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 上——百炼成猫

本来只是由一桩抛尸案发展而来的碎尸案，到了现在已经变成时间跨度大并且被害人数众多的连环杀人分尸案。

与此同时，因为警方大范围的调查医院而引来了好事者，尽管李仁并没有公开对案件进行说明，但也管不住记者喜欢瞎编乱造的嘴和善于编故事的头脑，尤其是在他们知道最近遇害的几名女性中有行为不检的人之后，更是给凶手编造出了各种悲天悯人的身世故事和替天行道的犯罪动机。甚至有人公开站出来表示，像凶手这样的“正义之士”警方就应该睁只眼闭只眼，让他清除掉这些社会的垃圾。

似乎不管能不能侦破这起案子，对于特别行动队来说都讨不了好。

李仁坐在办公室里，拿着手上好几本杂志和报纸，一边叹气一边按太阳穴。

他完全没有料到这次这件事会牵扯这么广的范围，做为特别行动队的领头人，他不得不检讨自己的想法和考虑还是不够全面。

而在医院里不小心被其他人听到他和院长谈话内容的周勇，更是一脸内疚。

这起案子现在被媒体知道了，不只是特别行动队，整个警方都处在社会的舆论之中，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怎么破这起毫无头绪案子，而李仁也受到了直接来自市局局长前所未见的压力。

“队长，这次我太大意了，我没有想到会有人躲在门外偷听我和院长的谈话。”

李仁心里恼火，但也不好太过责怪周勇，只说了句“下次小心”就打发人出去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破案，其他的都是废话。

本来以为只要能找到三名被害人的身份就能找到凶手的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骤然增加的被害人人数弄得有点懵。特别行动队成立以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接到这么大的一起案子，涉及到可能有二十名左右的被害人，一时间都有点不知所措。

刑海倒是唯一没有怎么受到影响的人，虽然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确实有点惊讶，但以他的性格也不会把事情看得太过严重，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他坐在桌前看着一堆的案件资料，受害人的身份没有办法确认对他们来说是最麻烦的事情，尤其是涉及到几年前的被害人。如果将这几年所有的失踪人口档案调出来一个个查的话，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还有，如果按照他们的推断，受害人都并不是所谓的“良家妇女”的话，那么她们就算失踪也没有人发现并且报案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看来看去，还是只能从最近发现的这几具尸体里找线索。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刑海站起来跑向李仁的办公室。

“队长。”

“什么事？”李仁也在看文件，他的脸色似乎是在说，如果跟案件无关的话最好别开口。

刑海走过去坐下来，说道：“如果每一次这个人都是用快递方式将东西寄给各大医院的话，那么就算他留下的地址是假的，快递公司应该会有记录才对，说不定对这个特别的客人，他们的员工能有点印象。”

李仁眼前一亮，最近被太多事情压在身上，居然让他们都忽略了这个最关键的地方。可是一想到其他问题，李仁又沉默了一阵，才说道：“先不说他会不会每次都找不同的快递公司送货，那些几年前收到的东西，医院的人不可能还留着快递的盒子。所以就算调查也只能查到最近收到东西的这一间医院，那个盒子还是你带回来的。”

刑海点点头：“我知道机会有点渺茫，但是也好过一点线索都没有吧。”

“那调查快递公司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我知道了。”

刑海几乎是立即的就开始了调查，但是事情并没有他所希望的那么顺利。在几经周折找到了大约三个快递包裹的包装盒之后，刑海逐一对比了一下，盒子上每次的寄件人地址处都是空白的，包裹上并没有属于快递公司的印章，只有一张印着“飞速”两个字的快递单贴在盒子上。

刑海叹了口气，一般人确实收到包裹后都只会在意里面的东西，并不会太在意快递单上的印章。

但是这就说明这些快递很可能并不是通过正当的途径寄送，刑海想要找的快递公司职员也就不存在了。

经过一番查证，刑海终于证实，所谓的“飞速快递”早在三年半前就已经倒闭，而对于一个这样的公司，凶手想要得到它的快递单，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就算是得不到原本印好的单子，要自己制作也很容易。

而送快递来的人，刑海询问过前几次收到快递的值班医生和护士，他们只知道那人戴着棒球帽之外，也提供不了其他有用的线索，至于长相更是没有人看清楚过。

再次找到医院院长，刑海十分无奈，看来要调查送快递的人也只剩下最最古老的办法了。

“院长，不好意思又来麻烦你。”刑海抓了抓头发。

院长也是认识江文宇的，或许因为这样，这个医院的院长比起其他几间医院的都更好说话。

“快坐快坐。不用这么客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查案来的，老实说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院长，那我就直说了。我知道医院大堂里是有监视器的，能不能把监视器的录像文件交给我们调查？我们必须找到那个送快递来医院的人。”

“如果我想问一下案件的进展，你也是不会告诉我的吧？”

“院长，很抱歉。”

院长摆摆手笑了起来：“没关系的，你等一下，我这就叫人把录像文件刻盘给你带回去。”

“谢谢院长。”

院长立即打了电话吩咐下去这件事，然后泡了一壶茶，和刑海天南地北的聊着。刑海发现院长不是只知道医院的事情，对于其他的东西也懂很多。

两人正在聊天，刑海的电话响了起来，对院长说了声“不好意思”，刑海接起电话。

“你在哪里？”江文宇的语气听起来有一丝焦急。

“在医院里跟院长聊天，”刑海说道，“怎么了？”

似乎因为听到刑海的声音，江文宇松了一口气，说：“刚才你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打不通，所以张亚峰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可能是医院里信号有问题吧，我设置了来电转移。”

“我猜也是，他说查到了关于楼霞的线索，让你办完手上的事就回一趟警局。”

“恩，我这边应该也差不多了，等一会就回去。”

“等等，”江文宇有点无奈，“你今天又要通宵了吧？”

“看起来应该是。”刑海想到今天晚上要熬夜看录像，就觉得悲从中来，自己的眼睛又要受罪了。

“等我放学以后给你送点吃的过去吧。”

刑海哈哈笑了起来：“看来你也终于明白警局的饭不是人能吃的了。”

“是啊是啊，”江文宇也笑了，“正好明天没课，看看有没有我什么能帮上忙的。”

“你确定？”有人帮忙一起看录像文件真是很好，尤其那个人还是江文宇。

挂断电话后又过了一会儿，刻好的光盘终于到了刑海手上，起身告辞了院长，刑海飞速向警局奔去。

刚走进警局办公室的大门，刑海就感受到了室内凝重的气氛。

“阿海，你回来了？”

刑海点点头朝张亚峰走过去，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怎么回事，找我找得这么急？”

张亚峰看了看其他在埋头苦干的人，低声说道：“你让我查的那个楼霞我已经找到了。”

刑海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快？夜总会这个时间不是还没开门吗？”

张亚峰继续说道：“就像你想的一样，本市叫楼霞的人还真的很少，总共就那么几个，我把她们的照片打出来之后，勇哥直接就拿着去找了夜总会的老板娘。”

其实那是因为你死活都不愿意再去吧？当然这句话刑海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张亚峰递过来一张照片：“就是这个人。”

刑海看了看，问：“你是不是还干了其他的事情？”

张亚峰答道：“我查了一下这个女人，发现她是个有案底的人，在警队的资料库里有她。我……手贱，突发奇想的去对了一下她的DNA排列。结果……她就在我们发现的那堆尸体里面。”

“是那个一直没有在失踪人口报案资料里找到她身份的那个人？”

张亚峰这才重重点了一下头：“对，就是她。”

第三十三章：黑夜精灵（八）

和平时到警局时的情形完全不同。

当江文宇推门走进特别行动队办公室的时候，压抑的气氛让他几乎不敢开口跟大家打招呼。而其他人也没有了平时一见到江文宇就扑过来抢东西吃的那种劲头，只抬起头勉强对他笑了笑，就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江文宇提着手上的东西走到刑海身边坐下，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刑海摇摇头，没有说话，站起身来拖着江文宇去了会议室。

塑料袋里装着的是外面的饭菜，刑海一看就知道，这是以前他和小泽常去的那间餐厅买的，后来也带江文宇去过几次。刑海将饭盒拿出来放在桌上摆好，递过去一盒饭给江文宇。

“其实我吃东西没那么多讲究，绕那么远的路去买不嫌累吗？你的车还在我这里，你坐公交车去的？”

江文宇接过饭来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转了其他的话题：“大家这是怎么了？今天感觉很奇怪。”

“你今天没有看报纸？”

“看了。”

“社会新闻版头条。”

“哦，你说那篇报道连环碎尸案的？”

刑海一边吃饭一边说道：“那些记者也真是好本事，完全不知道的事情也可以凭空捏造出这么多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故事。”

江文宇想了想：“你是说受到舆论的压力，对你们破案来说……并不是好事。”

刑海摇摇头：“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其实我猜，他们最大的压力不是来自舆论的。”

“那是什么？”

“你确定想在吃饭的时候听我说这些？”

江文宇笑了笑：“就算你不说我也吃不下了，带着这么大的疑问吃饭，会消化不良的。”

刑海放下筷子，正色道：“还记得我们带回来化验的东西吗？这两天我们去全市的医院确认了一次，证实不只一间医院收到过寄去的血液骨髓器官等等不同的东西，初步估计受害者最少有十人甚至二十人以上，而且时间可能是从几年前开始的。”

“这次的案子都这么难找线索，几年前的肯定更……”江文宇皱眉，“他们是因为被害人数太多，凶手一直逍遥法外，而自己却束手无策，所以觉得很难过很压抑吧？”

“嗯……或许是吧。对了，今天我去调查过负责送东西的快递公司，证实那间公司早在几年前就倒闭了。所以我去了医院拿回他们大堂的监控录像文件，想从里面看看能不能找出送快递的人来，这个人就算不是凶手，也一定知道点什么。”

江文宇点头：“看录像带什么的我倒是可以帮忙。”

刑海也不跟江文宇客气，他巴不得有人来陪他一起看，赶紧夹起块鱼放进江文宇碗里：“那就有劳江教授了。”

两人一边聊一边吃饭，会议室里的气氛和办公室真是天地之别，以致于周勇推门走进来时有种恍惚的感觉。

刑海和江文宇一起转过头看周勇。

“周勇，怎么了？”

周勇这才回过神来，说：“啊？哦！那个……我刚才去把夜总会的老板娘带回来了，正准备问话，你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刑海三下两下吃掉碗里的饭，看了江文宇一眼，江文宇笑了笑说：“你们去吧，我来收拾。”

刑海点点头，抓起周勇就往外走。

询问室里并没有其他人，老板娘正坐在里面抽烟。刑海进门之后也没有说话，打开口供本开始准备记录。

周勇很配合的坐在刑海身边，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叠照片递给老板娘。

“照片里的人你认识吗？”

老板娘捏着照片没有说话，尽管她掩饰的很好，但是刑海仍然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闪而逝的悲伤。

周勇声音严厉起来：“就算是跟你完全没关的人，你也应该尽量提供你知道的事情来帮我们破案，更何况她们也算是你的员工，你怎么能让她们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你说……她……她们……死了？”老板娘紧握着手里的照片，一脸不相信的说道。

周勇和刑海对视一眼，都觉得老板娘的样子很奇怪。

“对，她们已经死了，如果你有看过报纸就应该知道我们在调查的是哪一起案子，已经证实发现的尸体中有两具是属于你的这两名员工，所以我们需要你提供一点线索，帮我们尽快破案。”

老板娘双肩微微颤抖，她仰起头来，刑海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她自嘲的笑着说：“干我们这行的，白天睡晚上起，连日夜都是颠倒的，哪有那个闲心去看报纸。我一直以为会有警察找上门来是因为死丫头又惹了什么大祸，却没想到……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你说的死丫头，是指楼霞吗？”刑海问道。

老板娘看了看刑海，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的本名叫宋芸清，楼霞这个名字，是我给她取的，她‘曾经’是我的女儿。”

刑海飞快的开始记录楼芸清所说的一切，周勇起身倒了一杯水给宋芸清。

“我没有读过什么书，很早的时候家里人都死绝了，没人管我的死活，我一个人从乡下到了这个城市打工。不过理想的美好总是抵不过现实的残酷，碰了好几个月的壁，把身上的钱全部都花完了之后，我也没有找到一份好一点的工作，最后也只能向现实低头，我……还是只能出卖自己身体，每天麻木的生活着。后来我遇到一个男人，他很喜欢我对我很好，从来也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而我也厌倦了那种迎来送往的生活，就理所当然的离开声色场所跟他回了家。他虽然并不富裕，但是起初我们生活的也很愉快。不久我们就结婚了，生下一个小女孩。可是……他却因为一次意外的工伤事故没了两条腿，完全丧失了工作能力，陪的钱还不够给他看病的，我一个人艰难的维持着家里的生计。我那时……还太年轻了，对于这样的生活完全无法忍受，所以过了没多久，我……抛弃他们两父女，离开了那个家。”

“后来呢？”

“后来？我又回到了我熟悉的地方，”宋云清自嘲的笑了，“或许这种地方才是真正适合我这种人的。我心里很愧疚，觉得对不起他们两父女，可是我也不想三个人抱在一起饿死。我会将自己赚的钱悄悄给他们俩寄去一部分，有时候也会偷偷的躲在楼下看着慢慢长大的女儿推着父亲出门散步，但是我不敢见他们。后来慢慢的，我省吃俭用存够了钱，在老板准备放盘的时候顶下了这家店，自己当了老板娘。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平静的生活只持续了几年，我自己的女儿却在她的父亲去世之后，到了她母亲的夜总会里来当陪酒小姐！这……可能就是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