞧着自己的手，轻声地说，“你很久没去看她了。”

浴室里的徐澈似乎是很浅地笑了一下。

徐澈洗漱完后，从浴室里走出来，又一次看见陈安远靠在沙发上。他金色的短发随意地散落在后面，露出一张俊美的脸。

徐澈盯了陈安远一会，就走进房间去。在准备换衣服关门的时候，徐澈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探出头来，然后眼神很专注地看了陈安远一会儿，语气很郑重：“远哥，你还是黑发好看……”

继续发着呆的陈安远听见这句话后把目光瞥向徐澈，皱眉思考了这句话一会后，他又把头仰起，继而把手臂也平放在沙发的靠背上，轻声说：“但那太像我……”

“喜欢男人……”当徐澈把一切都准备好准备出门的时候，他把身上棉质T恤用力撑了撑，突兀地问终于从沙发上直起身的陈安远：“……是什么感觉？”

“啊？”陈安远伸了一个懒腰，对于徐澈刚刚问的问题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没……”徐澈赶紧摇了摇头打开门走了出去，对身后的陈安远说，“我走了……拜。”

关上门的时候，徐澈似乎听见陈安远小声地说了什么。

“喜欢还能是什么感觉呢……”

甩甩头，陈安远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走向卧室。

当徐澈进到那个很久没有涉足的地方时，他突然觉得这个在最近变得陌生的房间里有着一股很浓很浓的、令人熟悉的味道。

徐清柔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徐澈的时候温柔的笑了一下。

“小澈……”徐清柔慢慢地把手放在徐澈肩上，然后拍了拍又移开，“……开始变得成熟了？”

听到这句话，徐澈笑笑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这似乎是从几个月前，又似乎是从他有记忆以来便一直横亘在家人之间的，越来越明显的尴尬。

他认真地看了徐清柔一眼。

这个温柔可人的女人自她的出生开始，便与家人之间有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很浅很浅却总是不可忽视的疏离。

仿佛是没有什么话语可以在姐弟两人之间延续一般，静默开始蔓延开来。

良久，徐清柔才又绽放出笑容轻轻地说：“你要开始帮忙了？”

“恩……”徐澈点了点头，不出意外地看见姐姐眼中一股明了却又无奈的神色，“姐……”

“什么？”徐清柔似乎对于徐澈刚才所叫的那个词语有着特殊的感情，迅速地接话道，希望徐澈能继续说下去。

但徐澈没有继续说，他抿了抿嘴就安静了下来，和徐清柔并排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淡蓝色的天空。高高的浮云从远处一点一点的飘进，阳光穿透云层泻进玻璃中，最后落在他们的脚尖前。

姐，你真的不适合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徐澈默默地回想刚才自己想说的话，似乎是斟酌了一会，最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姐弟两个人在一种无法言喻的安静中吃完饭，彼此间的交谈也是时断时续。最后，徐澈准备离开时，徐清柔望着徐澈温柔地笑：“你过来我很开心……”

徐澈扬起嘴角朝徐清柔眨眨眼，最后挥了挥手离开。似乎离开房子的一刻他才回到原来的自己。

徐清柔站在门口，看着徐澈开始渐渐挺拔的身形消失在一片灼人的热浪里，目光越过徐澈，变得很遥远。

林之彬无声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病床中被各种仪器穿过皮肤的女孩，眉宇间是柔和的温柔。

“子嫣……”他声音很轻地念道，最后手指还是小心地抚上女孩的眉心，动作轻的似乎不曾有过。

温暖的风从打开了的窗户里吹进来，撩起了白色的窗帘，林之彬起身走到窗前倚在窗框上。耳边出外面层层叠叠的蝉鸣，紧闭着双眼的女孩苍白的皮肤在这个几乎是冰凉的病房里被映衬得更加透明。

“哥哥……哥哥……”子嫣笑着把自己画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画递给林之彬，大大的眼睛里是谁都可以看的出来的期待。

“不怎么样嘛……”林之彬眯着眼睛审视了这幅看起来其实还算精致的画，最后勾起嘴角转头看着妹妹说道。

他不出意外地看见妹妹的眼睛里漫上了几丝委屈，还有很细很细的、对于哥哥不合时宜的诚实的不满。“骗你的……笨蛋……”林之彬坏笑着把手揉上妹妹的头，温柔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快要哭出来的子嫣终于被这句话哄住，转而破涕为笑。

“哥哥真好……”

林之彬走向前去，把女孩身上的被子又拉高了一点，最后轻轻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