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有个漂亮的太太……”
叶海涛动了动,而马聪盛见他有了反应,顿时起了报复的快感。
“叶海涛,日本人近日要设立一个慰安所,来慰劳慰劳那些劳苦功高的士兵,人手正缺得很,我看你太太也是该个不
错的女人,又是林庄文的妹妹──”
叶海涛挣扎了,那血肉模糊的脸上终於出现一丝不同於之前的神情。
马聪盛顿觉快意,他放开了叶海涛,皮鞋在叶海涛的脸上用力地踩下,转了转,愉悦地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你
太太这麽漂亮,我怎麽舍得让她去做千人睡万人枕的婊 子,林庄文妹妹的滋味我当然要先尝尝。”
叶海涛握紧了拳,他恶狠狠地看著马聪盛,像是恨不得要将这个禽兽生吞活剥。
马聪盛在大笑了数声之後,边转身出去了。
叶海涛的视线被淹没在黑暗之中,他鲜红的双眼似乎落下泪来。
难道,他不仅没办法帮助林庄文,就连媳妇儿也保护不了麽……
在经过残酷的折磨之後,叶海涛终於又重见天日。
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後,而左腿受了枪伤,日本人先前替他随便的包扎过,而接下来的两天来置之不理,看来已经废了
。他被强制拖行拉到外头,然後像是猪仔一样地扔进了罗厘车,车厢里还有许多华人同胞,他们全部都被反捆著,面
如死灰。
这些人,都是没有通过检证的华人。
叶海涛被挤到一角,无人望向他。叶海涛听见旁边的人正在说话,那两人的关系显然是父子。
“爸,我们是不是要被杀死了?”
“别担心,也许只是做苦力而已。”
叶海涛听著,他绝望地闭上眼了。
不可能的,日本人定是要将他们全数杀害的。
一辆辆的罗厘车驶到了樟宜,车里的人以为日本人是要将他们关进监狱里,然而却又将他们直接载到了樟宜海滩。
叶海涛在这时候睁开眼了,他顺著人流从车上跌出来趴在地上,而旁边的日本宪兵嚷嚷著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从那里远远能瞧见樟宜码头,叶海涛木然地睁著眼,看著前方蔚蓝的海──他知道,他是要死在这个地方了。
他看著一批一批的人从车上下来,然後前面一批的先被推向海滩。日本兵逼著那些人往前头跑,然後再从後方开枪射
杀。
砰砰砰──
人一个一个地倒下了,尸体顺著海水的波浪浮飘,那些日本兵唯恐有漏网之鱼,还不忘上前又在每一具尸体身上补了
几刀。
叶海涛看著海水逐渐被染红了。
他在想,他们的鲜血,不知能不能渗进大海,然後慢慢飘流回祖国的海岸。
叶海涛突然让人往前一扔──他知道,这一刻终於要来了。
他摇摇晃晃地在沙滩上匍匐著,当哨声响了三声之後,全部人就会往大海跑去。
而他要用尽这最後的力气,和他们一起奔向前头。
哨声响了一声。
第二声──
叶海涛泪流满面。
然而,他等待的第三声迟迟未落下。
许多人都回头看去了。
一辆辆的军用车行驶了过来,好像是什麽大人物来了。
那负责处刑的日本军官走了过去,为长官开了车门,然後跺脚,行了一个兵礼。
叶海涛不知来了什麽人物,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是死死地看著前方的大海。
而变化就在这时候来临了,那个来的人像是一个上级将帅,大声喝著嚷了什麽,突然一个巴掌把那个处刑的日本军官
打倒在地。
而日本宪兵收了命令,突然全数走了过来,将所有华人又抓了回来。
叶海涛也被人从沙地上粗暴地托起了,他们被逼迫排成长长地一列,那上级将帅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看人,仿佛是要
找谁。
叶海涛已经快要晕眩了,他的视线里除了血红之外再无其他的颜色。而那个日本将帅越来越近了──看不清脸,只是
能从他的动作之中感受到,他似乎在很认真地寻找什麽人。因为每走过一个似是符合特征的人,那日本将帅就会驻足
片刻,抓住那人下颚,仔仔细细地看查一遍。
到了叶海涛的时候,叶海涛只看到了一双军靴。军靴上沾了沙土,他感觉到前头的人似乎透著一股威气,然後他就被
後方的宪兵拽住了发丝,被迫抬起脸来。
阳光灼疼了叶海涛的眼,他发出几声细碎的音节。
那是一股摄人的视线,他听到了那个日本将帅跟旁白的小兵说了几句话,和印象中日本人粗野的声音很是不同。紧接
著,叶海涛就感受到脸上传来一股冰凉。有人拿占了水的布用力地擦著他的脸。
叶海涛咬紧了牙关,一直到脸上的血渍泥污被擦干净了,他突然被人捏住了下颚。
只不过,叶海涛却在这时候两眼翻白,晕死了过去。
囚徒 第四回
一直以来,叶海涛对戴眼镜的人,都有一种说不清的奇妙感觉。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那个戴眼镜的教书先生曾经让他感受到一丝从未尝过的父爱吧。
说起这个教书先生,叶海涛也忘记这个人长什麽模样了,不过应该也没什麽特别的,就是一张斯斯文文的脸,规矩老
实。
叶海涛不记得这人叫什麽来著了,只知道他是从外地来的,来跟他们家租房间住的。那时候,叶海涛的奶奶生前住的
房间,因为房间里死过人,所以大家都觉得晦气,招租的单子贴在楼下的铁栅栏前贴了大半年,一直都无人问津。
那时候,刚好是他们家最困难的时期,因为先前苏芝华为了治婆婆的病,向街坊借了一大笔的钱。
总归是老街坊,大家口头上说慢慢还,可那眼神显然不是这麽个回事。
毕竟这对孤儿寡母,靠著卖粥挣那几毛钱,要到多久才能把数儿还清?
当时,苏芝华带著叶海涛,含泪忍受著那些街坊男人们的骚扰,偶尔让人家摸摸胳膊、碰碰屁股,她都不敢吭声──
还能怎麽样,她欠了人家钱,要是现在翻脸,她可是一毛钱都拿不出来,叶海涛到现在快九岁了,连学费都还没著落
呢。
叶海涛是把母亲的苦看在眼里的,那时候的他已经稍明白家里的困境,也懂事明理得多了。但是,除了每天晚上为梦
中流泪的母亲盖棉被之外,叶海涛这个小小稚儿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有限了。
故此,这个教书先生的到来,无疑是为苏芝华母子暂时解决了当下的困境。这先生穿著一身湖色长衫,周身散发著文
人才有的书卷气,不知租了房,还把一年的租一次缴清了。当天,苏芝华收了钱,赶紧就去拿著还给了街坊,清了部
分的债,担子总算轻了不少。
这个教书先生是在本地的莱佛士学院担任助教,他闲来也会教叶海涛认字,甚至是说英文。叶海涛听著先生嘴里满口
流利的红毛话,嘴张得老大,把这教书先生逗得呵呵直笑。
而因为叶海涛常缠著他,受了不少照顾,苏芝华做饭的时候也不忘给这教书先生送去,渐渐地那教书先生也和这对母
子一块儿并桌吃饭了。那个教书先生很是关照苏芝华母子,甚至还做主要让叶海涛去上学。
叶海涛兴奋难耐,在上学的前一晚上,他辗转难眠,然後终於按捺不住,从床上爬起来了。他看了看隔壁的床──咦
,妈妈跑哪里去了。
叶海涛走下了床,在走廊上寻找母亲的身影。他走到了厨房,也没瞧见苏芝华,然而,就在他穿过厨房,走到另一条
走廊上的时候,叶海涛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叶海涛顿住了。
前两年,隔壁家的玲慧姐嫁人的时候,叶海涛被几个年纪较长的大哥拉去“闹洞房”。叶海涛当时不明白这是什麽意
思,只因为那几个大哥说,是个男孩儿就一定要跟去。叶海涛年纪小受不了激将,於是也跟著去了。
当时,他们五、六个人,悄悄地蹲在新房隔壁的仓库角落,将耳朵紧贴著木制的墙板,叶海涛不知走了什麽运,他占
的地方刚好有个小窟窿,不大不小,刚好能瞧见那房间里头发生了什麽事情。当时,叶海涛只是看到那对新人在亲嘴
,觉著也没什麽奇怪的,只是到後来,当新郎将头埋进姑娘的胸 脯里之後,两个人发出的暧昧声音让叶海涛整个人跳
起了,直接抓了地上的帽子大叫地逃了出去。
而现在,叶海涛也从教书先生的房里听到了类似的声音。
他颤颤地低下头,果真看见房门外,多了一双粉色的鞋──这双鞋,还是先生送给妈妈的。
叶海涛抿著唇,转身快步地跑回房间了。他跳上了床,将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在之後,叶海涛对母亲和教书先生之间的关系生出了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感觉。他自然是还爱著妈妈的,毕竟妈妈为了
他,吃了这麽多的苦头啊。故此,叶海涛把这种烦躁的情绪,归咎在那个教书先生上了。
叶海涛不怎麽愿意和那先生说话了,虽说还不至於做出不礼貌的举动,不过两人的关系和过去的亲密比起来,确实疏
远了不少。
苏芝华自然也发现了儿子的异状,她心知肚明儿子是知道她和那男人的关系了,可是,这有什麽办法呢。她实在是太
寂寞了,她为死去的丈夫养著婆婆和儿子,到现在也有十个年头了。如今婆婆走了,儿子也要长大了,她也该为自己
打算打算了。而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又是个可以托付的,她才会忍不住陷了进去。
苏芝华认为,是该和儿子好好谈谈。故此,某天叶海涛从学堂回来,他到粥摊帮母亲的时候,就听见正在洗碗的苏芝
华问他──阿海,你是不是讨厌叔叔了?
叶海涛愣住了,他沈默不语。
苏芝华平静地说──阿海,妈妈和你说,你现在能够上学,能够读书,能看红毛书,都是因为叔叔愿意帮我们,不可
以讨厌他知道麽?
苏芝华停下手边的工作,转了过来,那依旧是叶海涛所熟悉的、面目温柔的母亲。
她说──阿海,你想不想要一个爸爸?
叶海涛双手握成了拳,他张了张嘴,好像有什麽梗在他的喉咙里──太难受了!而苏芝华是决心给儿子下个猛药,她
走进叶海涛,逼问──阿海,你也觉得叔叔对你好是不是?那他做你的爸爸好不好?
啊!
叶海涛抬起头,甩开了母亲的手,转过身奋力地跑开了。
苏芝华在後方大喊著──阿海!阿海!
叶海涛头也不回地向前跑著,霍尔,他听见一阵尖叫声,叶海涛转过头去,看到了一辆黑色车子在面前停住了。
只差一点,就要撞上了。
当下,叶海涛脚软地跪倒在地。
苏芝华赶紧跑了过来,她先是紧张地看查儿子可有任何损伤,不断地问“哪里伤了”。
“喂──”车子的司机走了出来,用福建话骂道:“看不看路啊!我家老爷公子赶著赴宴,时间耽误了你们可赔不起
!”
在那个年头,能坐得起车的都是有分量的人物,像叶海涛母子这种生在社会底层的人,自然是得罪不起这些权贵的。
苏芝华赶紧把儿子从地板上拽起了,跑到了旁边。
叶海涛还处在惊愕的状态之中回不过神来,他只是看见那个司机哼了一声,坐进了车内,奇怪的是,那後车座的人却
把车窗给拉了下来。那像是个四十出头、四方脸、身型有些粗犷的男人。苏芝华急忙对著车座的人深深地弯下腰来,
捏著叶海涛的手,边向车里的人道歉,边教训叶海涛。
叶海涛被捏的手肘泛疼,他委屈地扁著嘴,却听见那车里的男人笑了一声,颇是大度地对母亲笑了一声,“没关系,
人没事就好。”那个人的口音有些奇怪,不像是本地人,也不像是中国来的,听著有些别扭。
叶海涛还来不及深思,车窗就被拉了上去,他立马抬起头,车子已经开走了。
然而,叶海涛却和一双眼睛对上了。
原来车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那个人坐在车内,同样扭著头往後瞧著叶海涛,五官有些瞧不清楚,只能大约知道那是个约莫十七八九的青年,头发
都往後面梳,是当时的摩登人士通有的打扮──那双黑幽幽的瞳孔和叶海涛对望著,然後,那诡异的视线慢慢地从眼
前消逝。
叶海涛醒来了。
当他看清自己身在何处的时候,挣扎地从白色的床上坐起来了。他惊魂未定地看著周遭,然後又看了看自己,他受了
枪伤的左腿被高高地吊了起来包扎好了,上身捆满了纱布,已经经过了仔细的医疗处理。
叶海涛在愣了足有一刻锺之後,他看著白色墙壁上挂著的旗帛。
那中间的红色圆点和向周围白色延伸的红色条纹,看去就像是一朵绽放的豔红妖花。
叶海涛突然笑出声来,声音由小而大,到最後他捶打著床铺夸张地大笑了起来。
他还活著?居然没死?日本人居然没杀死他──?!
然而,他的笑声却引来了在外头驻守的日本宪兵。那两个日本宪兵打开门来,只看了眼醒来的叶海涛,其中一个便离
开了,像是要去叫什麽人过来。叶海涛仿若无睹,他拍打著床铺──他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讽刺,还是为了自己这条残
存的性命。
叶海涛用手肘掩住眼,他最终还是落泪了。
然而,叶海涛并没有太长的时间供他抒发心里的激动,他听见了一阵沈沈的脚步声。叶海涛立马用力地擦干了泪。
他听见守门的宪兵跺脚行礼的声音,看样子来人是个长官。叶海涛在哭笑之後,胸口那股民族仇恨又很快地点燃了,
他挺直著身板,如临大敌地瞪视著前方。
门推开的时候,叶海涛瞧了过去。
他眯了眯眼,头渐渐往上抬,而那个身穿军服的高大男人,在他的眼前停了下来。
窗外的晚霞由彩色窗镜透了进来,让那双眼映出了一抹诡异的红色。
“阿海。”那个人开口了,那是一句口音纯正的华语,甚至比叶海涛还准确。只是,从那薄唇里溢出的话语,像是渗
了寒水一样,让人不自觉地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尽管他的语气听起来确实那麽温柔。
他淡淡地笑了起来,向叶海涛前进一步,手放在後背交叠握著,慢慢地弯下腰,凑近叶海涛。他偏著头,目光诡谲,
口气极轻地说了句话。
“我来找你了,阿海。”
叶海涛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又急又快。
他缓缓地睁大了眼,清瘦的身子跟著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是看到了此生最可怕的一个画面。
囚徒 第五回
叶海涛原先并没有预料到,这辈子居然还会再遇见古谷川这个人,而且是在这种狼狈的形式之下,与他重逢。
严格来说,他和古谷川算是旧识了,此外,他们之间更有一层复杂的、难以说明的关系。
唯一肯定的是,叶海涛并不愿意见到这个人物。
叶海涛神色复杂地坐在病床上,古谷川就坐在他的对面。此刻的古谷川端坐著,他将绿色军帽郑重地放在身边,抬眼
直视著叶海涛,问:“准备的食物不合你的胃口?”
叶海涛看了眼古谷川军服衣领上的扎眼的金色星级,沈默地握了握拳,然後将眼前的食物慢慢地推向前,他咬著牙,
从嘴里吐出一句话。
“我不吃日本人的东西。”
尽管,叶海涛此刻已经饿的胸贴後背,恨不得咬下身上的一块肉好充饥。
古谷川扬声“哦”了一声,他的眸子紧锁著叶海涛,而叶海涛为了要表现出自己的意志以及守住尊严,他坚定不移地
看著前方。在这段时间非人的折磨之下,叶海涛除了遍体鳞伤之外,整张脸也瘦得凹陷了下去,那双眼显得大而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