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和他愉快的伙伴们（第五部）——木原音濑(19)

“我没关系。”

就算听到母亲有恋人，也没什么感觉。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如果觉得不想听的话，你就叫我停止。”真人事先说道。

“现在，听说你母亲的恋人一直呆在她的身边。约翰是你母亲的恋人理查德·卡莱尔的经纪人。理查德虽然是演员，但是现在主要在做导演的工作。”

“嗯……”

女演员男演员，然后是电影导演。母亲的周围太过夺目，好像是只在电影或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世界。

“理查德在你母亲的身边也没什么吗？”

晓一点头，真人就翻译道：“akira，OK。”约翰用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对着晓微笑道：“Thankyou！”

话一说完，三个人快速地走出了店。

汽车在异常宽阔的道路上奔驰。真是个像原野的地方啊，这么想着的时候房子一点一点地多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子驶进了住宅街。棕榈树倒映在道路的影子像梯子似的，很有趣。

约翰的车在其中的一所房子的白色围墙前停下了。沉甸甸铁门自动缓缓地打开，车开了进去。

围墙里面有条铺满白色石子的道路，道路旁边的花坛修整得像公园里的花坛一样。里面距离门口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栋房子。非常大的房子。是收容所的二十倍左右。白色的墙，蓝色的房顶，让晓想起了过去在七巧板上看到过德国城堡。旁边还有貌似游泳池的东西。

在晓被建筑物的宏伟震慑到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约翰下了车，走到门前按下门铃，过了一会儿，就像从外国的图画书里走出来白色卷发的老妇女出现在门口。圆溜溜的瞳孔是蓝色的。

约翰和老妇女交谈一下，就先让进到屋里了。

“约翰让你先等一下。”

真人向晓说明道。

“这里是哪儿？”

“理查德·卡莱尔的家里。”

“好像城堡一样。”

“很厉害吧。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房子。不愧是理查德·卡莱尔的家啊！”

真人环视了一下建筑物的周围，很陶醉地叹了一口气。

“理查德那么有名吗？”

真人笑了。

“你可以在大街上找个人来问问。问他们知道理查德卡莱尔吗。十个人会有九个人会回答知道吧。如果有人说不知道，那个人肯定是很逊的乡下人。”

大概过了十分钟，约翰从建筑物里走出来，和真人咬起了耳朵。

“他说可以进去。……走吧。”

晓被催促着进了房子里。玄关的天花板很高，顶上的枝形吊灯闪闪发着光。地板也像铺在美术馆里的大理石一样，一尘不染。

穿过宽阔的玄关，到了像是客厅的地方。不知道理查德是不是喜欢亚洲风格，墙壁上装饰着画着莲花的布，小桌子上装饰的是象和人混合的，印度风的东西。明明没见过却觉得似曾相识，可能是因为微微漂浮在空气中的香味吧。

因为建筑物很宽广，所以走廊也很长。约翰在可以进行五十米跑步的走廊的正中间，一扇白色的门前止步，转过身来。在对自己说的话中，晓只听懂了“yourmother”这部分。

“约翰说你的母亲在这个房间里。”

真人用手指了一下门。明明觉得见到母亲的脸没有什么意义的，一听到母亲就在那里时却突然觉得紧张起来。

“一起去吧。”

真人把手放在晓的右肩上。

“没事。”

打开白色的门。突然，一股浓烈百合花的香味迎面扑来。晓惊住了。房间里铺满了鲜花。虽然百合的香味很浓，但不是只有百合。还有玫瑰、郁金香，这些连晓都叫得出名字的花，就像花圃一样在房间里绽放着。

放在花海正中间的黑色棺材的旁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年龄在三十几岁左右。金色的头发，浅蓝色的瞳孔。那张异常漂亮的脸，总觉得像是在什么地方什么电影里看到过。

浅蓝色的瞳孔看着自己。……像被瞪着似的，很可怕。晓的脚无法向前迈出。

“可以去棺材旁边哦。”

在真人的催促下，晓踏进了房间里。浅蓝色瞳孔的男人，马上从棺材边离开了。

棺材的盖子已经被取下了，能够看到横躺在里面的人的全身。

在那里躺着的，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嵌着黑色长睫毛的眼睑轻轻的闭着。圆润的脸颊，淡樱色的嘴唇，光润得像是马上会说话似的。

黑色的头发搭在肩上描着柔软的曲线，手指在胸前交握着。指尖也是显得气色很好粉红色。穿着的白色衣服和本人也很配。

就像只是在睡觉，那双眼睛随时可能大大地睁开，然后坐起来似的。

“真的死了吗？”

晓不加思考地这样问了出来。真人慢慢地点头。

“因为看起来不像尸体。还非常的……漂亮。”

“因为做了遗体整容的。”

第一次听到的词。

“那个遗体整容是什么？”

真人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然后马上拍手道“啊！”

“说起来日本是火葬的啊。……在美国，人死后为了让身体不会腐烂而注入药物，做各种各样的处理。做得好的话，能半永久的，用和活着时一样的状态保存起来。算是木乃伊的最新版吧。”

听到木乃伊这个词，晓吓了一跳。

“不冻起来也不会腐烂吗？”

“是啊。……晓，不用客气，可以随便抚摸母亲的身体哦。”

没想过要抚摸母亲的身体。但是听到可以摸的时候，就想要摸一下。犹豫着该怎么办，晓试着摸了一下交握着的双手的袖口。慢慢地按白色的布料，感觉到里面硬硬的。

“可以直接触碰皮肤哦。”

晓摇了摇头。

“因为感觉像随时会起来似的……”

这个人不会睁开眼。虽然知道但是总觉得会打扰到她舒服的睡眠似的晓有点畏缩。

“明天就会放进坟墓里了，为了不会后悔，你就尽情的跟妈妈撒娇吧。”

果然还是觉得这个人像是活着的。或许这只是在演“死了”的戏，搞不好会冷不防地就坐起来大笑吧。

怀着奇妙的确信，晓的手触碰到了脸上。看起来很柔软的皮肤却很硬。而且也没从那张脸上感觉到活人的体温，晓一下子感到很失望。

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果然也很硬。这双手，曾把还是小孩子的自己抱起来过吗？无法想象。怎么看也没有母亲的感觉。异常漂亮的人偶。自己真的是这个人生出来的吗？

晓听到了讲英语的声音。但是约翰的金发的人一直在交谈，所以虽然是面向自己在说话，在真人拍自己的肩膀以前都没有察觉。

“理查德问你‘见到母亲感觉如何？’”

浅蓝色瞳孔的男人看着自己。那双眼睛看起来坏坏的，晓不太喜欢。

“……因为是第一次见到，所以不太明白。”

真人把晓说的话翻译成了英语。突然，浅蓝色瞳孔的男人的反应变得很强烈。他抱着头，朝着约翰用很快的语速说个不停。自己说了什么惹恼这个人的话吗？男人一边扑簌扑簌地掉泪，一边走过来向真人说着什么。

“晓，理查德问可以抱你吗？”

“……为什么？”

真人露出困扰的表情嘟哝道“嗯——”

“可能是……因为很寂寞吧。”

是这样啊。这个男人很寂寞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拒绝他就太可怜了，所以晓答道“可以哦。”一听到真人的翻译，男人马上将自己抱了起来。力气很大，抱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

“sorrysorry……”

虽然英语很难听懂，但是晓知道这个男人在跟自己道歉。浅蓝色的瞳孔就像要融化掉似的扑簌扑簌掉下来的眼泪，把晓的肩膀都打湿了了。

晓没有和母亲说过话。连名字也没被母亲唤过。知道的只有在车里听到的母亲的名字和做的女演员这个工作。完全不知道她在美国过着怎样的生活。

……但是，被数不清的鲜花包围的房间。浓烈的花香味。晓知道母亲就算死了也被这个人珍惜着。

一个人肯定很寂寞。所以晓觉得母亲的身边有这个人很好。不像自己那样寂寞真是太好了。

原本预定在美国的期间是住旅馆的，可是突然就改为住在理查德的豪宅里了。“晓能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今天了，所以我想让你尽可能不留遗憾地呆在她的身边。”理查德这样说道。

约翰问晓“你觉得呢？”虽然怎样都无所谓，但是晓觉得不住旅馆的话就可以省一些住宿费，所以就决定在理查德的家里住了。为了不会英语的自己，翻译的真人也一起住了下来。

在外面吃了晚饭后，大家一起回到理查德的家里，围在客厅喝茶。不管是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还是回来后，理查德总是呆在自己的旁边。坐在沙发上时也离自己很近，手还不停地触碰自己的身体。肌肤接触也很频繁，一会儿把手放在肩膀上，一会儿又搂着自己。虽然经常在电影里看到外国人互相拥抱，而在现实中自己处于这个立场时就觉得很不习惯，感到很不舒服。

“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真人把理查德的话翻译过来。晓想了一会儿。

“我可以看看目前出演过的什么电影吗？”

听到真人的翻译后，理查德滔滔不绝地说道。

“这里好像有所有你母亲出演过的电影哦。主妇、女强人、教师……中途改行的，还有小偷之类的。私人影片好像也有。你想看那个？”

“尽量要出场比较多，台词比较多的。……因为没有听过她的声音。”

真人翻译过去的瞬间，得意洋洋的理查德的脸一下子扭曲了，弓着背大哭起来。晓想着真是个爱哭的大人啊，但是晓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哭了起来。约翰用训斥般的口吻对着理查德说话，两个人出了房间。

“……我说了什么惹他生气的话吗？”

真人一边苦笑一边安慰晓：“不用担心。”过了十分钟左右，哭肿双眼的理查德和约翰一起，拿着几盘录影带回到客厅里。

“他说要先给你看私人影片。”

真人轻轻地耳语道。录影带一开始播放，马上就有人影在画面上出现，晓惊了一下。站在那里的，是睡在棺材里的那个人。晓前倾着身子，出神地看着画面。

“no，no.”

画面里的人，像是讨厌被拍似的，用手挡住摄影机的镜头。即使如此，摄影机还是穷追不舍地拍，也许是放弃了吧，她无视摄影机走到厨房，站在那里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面包来。

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小脸上长着大大的黑眼睛。很有特点的长发。晓不自觉地抓起自己头发的尖端。

她对这边，不……是她对摄影的人说话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要低沉。但是发音很甜，就像红糖一样。

那个声音，会怎样叫自己的名字呢。一瞬就好，会不会有那个瞬间呢，晓这么想着死死地盯着画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晓醒了过来。只转动着眼珠环视周围，理查德一边轻轻地哼着歌，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头。收容所的小孩子经常在职员抚慰下睡着。自己已经是初中生了，所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大大的手的感触让晓觉得很舒服，晓装作睡觉的样子没想到就真的睡着了。可能也有旅行的疲惫吧，晓一直持续地睡到了早上。

在举行母亲的葬礼的期间，理查德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边。开始往棺材上撒土时，晓正想着那么漂亮的人被埋起来真是可惜的时候，理查德紧紧的握住了晓的手。大人的手在发抖，浅蓝色的眼睛虽然像是马上就快流泪似的湿润着，却没有流出来。

举行葬礼的第二天，晓一整天都被理查德带着到处走。在好莱坞的电影录影棚里，理查德给晓介绍了出演系列电影的演员。虽然真人看起来很兴奋，晓却不认识那个演员。一去大型的购物商场，理查德就说着“那个很适合你。”“这个好像也挺适合你的。”把看上的衣服全部买了下来。晓一说包里已经塞不下了，理查德就给他买了一个旅行箱。

回国的那天，理查德在飞机场递给自己说是零用钱的钱。就算要还给他，他也只是说“nono”而不肯收回去。晓很困扰地跟真人商量，真人也说“你就当压岁钱收了吧。”晓只好对着他说了声“谢谢！”

在回国的飞机里，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明明是现实，却没有现实的感觉。大家都自己都很亲切，很温柔。第一次被人那样关心，晓觉得很开心，稍稍有点累。

一闭上眼，在影片里看到的母亲和母亲的声音浮现在脑海里。刚听说母亲死了的时候，晓觉得没有见母亲的必要，就算去见了母亲，自己也只是确认“死”这个结果而已。……晓从心底感谢谏早坚持不懈地说服了曾经不感兴趣的自己。

能见到母亲真是太好了。是个美人真是太好了。虽然没能互相触碰，交谈，即便如此也很好。声音就像红糖一样。虽然无法实现……只有一次也好，希望那个声音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在飞机里，晓除了吃饭一直都在睡觉。

从机场到收容所，晓是换乘电车回去的。觉得麻烦谏早来迎接自己不太好，而且自己还有从理查德那里得到的钱。如真人所说的，在机场换完钱才发现是惊人的数目。是自己每月零花钱的二十倍……晓感到有些害怕，马上把钱放进了钱包里。

回到收容所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穿过混凝土的门柱，熟悉的建筑映入了眼帘。一边拉着行李箱一边走进玄关，传达室的户仓发现了晓，走出来说道：“啊，这不是晓吗？”

“我回来了。”

“啊，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户仓钻进传达室，过了一会儿穿着T恤和短裤的谏早走了出来。

“欢迎回来，晓。给我打个电话的话我就会去机场接你啊。”

“因为我知道怎么换成电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