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知道吗?”胤祯撑起身子就问。
李玉白想了想才摇头说:“四阿哥从昨日起就一直呆这里,谁也没见只陪着你,这事怕是还不知道。”
“那好,你也不要在四哥面前胡说八道,我就是自己病了,然后晕倒,没其他人什么事,你听明白了吗?”胤祯说。
既然事情牵扯到四哥,那不管其他人有什么盘算,胤祯已经了自己的决定,何况这件说到底,的确不关那女孩的事,自己为什么会晕倒,胤祯自己心里非常清楚。
与玄烨他们一同进来的,还有个胤祯如今非常不愿撞上的人,大阿哥胤褆。胤祯在床上请过安后,玄烨坐在胤禛之前坐的位置,仔细把胤祯看了遍才问:“醒来以后,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胤祯靠在床边,对玄烨露出个笑容说:“回皇父的话,已经没有大碍了,就是觉得胸口有些闷,儿子想如果能不上书房,多歇息几日,必定就能大好。”
玄烨原以为这次,自己这十四阿哥即便逃过一劫,也会元气大伤,精神不振,可没想到,竟因为这次事,听到儿子头一回向自己撒娇,他一听就乐了,抬头就对自己身边,一直忧心忡忡的两妃打趣说:“你们看,都说了,这孩子平日活泼乱跳的,哪能出什么大事,现在才醒来,就想着怎么个偷懒,不上书房。”
皇贵妃听了,面上不觉泛出笑意,仍有些不放心说:“皇上您快别这样说阿哥,太医不都也说了,要多歇息几天的。”
站她身侧的德妃没有说话,只偷偷把头扭开,用手绢将脸上的眼泪擦干,皇贵妃连忙转身,轻声劝慰德妃,而玄烨则板起脸看着胤祯说:“你看你,可把你皇贵妃额娘和母妃吓坏了。”
胤祯知道玄烨并非真的生气,当即装出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皇贵妃额娘、母妃,儿子知道错了,求皇贵妃额娘和母妃责罚。”
玄烨没好气的瞪了胤祯眼说:“还说责罚?你还是活泼乱跳的好,汗额娘那边可是已经开始念叨你了,你就给皇父赶紧的好起来才是!”
“是,皇父、皇贵妃额娘、母妃。”胤祯一一叫过,玄烨听了欣慰地与皇贵妃对望了眼,又朝德妃望过去,让她放下心来。
对于胤祯的撒娇,只有胤禛看出不对劲,可弟弟从小就少有机会向皇父撒娇,现在心愿得尝,胤禛也乐见其成,在一旁也不点破,对屋里这温馨的场面,唯一觉得反感的只有胤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像这样对皇父撒娇,甚至可能是从来没有过可以撒娇的机会,可现在这个从小失语,几乎未曾得过皇父关爱的弟弟,竟得到了他这做大哥也不曾得到过的青睐,这叫胤褆妒忌得几欲拔刀直接朝胤祯砍去,看他还敢不敢向皇父争宠。
胤褆虽然妒忌,不过他也不是鲁莽之徒,更知道直接伤害胤祯,那是便宜了自己这碍眼的弟弟,他故意装出个关切的样子说:“见到十四弟你终于醒了,大哥可就放心了。”
“谢谢,大哥。”胤祯知道胤褆来者不善,唯有小心应对。
玄烨知道胤褆一直不大喜欢胤祯这弟弟,这次胤褆携奏章来园,知道胤祯病倒后,主动提出要随他一同前来探病,这让玄烨不觉觉得很是安慰,认为胤褆这做大哥的,终于知道自己应当友爱所有的弟弟。
“听说十四弟,胸口上有一大片的淤青,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将十四弟伤成这样。”胤褆看似义愤填膺道。
胤祯听胤褆挑起的话头,就知道不好,再听他说下去,就知道他这次前来,那是探病,分明是要捷足先登,先好好在皇父面前告吏部侍郎多宝全家一状,看来这吏部侍郎多宝是依附于太子与索额图的人。
大儿子那话的意图,玄烨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这次来主要是看儿子,而不是要将朝堂上的纷争,带回到后宫来,玄烨当下脸色紧绷说:“此事朕自然会发落,胤褆你弟弟还在病中,这些烦心的事,你少在弟弟面前提。”
这话听得胤褆脸色一凌,玄烨也不管他自己想,伸手就去扶胤祯躺下说:“十四阿哥你且好好休息,皇父过几日再来看你。”
这话听得胤褆更是讨厌胤祯,胤祯躺下后,一手拉住玄烨的衣袖说:“皇父,儿子昨日原本就有些不舒服,那走上前来捡手帕的女孩,根本就没碰过我。”
玄烨没想到胤祯竟会为多宝的女儿解释,胤祯见玄烨的神情不像听不进去自己的话,接着又转头问地下的李玉白:“李太医,我身上怎么会多了淤伤?”停了停接着似乎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晕倒以后,撞上了湖边的石块?”说话间,还朝李玉白比了个眼色。
胤祯如此明显的暗示,李玉白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连忙顺水推舟就说:“回阿哥的话,或许正是像阿哥你说的那样,是阿哥掉下水时,自己不经意撞到石块的。”要按这样说,多宝的次女自然无罪,只是世事真的有那么巧合吗?
这屋里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得出来这里面有猫腻,可是这既然是儿子自己说的,玄烨也就不能不听,他低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胤祯才说:“好吧,既然十四阿哥你这样说,朕便不追究多宝一家的死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看在十四阿哥你为他们求情的份上,就罚吗没多宝一年的俸禄,再将其二女撩牌子。”
胤褆原本还想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没想到居然被胤祯几句话搅黄,恨得是牙齿痒痒。玄烨说完站直后,朝自己的四阿哥露出个欣慰的笑容,胤禛不明白皇父为何对自己露出个这样的笑容,胤祯就已经想到,皇父肯如此轻易松口,必定是已经想到了,自己为多宝求情的原因,皇父感叹他们兄友弟恭,不愿他们兄弟其中一人难下台。
这个惩罚虽然不算重,可这是自己儿子所求,德妃心中自然也无怨言,只是出到承露轩外,皇帝与皇贵妃已经先后上轿,她听到身后恭送他们离开的大阿哥对自己大儿子四阿哥道:“四弟与十四弟果然兄弟情深,听说昨日将十四弟救起后,四弟你就没离开过十四弟身边,今日十四弟醒来以后,第一个见的也是四弟你吧?”
胤褆的话叫胤禛心生警惕,可这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下的事情,既不到他不认,他也不认为需要抵赖,便点了点头说:“是的。”
得到这个自己想要的答案,胤褆抬头望了眼德妃轿子的背影,便向胤禛告辞,自己快步跟上御驾,扶轿离开。
午后,胤祯睁眼醒来,没见他原本以为应该在的胤禛,转头就问床边伺候的苏培盛:“四哥呢?”
“回阿哥的话,主子回西厢去了。”苏培盛声音中带了丝犹豫。
胤祯身子不舒服,也没仔细去听苏培盛的话,还以为胤禛是累了,回去西厢歇息,可等他再合眼静下来,就觉察到不对劲,若四哥真的仅仅是回去歇息,为何不将苏培盛一并带走,他这边又不是没有伺候的奴才,还有刚才苏培盛的语气,也令人生疑。
“说,发生了什么事情?”胤祯扶着床边,翻身坐起来就问。
屋里其他的奴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是一副不敢吭声的样子,苏培盛更是露出个比哭更惨的表情说:“是,是德妃娘娘来了,娘娘一来就把主子叫去了西厢,奴才……”没等苏培盛说完,胤祯揭被就下床,一手抓起苏培盛说:“扶我过去,立刻扶我过去。”
早上才来过的母妃,下午再来,一来就把四哥叫过西厢,分明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而看苏培盛这些奴才的反应,母妃将四哥叫过去还能有什么好事!
胤祯不许奴才们声张,连鞋都顾不得穿,光着脚丫子扯着苏培盛,悄然去到西厢,还没靠近房间,就已经听到德妃饮泣的声音,还有断续的说着:“四阿哥……你……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你的弟弟,你的嫡亲弟弟……他……”
眼前雕梁画栋的厢房,成了胤祯眼中最可怕的地狱,他全身颤抖,挨在苏培盛身上才勉强走到房门外,朝里偷偷一瞄,就看见四哥胤禛跪在母妃德妃脚跟前,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母妃德妃泪流满面,用哭哑的声音问:“他们……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在漠北的时候,曾经……曾经……不顾你弟弟的生死,下令开炮,你怎么能这样,那次如此。这次你弟弟差点连小命都丢了,你还让他为多宝一家求情!你这做哥哥的到底还有没有良心,难道为了嫡妻的家族,你就能这样对我们这些亲人?!”
对母妃一句句的指控,胤禛只觉得如同五雷轰顶,他不知道为什么漠北那事,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还会被人翻起来说到母妃跟前,他更不知道,原来那侍郎多宝的妻子,竟是自己岳母的妹妹,他想分辩,他胤禛何时不是将弟弟看得比自己还要重!
可一想到弟弟就在旁边躺着,想到弟弟早上忍住病痛,刻意讨好皇父,为多宝求情,他原本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要那样做,现在他知道了,弟弟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他便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分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分辩,因为无论是否出于自己的请托,弟弟的确是为了他而那样做了,为了他,弟弟宁可委屈自己。
第六十五章:误会重重
午后,天气又闷又热,承露轩那几株月桂树上,嫩黄的花朵已经全都萎了下去,看起来毫无生气,西厢中德妃声俱泪下,胤禛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对于生母对自己的指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德妃望着眼前这跪在地上的大儿子,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她乌雅氏琬顺原本不过是个小宫女,后来之所以能一步步进位妃宫,这一切的荣耀都是从生下这大儿子开始,她的出身在这后宫当中,可谓毫不起眼,若不是她头一胎就生下胤禛,年轻时艳压六宫,而当今皇帝又是个念旧情的人,她也不会得以位列四妃。
为了在后宫里站稳脚跟,她这么多年来无不是谨小慎微,她生下的三男三女中,次子与长女早逝,长子由皇贵妃佟佳氏抚养,次女则是被仁宪皇太后养育,惟有三女与三子是由她身边长大。而其中三子胤祯,从出生到如今十岁,一直是多灾多难,小时候更因被视为不祥而迟迟未有名字,也是因为这个特殊原因,皇帝格外体恤她们母子,她才得以亲手抚育亲儿,所以对胤祯,她更是多了份疼爱。
她不求两个儿子在众阿哥中出人头地,只求儿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即便其他宫妃与阿哥欺负她们母子,她也能忍气吞声,因为她心里很清楚,这个后宫里就是个人吃人的地方,你要么强大得无人敢于去挑战,要么就弱小别人根本不屑于去欺负你。
旁人如何设局陷害,她都平静以对,唯独在自己亲儿之间,她见不得长子让幼子委屈,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偏心,只认为做哥哥的理应爱护弟弟,怎么能在别人已经将自己弟弟欺负去了的情况下,做哥哥的还要叫自己弟弟委屈,让弟弟亲口为那些欺负自己的人求情!
她是早上离开这里后,才在那些于凝春堂伺候的命妇口中得知,原来冒犯十四阿哥的女孩,竟是四阿哥嫡妻那拉氏的表妹,她当时第一个念头是要为自己长子辩护,可话到嘴边,她突然想起离开承露轩时,大阿哥问胤禛的那个问题。
大阿哥胤褆问自己大儿子胤禛,是不是一直寸步不离陪弟弟胤祯身边,胤禛当时答是,这不是在变相告诉她,由小儿子醒来,到他们去探望小儿子的这段时间里,只有胤禛这做哥哥的一直陪在弟弟身边,也就是说无论是谁去为多宝一家求的情,即便不是出于胤禛授意,也是得到了他的默许,当她一想到这里,心里不觉火冒三丈,她怎么也没料到,大儿子竟能不顾同胞情谊,这般委屈自己弟弟,这简直如同儿子一刀捅紧自己心脏,叫她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等她匆匆赶到承露轩,将大儿子胤禛叫回西厢,她不管外人怎么说,她只想在自己儿子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她质问大儿子,她痛责大儿子,可大儿子除了一开始跪倒她脚跟前,便一直的一言不发,既没有否认,更没有认错,这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就是个疯子,在唱着一台愚蠢的蹩脚戏。
她终于忍不住,脱口责问道:“四阿哥,在你心里你到底有没有,有没有曾经把我当做你的额娘,有没有把隔壁仍旧躺在床上的那孩子当作你的弟弟!”
胤禛赫然抬头,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生母竟会问他这样个问题,问他有没有把她和弟弟当亲人?这年才不过十七岁的胤禛,觉得生母把一个如同块千斤巨石般的问题,重重压在自己胸口上,压得他无力呼吸,他到底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母妃为何要这般指责他,难道……难道这个将自己生下来的女人,一直以来都没有……没有把自己当亲生儿子看待?
“我……”胤禛张嘴就想解释,却因为太激动,只说了个我字,嗓子便哑得说不出话来,他好想告诉自己生母,虽然从小,自己的确与她不亲,可他从来没有不认她的念头,如果生母可以选择,他当然希望抚育自己的皇贵妃,那既可敬又可亲的佟佳氏是自己生母,可这些都没有如果,他是德妃的儿子,永远都是,他胤禛到底做了什么,竟成了生母眼中那个没心肝的不孝之徒?若再说到对弟弟如何,他胤禛就更是需要辩解之处。
德妃听到胤禛说了个我字后,便再说不下去,还以为胤禛是无话可说,不由得凤眼圆瞪,伤心得连退数步,软绵绵的倒椅子上。她一直知道被皇贵妃养大的大儿子与自己不亲,可她没想到自己和小儿子,在儿子眼中非但比不上皇贵妃,甚至连儿子新娶的嫡妻也比不过!
门边的胤祯,咬紧嘴唇,双手抓着衣袍,看着胤禛的背影,心疼得就像被人一鞭鞭打在心上,胤禛的委屈他看在眼里,德妃不可明说的妒忌,他更是了解。看着屋里那两个最亲的亲人,不自觉的彼此伤害,胤祯想起上辈子母妃走后,四哥哭晕在灵前的情景,那时候他曾一度以为自己这四哥是在作戏,直到后来无意中在灵柩旁听到四哥的喃喃自语,才赫然发现原来相互误解的不但是他们兄弟,还有母妃与四哥。
‘四哥,为什么不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胤祯望着那背影,在心中默默问道,他很想进屋,为母妃与四哥化解僵局,可他又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踏进屋中半步,母妃与四哥之所选在这边话说,就是为了躲开他,不愿让这些他们认为令人蒙羞的事情被自己知道,怕那样会伤害到他,不考虑别的,单是为了母妃与四哥的这片苦心,他就不能贸然进去,就算知道,他也得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将他们的苦心浪费掉,并且若一切都摊开了,那母妃与四哥之间的裂痕就再也无法抚平了。
屋里的人因为太过入神,没注意到屋外的声息,屋外的胤祯这时,突然听到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他急忙转身一看,由宫女扶着的皇贵妃佟佳氏已经来到阶下。四哥自小由佟佳氏抚育长大,四哥身边有佟佳氏的亲信并不奇怪,见到德妃前来对四哥发难,那些人去搬佟佳氏这个大救兵就更不奇怪了。
但胤祯很清楚,若让佟佳氏这时候进屋,将四哥救出,母妃与四哥之间那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之情,必定会立刻分崩离析,那这一世母妃与四哥肯定又会走回上一辈子的老路,他不能让这事再发生,母子不和,无论是对四哥,还是对母妃来说,这都将会叫他们终身遗憾,他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原本不让人扶着,胤祯根本连站都站不稳,可这时他已经来不及叫苏培盛扶自己过去,自己提步摇摇晃晃就拦在佟佳氏身前,佟佳氏面上满是急色:“十四阿哥你快让开,本宫要过去!”
胤祯知道这时候,他就连开口劝的时间都没有了,他惟有双膝着地,跪在佟佳氏脚跟前,把佟佳氏的去路挡住,佟佳氏这时急于要进屋去给胤禛解围,方才进来时,她就已经看到胤祯一直在屋外,却不曾试图进屋给胤禛解围,在她心里早就对胤祯有所不满,这时见胤祯竟拦下自己的去路,当下弯身发狠道:“难道十四阿哥你就如此忍心,看着自己哥哥受苦,你就是这样来回报,从小对你关怀备至的胞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