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 下——百炼成猫

好半晌，江文宇才终于将身体靠在了椅背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刑海看到他脸上，有一丝可以被称作苦涩的表情闪过。

呆了几秒，江文宇这才站起身来，疾步走进了李仁的办公室，剩下其他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一脸的疑惑。

难道这起看似根本不用出动他们调查的案件背后，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难道他们这么多人都没有发现的秘密，被江文宇看出来了？

没有给几人过多的时间沉思，只见江文宇和李仁抱着一堆文件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李仁面色凝重的叹了口气：“开会！”

完了！其余几人都在心里暗暗想道，这个案子看来没那么容易了结。天知道上一起案子完了以后，他们可都还没有恢复元气啊，这么快又来？

只有刑海，他的眼光一直落在江文宇身上。不对劲，实在太不对劲了。如果是以往，这种众人哀嚎的时候，江文宇一定会将眼光投向自己这边，然后淡淡一笑，可是现在。他眼睛里……有着刑海完全看不懂的陌生情绪。

刑海心里暗自苦笑一声，或许，他根本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了解江文宇。

会议室中大家各自找位置坐好，李仁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始对案件进行说明和分析，而是微微皱眉看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眼光落在了江文宇身上。

李仁点燃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说：“这次的案子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起初我们以为嫌疑犯的死亡现场只是巧合的相似，可是有一些……情况推翻了我们的结论。这是一些案件的资料，大家看一看吧。”

得到李仁的示意，周勇将手边的文件都发给了其他人，案件的资料很多，一看就知道不是单纯的案件。

“我房间里有一个小隔间是专门放置局里重大案件的资料的，这份资料老实说我都没有看过。所以，还是请江教授说明一下吧。”

其他人有些疑惑，连李仁都不清楚的警队内部资料，江文宇一个外人为什么会知道？还要由他来做说明，这是什么情况？

江文宇脸上完全没有了笑意，就连跟他接触最少的周勇也发现了这一点。江文宇低头想了想，似乎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坐在他身旁的刑海清楚的看到，江文宇紧握的拳头正在微微颤抖着。

“你们看到的资料是一起发生在差不多二十年前的案件，那时的技术不如现在这么先进，拍摄到的照片几乎都是黑白的，而且也没有现在的清晰，但我想，你们看完照片之后应该能够发现，这起案件的凶案现场，根据鉴定结果显示，和最近发生在本市里的那几起案子十分相似。”江文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仍然带着一丝颤抖。

听到江文宇这么一说，几个人都开始翻手边的资料，一边翻阅一边发出惊讶的抽气声。

倪嘉最先沉不住气：“这个案子当年在A市很轰动啊，这个人看起来杀了不少人。”

周勇点点头：“虽然当年破案破得很艰难，可凶手已经被抓住了。”

江文宇冷笑一声：“是啊，因为当年的法制不如现在的健全，这个人的辩护人通过种种手段将死刑弄成了无期，而且还证明他的精神有问题，将人送进了橄榄疗养院。”

“他……难道被放出来了？”张亚峰有点担心的问。

江文宇沉默了一下，摇头：“据我所知，这个人被判的是终身都必须住在那里，不可能被放出来的。”

“那这起案子就不是他做的了。”

“那是模仿案？”

“那会不会凶手也是从事那个职业的人？”

几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只有刑海什么话都没有说，一直在看着手上的资料。

直到几人都安静下来，江文宇这才接着说道：“根据我的了解，当年那起连环的谋杀案最后逮捕的人是一个心理学教授，因为那时候，心理学这个东西在国内刚刚起步，没有多少人知道它是什么，当然就更少人能够熟练灵活的运用。这个人……算得上是当年心理学界首屈一指的人物。所以，他自己说，他杀害那些人，让他们死在自己各种各样的折磨之下，只是为了要搜集他研究里所需要的数据。”

“这个疯子，他是研究心理学把自己给弄神经了吧？”倪嘉不屑的撇嘴。

没有理会倪嘉的插嘴，江文宇继续说：“而当年，他的辩护人就是抓住这一点为他打的官司，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张证明，说明他的精神有问题，这才没有被判死刑。他的实验对象从普通的打工仔到有高学历的白领，甚至……他的同事，这些人的家庭无疑都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而最后，存活下来的不过是三个仍然在被他研究并且收集数据的孩子。在他被逮捕之前，他还在研究，这些孩子在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用刀捅死对方之后的反应和自我恢复的情况，也在研究他的催眠术究竟能够对心理创伤和意志动摇的人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江文宇指了指放在他手边，几张彩色的近期照片说：“我怀疑，最近发生的几起案子都不是偶然和巧合，真正让他们死亡的其实另有其人，那个人一定很清楚当年的案件，而且……他的手法比二十年前的罪犯更加成熟。这些死亡的人，只是他为了实验自己的心理辅导加上催眠术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而找的试验品罢了，他应该没有动过这几个死者家里的孩子，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失去父母的孩子，现在应该还被他们自己的父母寄放在自己的亲戚家，你们不妨可以去找找。”

除了刑海之外，其他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盯着江文宇，包括李仁。江文宇只说要对这个案子做个说明，要走了案子的资料，可他没有说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

其中包括卷宗资料里没有记录过的，那几个孩子的事情。

刑海注意到从一开始，江文宇就没有看过这些资料，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立即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连资料里都没有的细节？”

江文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他没有看向刑海，而是望着前方不知道什么地方，目光空洞无神。

“因为，我就是当年亲眼目睹自己父母残杀对方致死，而且被那个混蛋带走继续进行数据研究的三个孩子其中的一个。”

第四十八章：尘封的记忆（四）

江文宇话音一落，本来就安静的会议室里更是静得只听得见呼吸的声音。

刑海看着江文宇脸上的笑容，心里揪得发疼。他突然后悔起来，后悔将这个案子的事情告诉他，后悔用这样的方式揭开他心里最深的伤口，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而江文宇此刻故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让刑海更难受。

江文宇笑着说：“还是赶紧找到这些孩子吧，我有一个更大胆的设想，这次这个凶手之所以会这么仁慈的放过这些孩子，可能是受到内心深处残留意识的影响，他……很可能是当年和我一起被救出来的人。或者……说不定是我。”

刑海看着江文宇轻松的开着玩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李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吩咐几人在今天之内找到已经死亡的三对夫妻的儿女，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从他们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而江文宇，则在会议结束以后第一时间被刑海拖回了家里休息。请假离开时，李仁虽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他嘴上就算不说，但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是担心着江文宇的，大家一起工作这么久也算得上出生入死了，怎么可能不担心。

回到家的江文宇仍然没有放下他伪装出来的坚强，他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翻着当天的报纸，刑海突然很想伸手抱着他，告诉他不管怎么样，还有自己义无反顾的支持他，陪着他。可是，刑海却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你……要不要去洗个澡，然后回房间睡一会儿？”江文宇的黑眼圈提醒着刑海，这个人昨天晚上应该跟自己一样整夜未眠，虽然刑海肚子里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可是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江文宇点点头站起身来朝浴室走去，过了很久才走出来，他一直没有说话，只在进卧室前扔下一句：“如果找到了那些孩子，告诉我一声。”

刑海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江文宇似乎也并不在意，直接走进卧室关上门睡觉去了，刑海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睡着，反正他自己现在是睡不着了。

轻手轻脚走到阳台上，刑海调出了李仁的电话号码，他很想拨过去告诉李仁，这个案子不要再打扰江文宇，他想说不管再艰难他们都可以自己查下去，可就在手指快要按下呼叫键时，李仁的号码彷佛心有灵犀般的跳动了起来。

刑海立即按下接听，他不希望江文宇再听到关于这个案子的任何消息。

“队长，”刑海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

“刑海，江教授他没事吧？”

“队长，”刑海皱眉，“你该不会还想让他继续帮我们办这个案子吧，就算你不介意他可能会和凶手有牵连影响办案的公正性，难道连局长也不介意？”

“刑海，你这算不算是在威胁我？”

刑海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沉默就表示，如果李仁一意孤行的要拉江文宇下水的话，他刑海不介意把局长一起拉下水。

李仁在电话那头轻轻叹口气：“刑海，就算现在我想让江教授抽身，看来也做不到了。”

“为什么？”

“这样吧，你现在就呆在江教授家里，把地址告诉我们，等一会儿我会和周勇一起过来，详细情况见面再说。”

“等等……”

“刑海！”李仁的口吻变得严厉起来，“我知道你和江文宇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你也要明白，你是个警察，不能太过感情用事。”

刑海没有说话，脸色却很难看。

李仁就算看不到刑海的脸，也是清楚自己这个下属脾气的，他放低了声音，说：“相信我，我想做的绝对不会是伤害江教授的事，相反，我们现在要尽全力保护他，刑海，我知道你想维护江教授，可是你应该明白，说不定比我们谁都想亲手抓到这个凶手的人就是江文宇。”

刑海沉默了，没有再反驳什么，告诉了李仁这里的地址便挂断了电话。他知道李仁说得没错，他也从江文宇不知道哪本书上看到过，要面对心理的创伤，逃避和遗忘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只有勇敢的面对它，才能真正的重新开始。他相信江文宇当初把这本书给他的目的是想要治疗他，结果刑海没想到，这个治疗自己的人，反而有着比自己更重更深的伤口。

李仁和周勇的动作很快，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就站在了江文宇家门前。刑海默不作声的敲了敲卧室门，不出他所料，推门进去后就看到江文宇坐在卧室的窗台上，根本没有睡觉。

“队长他们来了……”

话还没有说完，江文宇立即穿好鞋走出了卧室，刑海知道李仁说得没错，江文宇想要亲手抓到那个人，比谁都想。

几个人坐下之后就没有再动的意思，刑海无奈的站起身，到厨房里给里李仁、周勇和自己倒了一杯水，顺便递了一盒牛奶给江文宇。

“队长，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江文宇的心思完全不在牛奶上，顺手放在了一边。

李仁和周勇对视一眼，有点担心，又有点无奈的表情一览无遗。李仁点点头，周勇这才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拿出了三封信。

白色的信封上，醒目的写着编号，一二三。

李仁解释道：“这三封信是被我们找到的孩子们身上的，说是他们的父母交给他们，千叮万嘱如果有自称是警察的人找上他们的时候，才能交给警察，不可以自己送去警察局。”

江文宇点点头，拿起编号为一的信封，拆开看。他并没有阻止其他几人一起阅读，可是……

信是用纯英文写成的，刑海还勉强能看得懂一些简单的，李仁和周勇只能抓脑袋。

不一会儿，江文宇拿起了第二封信，第二封信比较简单，字数也比较少。第三封信就更加简单了，简单到刑海和李仁都能看懂。

上面清楚的写着“Game Start”。

刑海皱眉，在他理解看来，这三封信根本就是一个心理扭曲的人，在向江文宇宣战。

他们都很想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却都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江文宇看了看李仁和周勇，微笑一下，说道：“第一封信是在回忆二十年前的那段日子，以及这些年他自己的一些经历，第二封信简单说了一下他现在在实验的东西和目的，第三封信……是在宣战。”

看着江文宇死死捏着第三封信，指节都泛白了，其他三人都明白，信里的内容一定没有他所描述的这么平淡，起码刑海知道，在第一封信他所能理解到的词句里，所谓对“当年那段日子的回忆”这一段，那个写信的人所用的词语，就像是千方百计的要勾起江文宇最痛苦的记忆一般。

几乎不用江文宇说，他们都知道，这次这个案件的凶手，一定是当年被救出来的三个孩子中的一个，除掉江文宇之外，还有两个。虽然很残忍，但是李仁明白，他们必须让江文宇回忆起这一段经历，才能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谁知道李仁刚说明自己的意思，江文宇就苦笑着摇摇头，说：“当年这起案子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可以说因为它，而让本来就停滞不前的心理学界发展又倒退了好多年。当年案子没有公开审理，所以除了司法部门之外并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而我们三个被救出来的孩子，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才恢复正常的生活。当年负责这起案子的头儿，为我们拿到了一个特别的申请，让我们可以改名换姓，甚至换个城市，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为了保密这件事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所以，那两个人现在的名字叫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跟我一样，选择了留在这里。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我们并没有见过面，要让我再回忆起他们的样子也很困难，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认为他们还会跟那时长得一样。”

李仁皱眉：“那我们只能试试还能不能找到当年负责这起案子的那个人了。”

“几年前报纸报道过……他已经殉职了。”江文宇道。

这是李仁他们没有想到的情况，而这个细节，在档案中也并没有记录，甚至没有提到过这三个获救的孩子，想必这也是为了能让他们隐姓埋名而故意为之的。

“所以这起案子，我们还是必须按照一般的方法来查？要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一个变态，这种几率是多大。”刑海皱眉。

“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线索。”江文宇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将心里想的说出来。

“江教授你放心，你只管说你的观点，不管对不对我们都会去验证，不会盲目的乱来。”周勇突然成了几人中最沉不住气的那个。

江文宇看了李仁一眼，缓缓说道：“至少我可以肯定，凶手是名男性，年龄在28到33岁之间，从他信里看得出来，他从事的是跟心理学完全没有关系的职业，但是他对心理学尤其是关于催眠这一块的兴趣非常大而且非常执着。所以不排除他可能会去参加各个大学的心理学公开讲座，但是要从这里入手查似乎太难了。那些讲座几乎都是不用签名就可以任意进入的，当然更专业一点的讲座他也可能会去，不妨从这半年来A市关于心理学方面的专业讲座参加者名单开始查，尤其是关于催眠的。但是据我所知，这半年也有至少几十次的讲座了，参加人数更可能是数以万计，这也只不过是大海捞针的办法，或许……李队长你可以用点特殊的手段查查当年的绝密档案，说不定能找到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