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挥挥手,大赦天下:“走,管与不管到时再说。”
事情并不复杂,起因只有一个,就是酒。米星喝多了,去与人拼酒,被人灌醉了疏忽了卢铮,害他遭人欺辱。十万元要的,无非是时光倒转,一个原版的囫囵的卢铮回来。
“之前,他是做那种行业的,”米星第一次吞吞吐吐,低声同我们讲话,一只眼偷瞄着正被六六六纠缠到头疼的卢铮,生怕被他听见,“遇见我之后,我发过誓,再也不要他受那样的委屈。”
原来是为自己的尊严。撇嘴,我对这样轻易就违背誓言的自负的人很不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巴巴再去望卢铮,那个笑容纯净的孩子,总觉得他适合更优秀的人,呵呵,比如我……
夏会计飞快的顶了顶我胳膊肘:“兄弟,把脑袋转过去。”
“为什么?”我很是不悦。
“你再这样一门心思的看着那个人,我怕你脑袋不保。”我才不受威胁……不过顺着夏会计的视线一望,望见双目喷火的自负人,我还是把黏在卢铮身上的目光扯了回来,客户是上帝,我跟上帝争男朋友是不明智的。
可是,我仍有一点想不明白,他们明明已经和好,为什么还要走这条弯路?
六六六也困惑,仗着女生的身份,大大方方的问了,得到的回答是:“我的铮是天使,我不允许任何人在天使心中留下阴霾,就是我也一样。”
我依旧承担了追踪的任务。这次,只需要把他们从酒吧领出去,再找到磁片,我就能完满了。
然而,意外又不期而至,米星说什么也不拼酒的行为激怒了对方,他们摔了一桌子啤酒瓶,碎片飞溅的到处都是。我赶紧扯了块桌布,遮在眼前,顺手拉住一人就往外拽。跑到门口一回头,发现错了,不是米星或卢铮。正要往回冲,酒吧里忽然掀出一股热浪,灼热的几乎要燎去我的眉毛。跟着是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震的我手足都麻木。
怎么回事?!!
我呆站在门口靠墙角的位置,眼睁睁看着一群又一群的人尖叫着闯出来,偶尔有人摔倒,被生生踩在脚下,无数只脚从他身上踏过去。他挣扎着,蠕动着,但很快,就安静下来。成为一坨软体。我看的傻掉,任凭不知道谁的手把我推到更深的位置,撞到了墙角,撞疼了额头。忽然想起好像有什么事得去做。
糟糕!卢铮!我奋力去扒开人群,却像条逆流而上的鱼,一行一动都有心无力。
人声鼎沸,人潮汹涌,不断在“着火”、“救命”的嘶喊声中奔出。我进不去,最好时也只是手扒住金属质的门框,一秒钟,就耐不住烫赶紧松开。酒味混杂着呛人的烟味,窜进我的喉咙,我闪躲不及,被刺激的连连咳嗽,泪水也随之模糊了我的视野。
卢铮……
米星……
你们在哪里?!
“喂,你,站到那边去。”消防队来了,他们大力扯我到远处空地上,然而我怎么能按捺的住,我喘了几口气,攒足了力气就又站起来,晃晃悠悠的朝那已经喷出火舌的酒吧奔去。就在此时,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头:“小慕。”
我难以置信的回头,真的是卢铮,一尘不染的站在我面前:“米星呢?”
“他……”我语塞。刚才真的是忘记那个人了。
“米星呢?”卢铮无心和我说话,左顾右盼,四处梭巡,我有些奇怪,为什么卢铮看上去并不慌张?是他心理素质太好?还是他始终笃定米星是安全的?不得而知,我也懒得费脑子,安静的跟在卢铮后面兜兜转转。寻找,大海捞针样的寻找,听说人只要呛四口浓烟就会毙命,不知道米星在这么漫长的时间段内,呛过几口,目前是躺着还是站立着,还有没有气息。瞥见卢铮四处奔波的背影,我暗暗叹息,摸摸自己的肩膀,今天很有可能要用这里来迎接卢铮的眼泪了。
卢铮果然哭着跑出来,一头扑在我肩膀上低低的啜泣:“米星,不见了……怎么和之前不一样?”之前果然是笃定他是安全的,曾经的72小时发生过的一切,禁锢了他的思维,让他丧失了最起码的警惕。
我的心被揪着难受,却还得腾出手来去拍拍他的背,除此以外,我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我不知道是该说节哀顺变的事实,还是奇迹会出现之类的虚无。记得我很小时候,父母亲就因为一场离婚官司打到六亲不认,他们走的时候各自拎着大皮箱,离开的干干脆脆,没有一个人想起还有我的存在,更加没有人跟一个小学生说一句安慰的话。他们用冰冷而落寞的事实,给我上了毕生难忘的一课。
继续徒劳的拍打着卢铮,我没有学过抚慰的本领,我只知道时间长了,再疼再深的伤都能麻木不仁,即便它们都难以愈合,也可以忽略不计。卢铮,希望你早点明白,早点挺过来。我在心里祝福着他。这个清俊的男子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惹人吝惜,让我几乎忍不住想要抱紧。
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有个略带磁性的声音把我打断,它彻底将卢铮从痛不欲生中拯救:“铮。”
“啊!米星!!”卢铮冲过去,想擦干眼把爱人看的再仔细些,谁知怎么也不行,泪水就好像断不掉的链子,任他怎么拉扯还是一串接一串的。米星并不安慰,事实上他站在卢铮面前就是最大的安慰,他只需像现在这样背着手,看着他安静的笑,就能魔术师一样瞬间抹平卢铮刚刚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回家吧,今天你该做鱼给我吃。”米星的确会魔术,他勾勾手指,就将又哭又笑的卢铮成功拐卖回家。他甚至都不必给他一个拥抱来迎接。剩我在一旁叹息,卢铮临走时连瞥都没瞥我一眼。他记性真的是太差了,这么快就忘了我的存在。
找到磁片灰溜溜的回到工作室,我没精打采的往厨房一钻,找了几块饼干往嘴里塞。什么味道没尝出来,我的味蕾和我的心一起被失落伤过了头。忽然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皮鞋,擦的锃亮,我抬眼,狐疑的顺着笔直的西装裤望上去,哎呀,亲娘诶,怎么老板闲着没事打扮的这么帅干什么?莫不是要去相亲?要是他脸上没有之前和米星争执时留下的红红绿绿,我一定相信这个假设。
“小慕啊,”老板笑的像只偷腥的猫,只差没胡子,看的我浑身一个冷战,从头顶冷到脚面,“这次工作做的很出色,我决定嘉奖你工资百分之十,你觉得怎么样?”
无功不受禄,我牢记着这句先人教诲,但又不敢顶撞老板,只好一边唯唯诺诺含含糊糊的答应,一边等着他什么时候说出真正目的。
老板没让我等太久,很快客套完了,直奔主题:“今天和客户打架的事,是场误会,我不希望有人再提起,会坏我们工作室名誉的。”
我赶紧点头,管他真正目的是什么,反正说与不说,不影响我什么,答应他也无妨。
可是我大错特错了。
黄昏的时候,工作室回来一个人,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他一进门,所有人都呼啦啦一下子站起来,严阵以待的排成排。他都视而不见,鹰一般犀利的眼,只盯着我那玉树临风脸上五颜六色的老板逼问:“跟人打架了?谁干的?!”
老板视线飘的老高老高:“我才不会跟人打架。这是摔的。”
君子税眯着眼,探照灯似的把我们几个从头到脚照个通透:“摔的?”阿弥陀佛,他遍寻了一遭,还是把问题砸在了罪魁祸首头上,他是不是练过火眼金睛,“你摔的还挺匀称。”
老板咬着牙,梗着脖子,宁死不屈。君子税皱皱眉,很显然,想问的紧,一步跨过来,横眉竖眼,揪的却是我的衣领:“……说!”
我在心里哀号,想起老板刚刚许诺过的加薪,吞了吞口水,刚挤出一个“是”字,就被君子税弃之如敝屣,他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看着都难受。”
靠,我的心出离愤怒了,它在咆哮,在怒吼:“你用贬义词也就算了,怎么还不是书面语!?”波涛汹涌,我准备火山爆发,农民起义了。可人家根本就没工夫再瞅我一眼。
“夏会计你说。”
“我去买碗了,不在家。”夏会计回答的很镇定,我瞟见他的脚正把一块残存的白瓷片踢到角落里去。
“六六六?”
“我在看GV。”
“上班时间看GV?!”
“这盘是借的,下班时必须还,所以要抓紧时间看。”
“……那你的观后感是什么?”
“男人啊,还是不穿裤子好看。”
“!!!”
绕了一大圈,趾高气扬的君子税敲的依旧只能是我的头:“我这个人最讨厌什么,你知道吗?”
火山瞬间冷却成冰峰,我哆嗦,从手指到脚趾:“不、不知道。”
“我最讨厌被人骗!”他重重拍我的肩膀,手劲大的,我差点就没出息的哭了。
“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好了,有什么话对我说呢?”君子税狡猾的笑着,像只大狐狸。
“有……”
“很好,说吧。”
“我、我……”我鼓足勇气,“我什么时候能停职留薪?”
君子税的脸绿了。
“哈哈!”居然还有不怕死的拍巴掌,我好奇观察四周,却发现只有老板没形象的笑的前仰后合。
也拜他这一笑所赐,目标成功被转移,君子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冰块脸好像春风拂过,笑眯眯笑眯眯:“老板大人,我好像看见你的后槽牙有一颗发黑,是不是偷吃什么不该吃的了?来来来,屋子里,我给你好好瞧瞧。”
说着便强拖着他走,不管老板怎么拼死挣扎也无济于事,最后只得了句威胁:“或者你愿意在这里被检查?”
六六六口水流一地,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好啊好,我最喜欢看不穿衣服的做运动的帅哥。”
也不知谁一巴掌拍过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板都被你弄脏了!!快去拖地!!”
六六六撅着嘴去门口拿拖布,一开门,立马桃心眼旧疾复发:“哎呀,是之前的那个美少年!我今天真赚。”
我也急忙飞奔过去:“卢铮?!”竟然真的是他。
不过,他为什么在哭?还哭的这么凄惨,两只眼睛全肿了。
君子税挡在了老板身前:“这位客人,你可是对我们的服务不满意?”
卢铮摇摇头,不知不觉哽咽更重:“不,我是来谢谢你们的,这、这也是米星的意思。”
我们把他让进来,听着啜泣中穿插的只言片语终于了解了一些情况,原来那天,那个叫米星的傻瓜,满心惦念着向爱人报平安,竟忘记把身体一起跳出火海。等到卢铮明白过来时,只来得及看到米星的身体逐渐朦胧,经风一吹便散了,化为乌有……
“他说他不后悔,”卢铮最后终于又重新绽开俊美的笑脸,“我也是。遇到他是件最美妙的事。”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虽然六六六始终在旁怂恿,我还是没有选择追上去,他的生命已经不单纯是他自己的,也因此不会再容下第三人。或者他会再爱,带着两个人的心去再爱,爱一个同样可以包容有两颗心的他的人。可我不是。
天际流云,一重接一重,新的旧的,层层叠叠,遮挡住传说中的明天。无法预料,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回遇到谁,爱上谁,是执手相看,还是万水千山,又或者,仅仅是擦肩而过,各自平安。唯一改变的,只有胸中蕴藏的越来越深沉的刻骨铭心的孤单。
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卢铮,我想他一定会幸福,因为有人在天上正看。
05.舞者(独一篇)
偌大舞台,空旷无边,寂寞随意泛滥成灾,月光透过落地窗,流浪至此,扯过一片白纱,落在孤独的舞者身上。
他飘然,他俊逸,他是这舞台的王者。
他潇洒,他微笑,向着空荡荡的观众席,仿佛有个人真的在观赏。
李秦晋来时,恰逢周一,工作室的公休日,只有我一人在看家,余的全都念书的念书,逛街的逛街,开溜的开溜,走的利落。本来以为歉意的说明情况,这个有着忧郁眼神王子一样的人物就会知趣的说改天。岂知他死心眼的很,问我索要了杯茶,就坐下来干等。
我好心劝诫:“老板今日被君子税诓出去,肯定天黑也不会回来的。你最好明天……”
“明天?明天就来不及了。”他的眼睛更加深黑,仿佛陷入无底绝望。
我依旧是劝:“……那个,老板规定,先交定金,再说买卖。十万块,你准备了吗?”
李秦晋真的掏光口袋,连零钱都一角一角的数给我:“我只有这么多。”
“……对不起,这个,老板肯定不会同意。再说你也没有磁片……”
“不,我有,我买过一片,是早几年就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向来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可惜,他没来。我第一次登台,他却没来,”李秦晋把全部的零钞都拿出来,塞进我手里,“我要求的不多,如果能回到三天前,我希望他能来看我跳舞。”
我愣住,他掏出的钱至少有七万,七万就为了买这么个简单的几乎到幼稚的心愿?他为的什么?为的又是什么人?
我推托,实在是做不了财迷老板的主,我能做的充其量也只能是给老板发条‘有客户’的短信,然后给他换了杯暖茶,坐下听他细述。
“他呀,淘气着呢,”李秦晋说起那人,连眉毛都在笑,“小小年纪就会骗爸爸妈妈的钱,攒多了就给我买鞋。我天生爱跳舞,鞋用的费,他总能找到最舒服又最廉价的鞋送我,我哪双也舍不得丢,现在还留了整一箱。”
“那时,连双袜子都不肯买的人,老惦念着给我买鞋,一来二去,我就是块石头也早被他捂热了。”李秦晋不知道,此时的他,脸上洋溢着让人妒忌的满足。
我傻傻的看着,心里猜测着他和那个人的种种。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濡以沫,相知相惜,在我看来,这是世上最纯美的情感,理应受到命运的优待。
“怎么?我猜的错了?”
“没有错,我们的确是那样。”
“那你为什么哭?”
他为何欣喜?“……真的是泪啊,原来我还会哭的。”
我默然,心想这人不是疯了就是呆了,哭,自娘胎带来的天性怎么会遗忘?
“他对我好,我知道。可是我和他不一样,给不了他要的,”那人似乎攒了很久的泪,哭起来没个完,“我以为我只爱跳舞,今生今世,除了舞蹈我别无所求。他也看出来了,所以总拿登上舞台来吊着我的心,吊着我的希望,不叫我倒下。而其他的话,他憋着,忍着,不肯吐露半句,他知道的,假如他说半个字,我就会无条件服从,无论是什么。”
仰望窗外,乌云厚重,仿佛石块,压的人透不过气,我用手背搓着脸,忌惮那双比阴天还忧郁的眼,却挡不住他的声音滑过耳洞:“他顶爱唱歌的,条件也好,如果他不是顾念我,不是为了接济我就不会放弃歌声去当个酒吧侍应生,就不会遇到那群可恶凶残的歹徒,就不会被荼毒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