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像……很高兴?”
“姜大夫,您是好人,这话我只跟你说。我老家其实是兖州的,晋王殿下……那才叫爱民如子呢……可惜,怎么就谋反了呢……”
“是吗?”他们兄妹,果然都很善良。
“不过听说他那个妹夫,姓魏的那个,却被无罪释放了呢。哼,居然还升了官,真是没骨气的东西!”老婆婆恨恨地骂道,“也不想想当年他是怎么死乞白赖地入赘晋王府的……隆昌郡主,那么好的绝代佳人,嫁给他,才四年就被折磨死了……”
“姜大夫?姜大夫?”
“啊?”镜瑜回过神来。
“哎,您看我,人老了,这嘴上就没个把门的。说的那些话,您别往心里去啊。”
“怎么会呢,这些又与我无关……”镜瑜勉强笑道。
魏弈书,你这劫,算是过了吗?
第二天一大早,回春医馆没有像往常一样开门,只在大门口放了一块“休诊”的牌子。
锦释依旧休息在姜大夫的房间,镜瑜宁愿每晚睡在躺椅上,也坚持不让任何人去挪动他。可是,那个要来接回他的人,却迟迟没有来。
今日,满城皆知,先帝嫡女隆昌郡主的郡马爷在晋王某逆一案上沉冤昭雪,官级反升至吏部侍郎。
镜瑜坐在床边,今日第八次给锦释号脉。解药早在昨天收到药方后就给他喂下,却迟迟不见人醒来,镜瑜有些着急。
这个人,有着一双很长很长的凤目,小而挺的鼻子,和一张桃花瓣似的薄唇;就是面部皮肤显然缺乏调理,斑痕四处……不过没关系,这点小问题对于学医的他来说应该可以很快就解决掉……尽管从没见过锦释睁眼时的样子,但镜瑜仍旧不由自主的想着:这个人可真美。
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对一个男人看得如痴如醉,镜瑜有些吃惊。虽然弈书没有说,但是他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这个人……跟弈书的关系绝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以前隆昌还没出嫁时,就曾和他提起过:这个魏公子为了应酬,也经常会和人出入于青楼男馆一类的地方。
难不成……
就在此时,锦释的眼皮很明显的动了一动。
“你醒了?”镜瑜兴奋地凑到锦释耳边。
锦释的眼角,忽的划过一滴眼泪:
“师傅……”
“啊?什么?”镜瑜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错了……”
“你要干嘛?”
锦释蓦地睁开了眼睛,瞳孔里的光芒慢慢的聚拢。镜瑜猜对了,那真是一双美得不可方物的眼镜。
锦释显然在思考着些什么,然后,终于发现了坐在床边、一直盯着他看的镜瑜:
“师傅……?”
“呵呵,奇了,你又不是我的药童,怎么叫起师父了?”镜瑜觉得有趣。
锦释努力的眨了眨眼,想把眼前漫天的星星从脑袋里驱逐出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清眼前的人:是个长相颇为斯文清秀的公子,温润如玉的眉目,就连脸上含着的笑容也是极淡的。
“你是……?”锦释艰难的张嘴,却发现自己嗓子眼里冒火一般的疼痛。
“我叫姜镜瑜,是弈书的朋友。”看着人清醒过来,镜瑜开心的介绍道,“放心吧,你们现在都很安全。”
“我不明白……”锦释很纳闷,自己这是在哪儿呢。
“弈书他没事了,朝廷已经取消了对他的通缉。而你,”镜瑜耐心地给他解释,“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起身站了起来,镜瑜走到屋子里的方桌边,拿起了茶壶,“你还是喝点水吧,都这么多天了……”
“对不起,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你说什么?”镜瑜惊恐回头,拿着茶壶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虽然,他不是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但是真的事到眼前了……
“嗯……那个……叫弈书的,是谁?”
神经被麻痹的时间过长,再加上昏睡过久……镜瑜忽然觉得心里的一块东西被人瞬间掏空了。明明,最该难过的人不是他。
勉强安定下心神,镜瑜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你问的哪个?如果是花名的话,那我叫锦释。”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锦释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好笑。
“天哪……你还记得你自己,却把他忘了……”
13.涅盘重生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位于京城繁昌街的回春医馆大堂里多了位年轻英俊的小掌柜。
这位小掌柜年纪看来不大,但是本事却不小。医馆每天的药材入库、出库、记账、抓药配药……大小各种事情都离不开他,直把个回春医馆打理的井井有条。要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偏偏这个小掌柜非但人长得漂亮,嘴巴也甜。每天每天把前来瞧病的医患们哄得乐乐呵呵的,心情一好,病自然就好得快。
街坊四邻们都笑呵呵的对姜大夫说:“早该找这样一个细心的人了不是?再说了,您这家里又没个管事的女人,就您和那两个糊里糊涂的小药童怎么能行?”
镜瑜也笑呵呵的应了,连说:“是是是……这不就找了一个嘛……”
正在前台称药的锦释听了,笑得合不拢嘴:“瞧这话说得,不明白情况的人,还以为我嫁给他了呢!”
此话一出,惹得满堂的病人都笑了起来。完全不知道害羞为何物的锦释,脸上也笑开了花。大家说笑着,只把一脸红彤彤的姜大夫晾在了一边。
“姜大夫,以前我们只道您生得俊俏,却不知您这位表兄还真是那山外山呢!”此时,有人又拿镜瑜开起了玩笑。
“是啊是啊,说起来这小掌柜来了这么久,大伙儿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姜大夫,您也不给介绍一下……”
“大家叫我阿南就好了。”锦释冲各位甜甜地一笑,答得真诚。在回春医馆已经住了一个多月,姜大夫的医术果然不是吹出来的,只每天一副汤剂的喝下去,锦释脸上的那些东西就已经消下去了七八成。原本白皙的脸上也因为没有了瑕疵,而愈发显得妩媚动人。
“阿南掌柜,看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成亲了吗?”一位有些胖胖的中年妇女凑了过来。
“额……这……”
“哎哟,陶婶子,这又是给哪家姑娘说媒呢?”另一个较年轻的女人插了进来。
“不给哪家说,给我闺女儿,不行啊?”被唤作陶婶子的妇女大大咧咧的一挥手。
“哟,我说陶婶子,你就别作了啊。你屋那丫头开了春才十二呢!”有人笑她。
“呵呵,陶家妈妈,”锦释笑了起来,“您的心意我领了,虽说阿南我年纪也不大,可您这新娘子未免也小了那么……一点点……”说着,还比划着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做出“一点点”的样子。
“噗……”正在一旁开药方的镜瑜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故意摇着头,哀叹道“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怎么就没人给我说门亲事呢?”
“姜大夫您那是眼光高,我陶婶子受人所托,前前后后上门给你提了不下十次亲,您愣是一个都没看上啊……”陶婶子终于转移了目标。不过听那说话的语气,倒像是憋了一肚子火。
镜瑜笑着站了起来,将手中的药方按到锦释面前的柜台上:
“我那是……曾经沧海啊……”
满座人显然都没听懂,只知道姜大夫是读过书的人,说的话自然不是人人都能懂的,便几个哈哈就岔了过去。
京城冬天的夜晚,特别的冷。回春医馆仅有的四个人照旧一起围在堂屋的火盆边取暖聊天。药儿和叶儿听着锦释从外面得来的新鲜故事,很快就互相依偎着躺倒在贵妃椅里睡着了。镜瑜耐着性子唤了很多遍“回屋睡去”,无奈这俩小子就是赖着不动,于是镜瑜就跑到自己屋里抱来了两床被子来给他们盖上。
镜瑜正在小心翼翼的给他们掖着被角……
“你真是个温柔的师父呢。”锦释轻轻的开口。
“呵呵,”镜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这两年都习惯了,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就像个父亲一样。”
锦释笑了:“嗯,做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你……你再夸,我的脸就该红了……”镜瑜摸着自己的脸,笑得有些不自然。
“可是你的确是个好人啊,”锦释弯下了身,看着镜瑜的眼睛:“如果把我送回藏香阁,你肯定会拿到不少钱。可你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还救了我,给我治病,教给我工作……”
“额……医者仁心嘛……再说……”
“……可惜你不好男色,不然,我就以身相许了!”锦释突然话锋一转,笑得好开心。
“啊?”镜瑜的脸一瞬间熟透了。
“哈哈!”锦释大笑出了声,但立马又闭了嘴,斜眼看了看躺椅上的两个小家伙,随即又露出了鬼精鬼精的眼神:“你……不好这口儿的,是吗?”
“你……我……我生气了……你再这样……”镜瑜再次被他挑逗得有些语无伦次。
锦释则在一边笑得要多贼有多贼。其实,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大夫,觉得他人好、老实,并且最重要的是,无聊的时候可以拿来解闷——而且还不会生气。
“行,我不逗你了。”锦释收起了夸张的笑脸,却免不了依旧抿着唇坐在那里抖着肩膀。
镜瑜心里的苦痛开了花:魏弈书,你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主儿?
说到弈书,这是姜大夫一直以来的心病。因为,自从进宫并且得到昭雪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在自己面前再出现过。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要回来接的人已经被他料理得活蹦乱跳,并且都学会变着法儿的调戏人了,可这个事情的系铃人却迟迟没有露面。这让镜瑜的心里时刻都悬着一颗石头,上不去,下不来,很是烦恼。
不过,最让他头痛的还远远不是这个,而是锦释的病。虽然这个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有病,而且自己也没敢跟他提。那次中毒事件所造成的神经麻痹显然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锦释还是那个锦释,却独独把弈书给忘了。作为一个大夫,失忆症的病例他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是真正的亲眼见到并且遗忘对象还具有选择性的例子,这还是第一个。不知道如果弈书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怎么样?
这么多事情压在镜瑜心头,让这个原本乐观的大夫虽然白天强自振作,但是一到了没人的地方或者是夜深人静时分,就会表现得很……抑郁。
不过这些事情哪里能逃得过锦释的一双法眼和一颗七窍玲珑心?
“镜瑜,你……有心事?”
“啊?没有啊……”
“撒谎。你都不会撒谎的一个人。”
“真的没有,你多想了。”镜瑜说着,低下了头,用钳子拨弄着火盆的木炭。
火光亮了一些,昏黄地照着小小的堂屋。锦释大大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雪亮。
“你……是在想你的爱人吗?”
“啊?”镜瑜有些吃惊于话题的转换速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早上说的……曾经沧海。”
“哦……”听锦释说的跟他想的不是一码事,镜瑜稍稍放松了心,但随即又立马揪了起来。
隆昌。今晚,他要和一个认识才一个月的人聊起她吗?真是荒谬……
“她……已经不在了……”该死,嘴巴上把门的去哪儿了?
“啊……对不起……”锦释没想到会是这样,霎时便觉得有点愧疚。
“没事儿,都已经六年了。”镜瑜抬起头,“是我的错,是我的懦弱无能……害死了她……”
锦释没想把话题往这上面引,连忙挥手打断了:“啊!这么说来,我这辈子还没出现过能让我倾心的人呢!呵呵……”
心中刚刚涌上的酸涩开始一点点的退去,镜瑜深深地凝望着锦释,眸光里闪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锦释觉得,镜瑜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居然透着一丝……同情?哦,好吧,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没有喜欢过人也是很正常的。他的师傅锦缘早年就经常对他说,做小倌的,最不该的就是捧一颗真心给别人。对此,他认为自己践行的很好。
“额……我给你说说我的两个徒弟吧,”锦释又笑了起来,瞥了两眼熟睡中的药儿和叶儿,冲镜瑜眨了眨眼,“刚好趁这两个小家伙睡着了……”
岂料还没等镜瑜回话,锦释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的徒弟其实有不少,但是真正让人喜欢的就只有两个。大点的那个呢,叫琅嬛,名字是我起的,因为那家伙从小爱看书。小点的那个呢,叫侍画,名字也是我起的,因为他的画画得特别好,简直有惊人的天赋……”
“……你不知道,那个小崽子红了之后居然处处跟我作对,有几次差点没把我气背过去……”
“……那时候的他真是傻到家了,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就连我自己也差点搭进去……”
深深深深的夜,但是窗外的世界却显得十分的透亮。漫天的大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簌簌的落下,压弯了窗边松树的枝头,染一树的银白通透……
第二天,雪霁,天晴。
昨晚和镜瑜聊天聊到深夜的锦释不得不早早的起了床,拿了扫帚去院子里扫雪。终于,收拾干净了小院,也收拾干净了自己,锦释又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他人正在灶台边添柴火呢,忽然“咻”的一声,有东西从正对着灶台的大开着的窗户外面飞了进来。锦释直起身子往锅里一看,乖乖,一大堆雪正不偏不倚的躺在他们今天的早饭里!
锦释登时竖起了眉毛,原地休整了两秒,无奈还是没有忍住忽然上来了的坏脾气,抬脚就冲出了厨房……
“喂!你们两个小崽子要玩雪不会出去——”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一个硕大的雪球就砸中了他的脑袋。
“啊!”站在厨房远处,闯了祸的药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哦!哦!你惨咯!你惨——”站在厨房窗户旁边,正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叶儿张着嘴巴话也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