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和他愉快的伙伴们（第五部）——木原音濑

“是个像人偶一样漂亮的人。”

“是吗？”谏早附和道。

“我觉得母亲以前在那边生活得很幸福。”

“为什么觉得是幸福的呢？”

“她在那边一起生活的男人，是个很好的人。”

谏早瞟了一眼沙发大声叫道“你母亲，有恋人吗！”

“是个很亲切的人。其实……我曾觉得见不见母亲也无所谓的，现在觉得去了真是太好了。”

诚实的告白。能见到美丽的脸真是太好了。活着的样子，声音……能在影片里面看到真是太好了。被各种各样的人亲切的对待真是太好了。

那个时候退了自己一把，说了“去吧”的谏早的判断一点错都没有。

“你能这么说，我劝你一番也算有意义了。”

谏早很满足似的眯缝着双眼。说起来……晓环视了一下园长室。

“我的蝙蝠呢……？”

瞬间，谏早收起了笑容。不好的预感。

“关于这件事。”

谏早重重的叹了口气。

“前天就不见了。”

“诶？”

“你说过那只蝙蝠不会飞的吧。”

晓用力地点点头。

“大概是你出门的第二天，它就在房间里飞来飞去的。虽然很小心，但是在我出园长室去传达室的时候，它就那样从窗户飞了出去。”

……难以置信。虽然它经常动，在自己的面前连振翅的动作都没做过。但是很能吃，所以翅膀也有可能慢慢恢复了。

“很抱歉。”

“算了……我也不是在饲养它。”

能飞的话就能自己找食物。也能回到同伴那里了吧。那么粘自己，最后没能见上一面觉得很寂寞，但是也没有办法。

走出园长室，晓回到了房间。广明死后，中村回到了高中生的两人间，晓的房间只剩下晓一个人。把行李箱放在桌子旁边，晓爬上了双人床的上铺。

一闭上眼，母亲的脸浮现在脑海里。最后睡着的脸和电影里活泼的笑脸交替出现。美国真厉害。可以让死人不腐烂，还能以那么漂亮的形状保留下来，就像魔法一样。

晓试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一样。而双人床的木头框架又太硬了。母亲的脸颊比这个稍稍柔软一些。晓掀开被子，用手摸铺在下面的薄床垫。这个可能是最接近母亲皮肤的感觉了。趴在赤裸的床垫上的时候，加上长途旅行的疲劳，晓就那样全身是汗的睡着了，直到晚饭时间职员来叫醒他为止。

从美国回来刚好一星期，晓被叫到了园长室里。正想着是什么事呢，就听说是母亲的恋人，理查德·卡莱尔……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提出要收养自己，不禁吓了一跳。

“因为你的母亲和凯莱尔好像没有结婚，他在法律上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要去身在美国的卡莱尔的身边的话，就要成为他的养子。在美国，虽然收养其他国家的孩子的例子不在少数，但是收养日本的收容所的孩子的话，涉及到人身买卖的问题，从你的年龄来看有点困难。而且卡莱尔是单身。我觉得可能会因为不能提供适当的养育环境而不能通过申请。……如果卡莱尔来日本成家，然后收养你还有可能成功。只是在日本收养孩子的条件非常严格，在等待申请通过的期间，你可能已经高中毕业了吧。”

刚来收容所的时候，也有几过几个要收养自己的人。那个时候自己对姑姑会来接自己而深信不疑，所以都拒绝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虽然通知自己母亲的死讯的是姑姑，听谏早说她除了主题什么都没有说。

出乎意料的收养话题。理查德·卡莱尔的胸口很温暖。抚摸自己头部的手指很温柔。虽然语言不通……却是个好人。

“我的意见是，如果你的母亲和他结婚了，卡莱尔是日本人的话，我会赞成这件事的。只是这次条件太过苛刻了。虽然最终决定权在你的手上，我认为你还是在这里完成义务教育比较好。你的成绩很好，可能可以以特待生的身份去很好的私立高中。”

说真心话，自己想去那个人那里。语言不通也没关系。那样珍惜母亲的人的话，可能也会很珍惜自己。……虽然是外人，说不定可能成为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的存在。

想去的自己和冷静的自己在心里做着斗争。谏早说成为理查德的养子的话会有各种各样麻烦的手续。不只是谏早，可能还会麻烦到理查德。不想给亲切的人添麻烦。一直看着孩子的谏早都说“在这里完成义务教育比较好”的话，这才是对的吧。但是……晓紧紧地闭上双眼，使劲驱散关于头被温柔抚摸的记忆。

“……我留在这里。”

“我决定这样最好。”谏早对晓的决定点了点头。

“我会打电话给卡莱尔的。比起邮件，还是直接说说得清楚些吧。没想到学生时代的留学经验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呢。”

“……那个。”

“什么？”

“我可以写信吗？”

嗯？谏早歪着头。

“给理查德写信。想跟他说虽然自己拒绝了养子的事，但是对这件事还是很高兴。啊，还是发邮件比较好吧？”

是啊，谏早抱起胳膊道。

“写信比较能表达心意，还是这样比较好吧。航空信写好了就拿过来吧。我帮你寄。”

晓与字典斗争了三天，终于写好了给理查德的信。写了受到照顾的事，虽然拒绝了养子的事但是对他的心意很高兴的事。为了传达自己感谢的心情而用心写下每一个文字。

晓把写好的信交给谏早，谏早帮忙看了一下文章有没有错误。略微看了一下的谏早陈赞道：“不是写的很好嘛。”“写上住址，我就给你寄出去了哦。”说着收下了信。晓一说要付邮费，“这次是特别的。不要跟别人说哦。”谏早淘气地抛了个媚眼。

从初春开始，广明的事、母亲的事，虽然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在夏天结束的时候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说了要收养自己的温柔的人，在海外的那个地方。谏早也很关心自己，为自己选了最好的路。

姑姑的事，像一个疙瘩一样留在了心里。说了谎，没跟自己道歉，也没来接自己……但是，总是拘泥于这件事也没用。自己不能不考虑在这里生活的事。不能不考虑成为大人的事。

……不是逞强，是打从心里这么想。

春天，晓以特待生的身份进了私立的男子高中。那里有落到年级前二十名以后就会取消特待生资格这样严格的条件，但是可以从收容所走路上学比较方便。

晓不是对部活动没有兴趣，但是那看起来很花钱的样子，而且作为奖学生，绝对不能让成绩下降，所以晓决定高中三年都集中精力去学习。

虽然谏早和职员都有，却不让孩子碰的电脑也是，如果向教师申请的话，就可以使用学校视听室里的。于是晓就用电脑查了一下那让母亲保持美丽样子的技术——遗体整容。

不管怎么搜，都只能搜到国外的网站。翻译也无法顺利进行，晓单手拿着辞典，浏览着网站。就像真人说的，遗体整容在美国是很平常的样子。

“美丽的分别”

虽然只是宣传的句子，却一下子深入到晓的心里。母亲死得很美。闭上双眼，最先浮现出来的是很舒服很幸福似的睡姿。那里明明有不会动，不会说话这样明显的死，自己却绝对不是不幸。

广明死的时候，没让人看到脸。就像断了联系似的他突然就消失了。可能是因为这样，在自己心里无法靠想象将广明和死联系起来。母亲就不一样。就像睡着了般的美丽，但是确实是死了。这样的感觉让自己能够好好地整理自己的心情。

查询的过程中，晓知道了即使被枪击中毁掉半张脸，因为事故断了手的程度都可以用遗体整容来恢复。听说广明的脸惨到无法见人的状态。如果能够进行遗体整容的话，如果能够看到死者的脸的话，自己的心里就能明确感觉到“结束”吧。

以美丽的最后来结束，这对留下来的人和死者两者都好。追求这样的死的人或许有很多。对遗体整容了解的越多，晓就越被在日本很少见的这个职业深深吸引。

遗体整容需要专业的遗体整容知识和技术。如今，日本所有的遗体整容医生都是在美国的大学留学，并通过了国家考试的人。

晓想上大学。得到奖学金的话就能上了，在收容所里也有上了大学顺利毕业的先例。但是海外留学的话，怎么样都不可能。那太花钱了。

晓无法放弃地查了各种各样的网站，知道了还有留学奖学金的制度。如果考了那个就有办法了吧。

最首要的还是钱。晓决定在高中的期间，尽量存钱。考取留学的奖学金，即使免除了学费，在那边必须一个人生活。最少要能够学习一年，钱不够了的话就休学去工作，攒够了钱再继续上学。

美国的课都是使用的英语。到毕业为止三年里不掌握在那边生活没有障碍的英语能力的话，就跟不上学习的进度。晓马上就开始了打工，存够钱便宜买了个旧型号的ZAC。晓把图书室备用的听力CD都放进ZAC里，有空的时候就听一下。

因为谏早会英语会话，所以晓想叫他教自己。但是，如果被问到为什么要学英语听力的话就不好了。他绝对会说上大学都已经很困难了，留学什么的绝对不行。而且被谏早说了“不行”的话，自己肯定会放弃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自己都不想放弃。

为了成绩不下降而学习，另外还要打工。休息时间也不断地听英语。和从同一个初中升学的同级同学也几乎没怎么说话。自己不需要朋友。如果有时间说废话，还不如多听点英语。

暑假的时候也是来回在打工地和图书馆之间跑。就像在上学时一样规律。如果可以的话，想在高一的时候就通过希望上的美国大学的托福考试的最低分数线。

“喂！”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晓在通往图书馆路上的车站前被人叫住了。

“你长高了呢。”

带着墨镜的男人，非常亲密的笑着跟晓打招呼。自己不认识这个人，而且看起来形迹很可疑。装熟人的星探的新手法吗？

自从上了高中……不，自从长高后，就经常被人搭讪。总是问自己对艺能界和演员感兴趣吗，想做模特吗……自己都拒绝了。如果有听废话的时间不如多学习一下。

也许是自己的脸上布满了怀疑，男人亲切微笑着的嘴角很遗憾似的垂了下来。

“你不记得我了吗？”

男人取下墨镜。晓“诶”地叫了出来。

“莫非是，真人先生？”

晓毕恭毕敬的问道。

“是啊，一年不见了呢。”

真人砰地拍了拍晓的肩膀。去年，去美国时给自己当过翻译的丹尼尔·真人·奥斯汀。因为换了发型还戴了眼镜，所以晓没有认出来。

“怎么来日本了？”

真人呵呵的笑了。

“我爷爷在日本，所以过来玩。我十二岁以前都住在日本哦。而且还被迪克拜托来看看你。”

“迪克？”

看着歪着头的晓，真人挠了挠头“啊，抱歉。”

“日本人没有熟识呢。迪克是理查德的爱称。”

理查德·卡莱尔。有着金色的头发和浅蓝色眼睛的美国人。母亲的恋人。只是想起来胸口就变得温暖起来。

“如果知道你长这么大了，迪克肯定会惊讶的跳起来。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

在这一年里，晓长了十二公分。即便如此，在班里按照身高的高低来排队的话，自己还是站在偏前面一些的地方。

“迪克每次见到我都说‘晓那样子也十四岁了哦，难以置信。像女孩一样又小又纤细……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晓一想到理查德至今还记得自己，说到自己就觉得很高兴。拒绝收养的时候，虽然自己写了信却没有收到回信。莫非是生气了，晓这样暗地里担心着。

“真热啊。”真人擦掉额头上的汗。

“我想跟你聊聊，有时间吗？”

晓也很想听理查德的事，所以就跟真人一起进了附近的家庭餐厅。

真人点了冰咖啡，晓点了可乐。真人把墨镜挂在成V字形的T恤的胸口，叹气道：“日本的夏天真是闷热啊。”

“洛杉矶虽然也很热，但是感觉是不一样的热法。”

真人一边用手啪嗒啪嗒地扇风，一边爽快地说道：“你，vacances（注：法语的假期）去哪儿玩了？”因为周围没有人用vacances这个词，听着觉得背上痒痒的。

“哪里都没去。”

真人用很苦恼的表情摊开双手。

“是暑假哦。没有和朋友出去玩吗？还是说收容所有不让孩子在vacances娱乐的规定？”

“回了家的孩子可能跟家人去了哪里吧。但是我没有可以回的家，而且打工和学习也很忙。”

交叉抱着双臂的真人“嗯”的小声嘟哝了一下。

“打工什么的，是有想要买的东西吗？汽车之类的？”

“驾照要满了十八岁才能考取。”

真人拍了下手“啊，是啊。”

“因为在美国高中生可以考驾照所以我都忘了。但是除了汽车以外的贵重物品的话，电脑吗？”

晓摇了摇头。

“在收容所只能呆到高中毕业为止。如果想升学的话，就必须在高中的时候打工存生活费和学费。”

“那种事求迪克就好了啊。”

听到很简单就说出口的话，晓不禁把喝进去的可乐喷了出来。

“理查德先生只是母亲的恋人而已啊……”

“啊……”真人苦恼地叹着气。

“如果迪克听到你刚刚说的话，肯定会伤心的。他明明为了想为你做些什么想的不得了。如果你说想要的话，不管是学费，还是汽车，还是房子都能砰地一下买给你哦。”

怎么可能……话到嘴边又止住了。理查德那想城堡一样大的豪宅浮现在脑海里。

“而且迪克给你的援助是打算持续到你大学毕业以后的。”

晓的脑子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援助？”

“是啊。如果现在的金额不够的话，你不好说的话，我来跟他说吧？”

晓没弄明白。从来没听说得到过理查德援助的事。谏早对这件事什么都没说过。

“让迪克多出点钱，你就可以更多地享受学生生活了。因为他的愿望就是你的幸福啊。对了，要不再去美国玩吧。迪克会很高兴为你出旅费的。”

尽管真人提出了一个接一个的享受暑假的方案，晓却一点都没听进去。脑海里面不停地回荡着“援助”两个字。

“其实”真人从桌边探出了身子。

“你是我的幸运男孩。虽然我很喜欢电影，却没有演员的才能。但是无论怎样都想从事电影的工作，还曾在摄影棚打过工。然后因为会日语就被约翰拜托去做翻译。以此为契机和迪克熟稔了起来，还把我介绍给了个电影公司。我现在就在那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