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平又道:“五少爷,请你告诉我。“
王文堂叹口气,道:“好吧,我告诉你;子为是二甲头名的进士,朝庭里有大人十分欣赏他的才华品德,看中于他,荐他做了陈州三义县的县令,上月发的任命文书,他已上陈州上任去了。”
李仲平欢喜道:“阿青真的做官了么?陈州在何处,我想去看看他。”
王文堂因他这句话心里厌恶起来,又见他脸上大喜的神色,只觉得他是因着柏青做了官才这般,而且上京大抵也是因为怕柏青不再回去,他没得荣华富贵享,才寻来的,那么关于柏青和李仲平之间的事,一定是因为李仲平诱导了柏青,柏青才会那样的,想到这里,面上也就不那么好看:“子为是带着新婚的娘子去上任的,礼部王侍郎的长女,他们成亲的第三日便一同离京了。”
33、双双还家3
李仲平的笑像被冰冻在了脸上:“阿青他……成亲了?”
王文堂道:“成亲了,那一天王侍郎请了许多宾客,十分热闹,子为还喝醉了;后来因上任期限将至,才匆匆带着夫人离京,所有他没有告诉你,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他不想告诉你。”
李仲平失魂落魄地坐倒在椅子上,脑子里全是那晚梦里的场景,柏青那一身红色吉服越发的清晰,但仍是不信:“怎么会……阿青不会的,他……他明明应了,我知他向来守信,绝不会变,会不会,会不会是有什么事由,才会……才会……”
王文堂看他这样虽有些不忍,却还是硬起心肠道:“李大哥难道不为子为高兴么?他如今做了官,又娶了个好娘子,还能帮衬他,王侍郎对他这个女婿本就十分满意,自然也会着意帮他,这对子为来说实在是极大的好事,怎么李大哥反有些不高兴?”
李仲平心中仍是不信,此时反有些镇定下来,问道:“那阿青成亲时,或者是成亲之前,可有说起过什么?”
王文堂道:“要做新郎官的人自然是高兴得什么想不了的,只惦记着美娇娘了,不过,有一次我们硬邀他出来品茶他倒是说起过,说若是没有李大哥也没有如今的子为,若不是因着王侍郎王大人,他倒是要先给大哥你寻一个贤惠的好女子,给自己找个好嫂子,才能轮到他自己的。”
“平哥来了,我娶娘子呢。”“我今天娶了娘子,回去也给平哥娶一个。”李仲平突然想里梦里柏青说过的这两句话来,此时觉着,就好像柏青当真在他耳边说过一般,一时间心就像被人揪着拧着一般的难过,可是柏青从不骗他的,他是应了他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就一定不会变,所以这些一定是假的,不能相信,想到这里,他只当王文堂说笑话与他听的,拧起包袱站起来就往门外走,王文堂忙上前拉住他:“李大哥往何处去?”
李仲平道:“哦,我去陈州看看阿青,不见着他,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这时城中各处闭门鼓响,王文堂看看漏刻,已是亥时末,便道:“李大哥莫急,这京城夜间宵禁,戌时初刻关闭四处城门,东南西北四条主道上不许再有行人车马;再晚至亥时三刻,城中不得再有人在街上游荡,犯夜的轻者笞二十鞭,重者要处流刑,便是给巡城的卫军们就地杀了,也是莫可奈何的;李大哥请在这里住下,我明日着人去三义县告知子为,若他那里政务不繁,我便送大哥去,如何?”
李仲平从不知还有这些骇人的规矩,一时也被他吓住了,便收回迈出厅门的腿,喃喃道:“那……那我明日便去。”
王文堂看他这般镇定,越发肯定了他对柏青不若柏青对他那样情深,心里想着到了明日我再寻个理由把你留下便是,等过些时日再送你回郡河县,免得误了子为前程;想到这里,他招呼下人摆上晚饭,请李仲平吃过饭,亲自带将李仲平送至客户门口道:“李大哥一路辛苦,请早些歇息,前面拐角处是负责照看客户的丫鬟小厮的住处,晚些他们会回院子,李大哥若有需要和用度直接唤他们便可。”
李仲平见他如此客气反倒惊着了,忙道:“多……多谢,五少爷也早早些歇息。”
王文堂点点头,转身走了,自去前厅招集了所有下人好一番训诫。
李仲平好一阵愣神,才推开房门,宽敞的房间,正前方一幅寒梅傲雪图,屋中四处几盏银烛台上共燃着十来支蜡烛,照得整间房里通透明亮,上好的轻纱帘子后面是放着床的里间,另一边有一扇刻着梅兰竹菊的屏风,屏风后热气氤氲。
李仲平有些踟蹰地踏了进去,抱紧自己的包袱生怕碰坏了什么,走进里间看见那床,便定在了那里。
湖蓝锦锻绣着繁花的帐子,顶上缀着深色一些的两排流苏;在烛光下发着光的绸被叠得整整齐齐,同样映着烛光的锦锻褥子铺得极是平整,连褶子也找不到几处,李仲平看看自己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碰都不敢碰那床,慢慢退了出去。
走到屏风后,却见一只装了热水的浴桶放在那里,桶上竟也雕着花,十分精致;旁边的小几上放着干净的帕子和胰子等物,这些都是李仲平从前的县城的商铺里见过,却想也没敢想过自己会用的东西,战战兢兢走过去伸出手指头碰了碰那冒着热气的水,很舒适的热度,他左右看看,寻思着自己这一身尘土,是要洗干净些才不会弄脏这屋子,便老老实实脱了衣物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洗干净,然后将那桶水搬到院里,找了找,院墙下有条水沟,他把桶挪过去将水倒了,然后去下人房那边找到水井,忙把浴桶搬过去,打水洗得干干净净,才又搬回房里。
即使是这样,李仲平也不敢去睡那床,只拿了自己包袱里的衣物来披上,生生在桌上趴了一夜,总也无眠,早上开门鼓响第一声,他便收好东西,看看天色未亮,寻思着悄悄离开,他觉得王文堂对他和柏青一向很好,自不会骗他,可柏青更不会骗他,也不知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他一晚上心慌得很;就着屋中盆里的冷水洗漱完毕,才打开门,早有俏生生的小丫鬟捧着热水和帕子等在门口,见他出来,福了一福道:“李公子,芳芸服侍你洗漱。”
李仲平哪里受得起这般惊吓,忙摆着手道:“姑娘,不……不用,我洗过了,多多谢。”
芳芸道:“这是芳芸的本份,请李公子莫要为难芳芸。”
李仲平哪里敢让她服侍自己洗漱,提着包袱一个侧身让同门来,拨腿就跑,直到前厅被人拉住,才停下来。
“李大哥?怎么这么早起?昨天我从外面回来时你都回客房了,我没敢来打扰,今天可算是见着了。”拉住他的是小福。
李仲平看见他也十分高兴:“你和阿青上京后也没见过了,多谢你照顾阿青。”
小福得了王文堂训诫是不敢多说柏青的,只含糊道:“不谢,不谢,早饭快端上来了,李大哥请去厅里稍等一会。”
李仲平摇头道:“不吃了,我先走了,你告诉五少你一声。”说着就往门外跑,小福忙去追,哪里跑得过他,眼睁睁看他跑出了门,追也追不上,忙回去告诉王文堂。
王文堂方才起来,听小福来说,先是有些急,随后一想,又放下心来,心道他哪里知道陈州三义县,便是找到了,也寻不到柏青,待他回来时自己早请恩师替柏青请官职去了别的地方,自然不会告诉他的,到时候给他些银子自然就回郡河县了,等时间一长,柏青淡了那样的心思,真的娶一个官家小姐,以再回去见他也是无妨;思及此,他对小福道:“随他吧,你记得告诉其他人,柏青来时不许说他来过!下去吧。”
小福应了,转身去传话。
34、双双还家4
李仲平从状元府出来,却根本不知道陈州在哪个方向,此时天微微亮,街上行人甚少,只有几个卖早点的才支好摊子,正在搭火或者摆桌凳,一个食客也没有,他走近最近的一个摊子,那小摊老板约是而立之年,见他走来,咧开嘴笑起来:“哟,客官,赶早呢?您请坐请坐,现在只有油茶,您要吃稀粥或者包子还得再等等。”
李仲平见他那样热情,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只是想问问,你知道陈州该往哪里走吗?”
小摊老板道:“你别跟我这么客气,就是不在我这吃也没关系,不过这陈州在哪边我还真不知道。”
李仲平有些失望,垂下头要走,那小摊老板突然又叫住他道:“客官你等等,我想起来了,你往东面走,没多远,看见富贵坊的牌坊拐进去,第一个巷子口有个炸油条的老头,他好像是陈州人,今天他也在,我早上过来看见他来着。”
李仲平万分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问那老板道:“老板,你这油茶多少钱一碗?”
小摊老板道:“你这人倒是实诚,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算了,看你的样子也是个苦人,我不跟你计较这些,快去找那老头问路去。”
李仲平谢了又谢才照着他指的方向找过去,果然找着那个卖油条的老人,老人知他要去陈州寻亲,十分热心,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老半天话,给他指完方向还非要送两根油条,李仲平推脱不得,也硬塞给老人两个铜钱,然后从西面出了城门。
行了近一个时辰的路,李仲平有些渴,正张望时听见官道右边的山林里传来阵阵钟声,洪亮悠远,惊起林间飞鸟无数,他想了想,循声找过去,想讨些水喝。
没走多远他看见斜地里出现条平整宽阔的青石路,按着这路的去向看来,应连着他拐进林子不远的官道上,只是他还没瞧见罢了;这路往前,到了山脚,连着一道数百阶的阶梯,拾步而上,过半时终见重檐飞翘、雕梁画栋的屋宇一角,走完阶梯,是一段长长的青石路,两旁雕着各式走兽的石栏各围着两汪碧水池子,池里有锦鲤与莲花,池中各塑着一尊巨大的白象,李仲平一边惊叹着,一边继续往前,看见殿门里供着一尊巨大的金色笑佛像,乍一看像真的一般,李仲平吓得砰一声就跪下来,对着笑佛磕了三个头,才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和尚双掌合什,几步跑到他面前,念一声佛,有模有样问道:“施主诚心向佛,怎么不去殿里拜?”
李仲平见这小和尚大约十岁多一些,一脸稚气,倒是有些像小时候的柏青,忙起身回礼:“小师父,我路过这里,有些渴,想讨些水喝,没想惊扰菩萨。”
小和尚见他不是香客,一下子就笑起来,也不再作那样严肃的样子,眼睛微眯:“师父说要结善缘,今天起得早,菩萨照顾我,让我结个善缘,施主你跟我来啊。”
李仲平跟他绕到一株巨大的白果树后,才发现那里还有个小和尚,抱着根扁担,望着一桶水在发愁,看这个小和尚回来,大声道:“明心你又乱跑!大师父今天罚我们抬水,你这个样子明天还要挨罚,我可不陪你罚了。”
叫明心的小和尚道:“明因师兄别闹,我结了个善缘,这个施主要喝水,我带他过来,大师父不会怪的。”
明因忙双手合什给李仲平施礼,指着那桶水道:“施主喝吧。”
李仲平看着那桶水犯了难,他用手掬着喝也不好,就着桶喝了别人也没法再用,这两个小和尚还得再去抬一桶,想了想,他干脆问了明心取水的地方,明心指了指左面的大园子:“那里有井。”
李仲平到井边打水喝,念着小和尚的好,干脆告诉他们他可以帮忙把那桶水提回去,两个小和尚抬着空扁担高高兴兴跟在他后面从侧面绕进寺里。
院中两个大水缸,李仲平看其中一个大水缸里才一小半水,另一个也几乎见了底,要凭着两个小和尚只怕到中午都抬不满,只觉得他们十分可怜,于是拿起扁担来来回回好些趟,把两只水缸都装满了,才抹一把汗,对坐在阶沿上的两个小和尚道:“谢谢小师父给水喝,我走了。”
明心道:“谢谢施主,明心今天一定给你念经。”
李仲平笑起来,提起包袱就走,背后两个小和尚也商量着去讲经堂诵经。
可李仲平脚还没迈出门槛,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明因小师父,明心小师父,要去讲经堂么?我方才经过,慧净大师让我取水时跟你们说一声,不用罚,快去听经去。”一阵啪啪的脚步声远去,李仲平转身就往回跑,看见一个穿着干净布衣的人正弯腰在缸中舀水,那背影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熟悉!
“阿青!!”李仲平喊一声,死死地盯着那背影,脚下却像被钉住一般,一步都挪不了。
“啪”一声,那人手里的葫芦瓢落回水缸,猛地转过身来,不是柏青是哪个?
“平哥!你……你怎么在这里?”柏青一脸惊异,抬起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李仲平还在眼前,却是又瘦又黑,完全不是以前的样子,他几步跑过来抓住李仲平又摸又揉,终于确定是真的,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眼前也有些模糊,他忙用手背擦擦眼睛,抱住李仲平:“平哥!!”
李仲平却是真的呆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柏青见他没反应被吓住,使劲摇晃他,他才反应过来,喃喃道:“真的是阿青!真的是阿青!陈州原来这么近么……。”
柏青尚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拉起他就往自己住的厢房那边走:“平哥,来,去我住的屋里说……我还想着要快些拿到文书好回乡去见你,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你竟然就这么出现了!一定是我给寺里的壁画修得好,佛主才圆了我的愿……平哥,你怎么过来的?路上是不是很苦?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他拉着李仲平一边念叨一边拉着在寺中的走廊中穿行,又过了个园子,才进到一个院子,柏青将屋门打开,拉着李仲平坐下,忙着将包袱放好,摸摸桌上的茶壶,尚有些温热,才倒出一杯递到李仲平手中,跟着一起握住那只手道:“平哥,喝水。”
李仲平看看手中的水和握着自己右手和那两只白晰的手,还有些昏沉,心里就好像放着只鼓被胡乱地敲,紧张得不得了:“没……没有娘子么?”
35、双双还家5
柏青猛一下握紧了李仲平那只手:“娘子?”
李仲平有些困难地道:“王家小姐……”
柏青奇道:“哪里来的王家小姐?难道……”他心里一惊,面上就白了几分:“平哥你要娶妻?”
李仲平道:“不是阿青你的娘子么?京城里有个王大人家的小姐,阿青你不是带着她一道去陈州上任了么?怎么会还在京城?”
柏青莫名道:“陈州?谁说我要去陈州上任?正是因为一直没有接到朝庭的任命批文,我才会
留在京中不能归家,平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回去,有多想你,怎么会在这里娶妻,又是哪个王大人家的小姐?”
李仲平愕然道:“不是……五少爷说说”
他话还没说完柏青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大大的明白王文堂是怎么想的,叹气道:“平哥,我真的没有娶妻,我来时王兄本邀我住在他的家里,我不愿过多劳烦于他,自己带的钱银又不够在城里住下,正愁时,王兄的恩师邀他出游,我早已仰慕秦大的人学识与风采,便一同跟了去;后来一同来这寺里,一番论诗作画,秦大人倒是赞了我;后来主持来见,一起参研佛理,亦十分投契,晚些我悄悄问了主持可否借住寺中,并许主持可以替寺中抄写编修佛经,修补壁画作为宿资,主持本与秦大人相熟,亦十分心善,所以应了我,许我住下;平哥,我上京后除了赴考,一直便在这寺里读书抄经,哪里见过什么王大人王小姐,王兄一说你便信了,我这心都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