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 上——百炼成猫

刑海低头用笔戳口供本，忍笑忍得很辛苦。江文宇，这东西你都看不懂就怪了，你也就能骗骗这些不认识你的缺心眼儿。

李天福的表情有些苍白，江文宇知道他在动摇，可是他对凶手的信仰应该不只这么一点。

所以，江文宇继续说：“前几天，我们见过一个在这次案子里死亡的一个小女孩的家人。那孩子今年刚上大一，是本市最好的大学，可是……她哥哥接到认尸电话后到警局来了，从警局一路哭到了医院，他说他妹妹是最好的女孩子，他说他们从小就相依为命，他还说，他妹妹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住口！”李天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冲江文宇大吼，“他不会伤害无辜的人，那些不管男人女人的都是该死的！”

江文宇脸上的表情全都不见了，死死的盯着李天福，问：“你是真的了解他吗？”

李天福愣住了，嘴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看着江文宇，而江文宇从他眼里看到他的信仰正在一点点崩塌。

李天福心里不好受，江文宇也不见得痛快。

询问室里突然变得很安静，直到李天福全身瘫软的重新坐回凳子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说：“我一直相信他所说的，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我一直相信他会不遗余力的帮我妹妹找到适合她的心脏……”

江文宇没有说话，等到李天福自己慢慢消化，一点一点接受他被“背叛”的事实。询问室内安静了很久，江文宇这才看着李天宇，用温和的语气开口说道：“其实我知道，这一切都不管你的事对不对，你也只是好心想要帮助其他人，你只是被骗了。”

这时最后一步，在打破对方信仰的同时，必须设身处地的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设想，江文宇在等着李天福最最后的挣扎，看来，李天福心里的防线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坚定。

而坐在一旁的刑海不得不承认，单单只是江文宇说最后一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如果换做是他，可能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他，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让人迷惑的东西。

李天福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眼里的悲伤无法掩饰，作为与他正面交流的江文宇，不可能不受影响。他突然想起了那位银发的老人，他曾经一脸感慨的对自己说过，其实要窥视别人内心的黑暗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被窥视的人和窥视的人，一样痛苦。

只是那时，江文宇对这句话的了解还不够深。

将恍惚的神智拉了回来，还没等江文宇开口给李天福“最后一击”，李天福就先开了口：“有烟吗？”

刑海眼睛一亮，有门！立刻将自己的烟和打火机一起递了过去。

李天福接过来，打开烟盒拿出一根，点燃，猛抽了几口之后将烟狠狠的扔进了面前水杯中，只听“呲”的一声，冒出一阵小小的白烟。

“其实，我对那个人的了解并不算多，”李天福终于开了口，满脸的疲倦，“他和我的联系几乎都是用的手机，而且他来电话的时候，每次电话号码都不一样，也就是说，他能联系到我，而我找不到他。有的时候，也会用邮寄信件或者快递的方式告诉我下一步要做什么，有的时候，东西是直接放在我家门口，然后敲门，等我打开门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了。所以，其实我一次都没有见过他本人。”

刑海立即动手开始记录李天福说的话，他没有抢着问什么，怕自己不小心打破了江文宇和李天福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交流。

江文宇点点头，对李天福露出一丝鼓励的笑容，李天福这才接下去继续说道：“因为他送去医院的东西都是我在处理，所以我才能这么肯定的说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可是……其实我并不知道他背后在做什么。我是不是太笨了？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他。可是……当我的生活完全陷入绝境的时候，他像救世主一样的出现，要拒绝他的帮助……根本是不可能的。”

江文宇心里闪过一丝可以被称作“内疚”的情绪，他只能轻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李天福心怀感激的看了江文宇一眼，继续说：“我能提供给你们的线索不多，我只知道，他是一个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似乎很有钱，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我一般称呼他‘安少’。”

刑海手上的动作一顿，安少？好熟悉的名字，自己肯定看到过，在哪里呢……

又问了李天福一些关于他送东西去医院的事，大致和他们猜测的差不多，李天福是利用自己的工作之便，现在医院里和人混熟，小心打探和观察好了医院监控器的安装位置，然后研究好路线来“送货”的，而他每个医院呆的时间都不长，这也是那个“安少”指示的。

离开询问室之前，江文宇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李天福的肩，他知道，李天福逃不掉也会被起诉的命运，至于具体起诉他什么罪名，可能还需要与检察官那边联系来确认一下。不过他没有直接杀人，经他手的器官也没有盈利，应该不会判得太重。

如果他愿意的话，或许还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在赎完自己的罪之后。

江文宇和刑海离开询问室之后，刑海飞一般的跑进了办公室，将手上的东西扔给周勇，让他去和李仁研究李天福的后续处理问题，然后自己跑回座位上开始不停的翻找起来。

“张亚峰，你那边是不是有这起案子所有文件资料的备档？”刑海大声问道。

“是。怎么了？”

“把资料全部给我，快！”

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张亚峰还是抱着资料走了过去，刑海接过来一本一本的翻找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张亚峰小心退到江文宇身边，低声问：“他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吧？江教授，你看他现在正常吗？”

江文宇微笑，并没有说话。

他知道，刑海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他现在需要证据来让他抓住那种感觉。

“找到了！”刑海拿起手里的文件夹直直冲向张亚峰，脸上的神情把张亚峰吓了一跳，似乎从他进了特别行动队开始，就没有见过刑海有这么激动的表情。

刑海没有注意张亚峰的神色，只是把人拉过来，指着文件里的名字给他看：“张亚峰，这个人，你查过没有？”

张亚峰看完以后一脸苦相：“这一张就是那个夜总会老板娘提供的和彭蕾蕾楼霞她们俩相熟的客人名单，只有一个像是绰号的称呼，怎么查得出来。”

刑海想了想，拿起东西拖着江文宇冲出办公室，只对身后的人留下一句“我们去夜总会查查这份名单”，然后消失不见。

第四十一章：黑夜精灵（十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刑海已经习惯在任何行动的时候身旁的人都是江文宇。明明他只是警方外聘的心理专家而已，却老是拉着他东奔西跑，有时刑海也觉得这样做很不应该，但是身体总是会先于理智行动起来。

比如现在。

两人坐上车往夜总会开去的路上，刑海才想到，明明这样的行动似乎应该和周勇一起去更合适。

“那个……”刑海迟疑的开口，“你明天有课吗？”

江文宇笑了起来：“不要紧。”

那就是有了。

就在刑海犹豫着要不要先把江文宇送回去的时候，却被江文宇打断了他的思路。

江文宇翻着刚才顺手带出来的一份名单，问：“你觉得夜总会的老板娘会知道这个叫安少的人是什么来历？”

刑海想了想说：“我只是觉得她对我们可能没有完全说实话，所以想去碰碰运气，这个人既然和她女儿有过密切交往，就算是‘客户’方式的交往，只要老板娘还在乎她的女儿，那就没有理由不注意这个人，就算他以前没有仔细调查过，那么现在，我们就算是给了她一个去调查的理由，要知道，有的事情由她出面说不定比警察调查更有用。”

江文宇点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被窗外的东西吸引了视线，刑海似乎察觉到了江文宇的情况，有些疑惑：“怎么了？”

“啊？”江文宇回过神来看刑海，“哦，没什么，刚才似乎看到一个挺熟悉的人影，不过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刑海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说了些和案情有关的事，将从头到尾查到的东西和江文宇一起梳理了一遍。说话间，两人到了夜总会的门口。

门口的接待似乎还记得刑海，还没等刑海开口，就用糟糕的语气说着：“你在这等一下。”

看他低声交代着旁边的人，然后转身离开，刑海知道，他应该是向老板娘通报，果然，没等几分钟，那人回到门口。

“跟我走吧。”

带着刑海和江文宇从后面去了老板娘休息也是办公的地方，老板娘挥挥手，那人微微鞠了个躬，轻轻带上门离开。

刑海的开场白没有什么客套的，拉着江文宇走到老板娘前面的椅子坐下，将手上顺出来的名单扔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瞄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拿出一根烟：“刑警官这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楼霞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当然，不信你可以去验DNA。”

“你爱她吗？”

老板娘不太明白刑海问这句话的用意，弹了弹手上的烟灰：“那和警官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还爱你的女儿，难道就不想帮她找到杀她的凶手吗？楼霞死无全尸，你难道真的就无动于衷？”刑海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会狠心到这个地步。

老板娘手上一顿，看着刑海，良久，才吸了一口烟，对着空中吐出烟圈。

“老实说，这份名单上的人我私下调查过，但是没有什么大的进展，甚至其中有几个人，我还派了人一直跟踪他们，可是一无所获，不是我不想跟警方合作，而是我手上也没有线索。”

刑海下意识的看了江文宇一眼，发现江文宇也在看他，心里突然舒服了很多。

刑海站起身来，用手指著名单上的一个名字，问老板娘：“这个人，你调查过吗？”

老板娘眉头微皱，问：“你们怀疑是他杀了阿霞？”

刑海点点头。

“这不可能啊，这个安少来我们夜总会的次数不算多，和阿霞她们见过总共也没几次，但是阿霞和蕾蕾都很喜欢他，说他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在他面前的时候，阿霞似乎也特别……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老板娘迟疑了一下，仍然说不出“JI女”两个字，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刑海连忙问道：“那这个人的长相你应该还记得吧？”

“他的长相倒没有什么特别，普普通通的大众脸，但是脾气似乎很好，而且他身上穿戴的看起来都是名牌，家庭条件应该不错。”老板娘想了想，按下手边的一个通话键，对着里面说了一声“你过来一下”，然后才转过头对刑海继续说：“与其问我的话，不如问这个人会更清楚一点。”

几分钟后，门被敲响，走进来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身黑色的西装，面无表情的看着房间里的几个人。

“阿劲，我问你，安少那个人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被老板娘叫做阿劲的男人想了想，说道：“人很随和，脾气不错，出手大方，而且很少在公众场合对小姐们动手动脚，跟他出过场的小姐，都夸他绅士，都愿意跟他聊天，有时候甚至会说一些不该说的，老板娘，我记得上个月，嫣红跟他出过场以后，回来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老板娘解释道：“嫣红没有跟我们签长期的合同，她只是经人介绍过来挂牌的，她要走随时可以，我们拦不住。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人，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弟弟等她照顾，她这一走了，哪里去找这么高薪水的工作。”

刑海和江文宇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但是心里都有了数。

这个嫣红的生活境况，听起来像极了已经被抓的李天福。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阿劲看了看刑海和江文宇，问道：“老板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两位是警官，来调查阿霞的案子。”

阿劲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自己刚才说的话里，有没有让警官听了会直接抓人的。但是见老板娘并没有隐瞒什么，又放下心来，他想了想才开口说：“那个……你们是想找安少？”

刑海点点头。

阿劲皱眉：“十分钟前我还看到他了，就在厕所门外。”

刑海一愣，忙问：“他今天什么打扮？”

“恩，穿着白色的西装，我还笑话他不想是来夜总会玩的人，倒像是去结婚的。”

刑海连忙拉着江文宇冲了出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现在这案子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这个叫安少的居然完全不害怕不担心，反而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里，要不就是他太有信心自己不会被查出来，要么就是……他现在疯狂的想动手。

不管是哪一种，似乎都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刑海和江文宇从厕所开始往外找，比较静的地方都没有找到穿白西装的人，两人这才去了大厅。

大厅里灯光昏暗，音乐嘈杂，人头攒动，要从这群魔乱舞的地方翻出一个人来，谈何容易，混在闪动的灯光里，白色似乎都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江文宇凑到刑海耳边说：“去吧台和隔间那边看看，那个人听起来不像是会下舞池跳舞的人。”

刑海点头同意，从人群中向大厅另一边挤过去，突然他想到什么，转过头看了一下身后被挤得左右摇晃的江文宇，鬼使神差的伸手拉住江文宇的手，把他往自己身边拖。

江文宇愣了一下，却没有挣脱，顺从的任由刑海牵着他走出舞动的人群。

这时两人似乎才有了一点尴尬的感觉，江文宇笑道：“这么小的地方，我不会走丢的。”

刑海放开江文宇的手，干笑了两声，他不能对江文宇说，看到他在拥挤的人群中微微皱眉的样子，他从心里想要保护这个人。

两人又找了一阵，在整个夜总会里都没有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人影，这时，刚才在老板娘那里见过的叫阿劲的男人找到了他们俩，有些埋怨的说：“你们跑得也太快了吧，找你们半天了。”

“找我们干嘛？”

阿劲低声对两人说：“刚才你们一离开，老板娘就通报了所有人让他们留意安少，几分钟前，安少刚刚离开了，带着夜总会的一个女孩子，叫小丽。”

糟了！

刑海和江文宇脑海中立即出现这两个字。

“快，问问那个看到他离开的人，他开的是什么车，车牌是多少？往哪个方向走的？”

“是一辆黑色的奥迪，车牌那人不记得了，说是看着车子在夜总会前面的那个十字路口转左离开的。”

刑海和江文宇立即向门口奔去，开着车追了过去。两人都清楚，这样的追踪成功几率有多小，但是却不能不去。

刑海一边踩油门，一边问江文宇：“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一点？如果刚才就在那里等着老板娘的人来回报情况，是不是会更好？”

当年，如果不是他一时冲动做了错误的决定，或许刘泽也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