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起来了,我好像是去看望嫁到京城的姐姐,然後在回苏州的途中遇上山崩了!不过你既然是我姐夫,为什麽我
记不得你了呢?」
听到他这麽说,白青隐顿觉讶异,遂又认为长笑是历经种种磨难之後记忆错乱导致的。
但是,除了他以外谁都记得,这件事在他心底有如五味杂陈。
是因为他曾经给他的伤害太大了,才会让他选择遗忘掉吗?
不知不觉,白青隐陷入沈思中,他於一旁不言不语引起长笑的注意,抬头看到他正发呆,长笑抿唇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容,用手自水缸中掬起一些水泼到白青隐脸上。
「长笑?!」
被水的凉意惊回神却看到长笑得意的笑容,白青隐发现自己没办法真正对他生气。
这几天,长笑的身体虽然不好,但他一直不吝於展露自己的笑容,白青隐甚至觉得这几天看到的他的笑容比他们认识
以来那麽长时间,出现的都要多,都还要明媚无邪。
为什麽呢?
白青隐一直不明白。
现在的长笑就像放下了什麽一样,没有顾忌没有负担的纯粹地开心著。
也因为这样,白青隐这几天来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长笑一件事,他好害怕长笑知道这件事之後,又会露出被他关在
白府时,那一副哀恸寂寞的表情,就好像承受著千万年的痛苦,凄凉地守在一个不可能被人碰触到的地方,用悲伤痴
情的目光默默去注视某个人。
但是,事情并不是他不说就可以逃避的,因为很有可能再过两三天,长笑就会知道这件事了。
要不要现在告诉他?要不要一直拖到那一天?
白青隐迟疑著,没有发现自己又陷入沈思之中,而长笑正用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困惑地看著怎麽老是在发呆的他。
「白青隐,你怎麽又发呆了?!」
长笑不由得去推他,把他自思绪中拉回现实。
「是不是晚上没睡饱啊?那就再去睡吧。这几天你一直照顾我,一定很累了,放心吧,我现在已经好了我会自己照顾
自己。」
长笑有时候很任性,实际上却是个非常贴心懂事的孩子,他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会搞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小
破坏,但只要他用清澄的眼睛定定注视你,然後说一些暖心的话语时,不管你多麽的生气或是伤心难过,都会被他感
染而使心情渐渐好转。
这样的长笑白青隐只在他面对自己的亲人时见到过,或许是他曾经对他用过威胁强迫诸如此类等不好的手段,长笑面
对他时,就像面对陌生人,除了冷漠还是无尽的冷漠,让他总是被他的淡漠刺伤。
现在,面对长笑这般他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出现的关怀时,白青隐不知怎的,仍是觉得心酸。
长笑,唯有忘记了他,才能够对他笑吗?
呵,是他自己造成的,他又为何去责怪长笑呢?
想到这儿,白青隐不想再做从前那个只会威胁强迫长笑的白青隐。已经下定决心了让一切重新开始不是吗?现在,不
管长笑会如何对待他,他都要用真心而不是用手段去得到他。
想到这些,白青隐如释重负般地对眼前的人说道:「长笑,我已经派人去苏州了,算算日子,也许再过两三天,你父
母和你姐姐就会来这儿接你了。」
原本不想告诉长笑这件事,就是怕长笑在想到自己的父亲时,又会恢复回从前那副冷淡的模样。但现在,不管长笑如
何待,他都会用自己真心,就算花费一生的时间也要打动他。
听到他的话,长笑兴奋地跳起来,并抓住他的手臂连连问道:「真的吗,真的吗?爹和娘还有霜姐他们都要来了吗?
!」
长笑过於雀跃的样子让白青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仍点点头,回答:「是的,我把你没死的消息派人通知他们了,我想
他们应该会很快赶过来的。」
「太好了,我终於可以见到他们了!」
长笑开心地院子里乱蹦,完全没有白青隐所预料的伤感,让他总觉得此刻的长笑有什麽不同。
「长笑?」白青隐立於原处,深邃的双眸直视一阵长笑後,他终於开口喊他。
「什麽?」脸上盈满喜悦笑容的长笑回过头看他。
「你爹要来了……」白青隐小心翼翼地说。
「是啊,我爹他们要来了!」一说到这,长笑又兴奋地蹦了一下,像个安静不下来的小兔子。
「长笑……你爹……你难道……」
一缕灵光自白青隐脑中一闪而过。
「难道什麽?」
长笑此刻的笑,没有一丝阴霾,没有一丝伪装,没有一丝伤感,完全的纯粹的澄清的,渐渐让白青隐顿悟。
长笑忘记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对他父亲的那段悖德的感情!
29
三天后,如白青隐所预料的,郑其渊与夫人季烟雅来到了他们租住的民宅中。虽然是白青隐出门去迎接他们的,但郑
其渊与夫人根本不曾理会他,见到儿子郑长笑后,他们三个便把白青隐摒除于外,关在房间里寒暄感触去了。
白青隐知道自己与凝霜的事情令两位长辈非常不快,所以也识趣的在外屋里耐心等待,没有任何怨言。
屋里,郑其渊与夫人见到长笑好端端地站在他们面前,不禁百感交集,纷纷抱住儿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听说你死了的消息时,真把爹娘给吓死了,好在白——那个姓白的小子立刻派人来通知我们你还活着的消息,要不
然,我跟你娘,咳,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沉浸于喜悦中良久后,郑其渊才放开长笑,感慨地看着除了脸色苍白些,其他看起来都还不错的儿子。
“那些难过的事就别提了,儿子还健康地活着就好。”季烟雅当时难过得差点哭瞎了眼睛,现在看到长笑,总有失而
复得的心情,深害怕长笑又不见般,一直握住长笑的手不松开。
“好,好,不提了,不提了。来,孩子,让爹看看,再仔细看看。”
长笑乖乖站着让父亲端详自己,还时不时露出一个俏皮的笑,惹得父母不禁莞尔相视。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顽皮。”
季烟雅笑着,忍不住点了点长笑的额头。
长笑露齿一笑,随后问了一个他一直感到奇怪的问题。
“对了,爹娘,霜姐怎么没来?”
他的话让两位长者顿时敛起笑容,再次相视一眼,最后由郑其渊无奈叹息道:“唉,你霜姐她……已经出家为尼了!
”
“什么?”长笑震惊地望着父母,“凝霜出家,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郑其渊又是一声叹息:“当初霜儿让你回苏州,没曾想却让你遭遇横祸,她把一切都怪在自己头上,一时想不开,便
皈依佛门,剃发出家了。”
“怎么会这样?”长笑顿时手足无措,并且有点语无伦次,“这完全不怪霜姐啊,世事难料谁能断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再说、再次我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告诉霜姐了吗?可以让她回来啊!”
“说了,我们一得到消息就立刻派人去通知她,可是……”季烟雅说到这次,不禁泫然若泣,“可是她仍是不肯回来
,还派人交给我们这三封书信,一封是给我们的,一封是给你的,另外一封,是给白青隐的。”
郑其渊在妻子的话中,自衣袖之中掏出三封书信,把写着长笑名字的那封交给了长笑。
“写给我们的,说了辜负我们的养育之恩是她的不孝,她愿意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我们……”郑其渊说到这时,妻子于
一旁默默拭泪,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长笑,他接着往下说,“她说,离开尘世投入佛门之后她懂得了很多,并觉得那
样的生活才真正适合自己,她让我们不必担心,她会每天虔诚为我们祈福,愿我们都幸福安康。”
长笑一直等到父亲把话说完,才急匆匆地打开手中的书信,信里的内容很短,只有几行字。
信上写着:
长笑,不要再拘泥于过去,姐姐希望你能放开一切去关注你身边的人。你不用担心姐姐,现在我过得很好。我会每天
为你祈求佛祖,让你能够真正的长笑。
姐姐 凝霜留
长笑看完信,默默地坐到身边的椅子上。
郑其渊及季烟雅也随之坐下,郑其渊看着儿子,先臆测一番此刻他的心境后,才问道:“孩子,你姐姐在信你跟你说
了什么?”
长笑无言,只静静地把手中的书信交给父亲。当郑其渊与季烟雅都完后信的内容后,他们再次相视,目光中有让人难
以费解的神情。
“长笑,你跟白青隐……”
郑其渊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对长笑小心地问道。
“我跟白大哥,怎么了?”长笑迷惑地看着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母。
“你叫他白大哥?”季烟雅蹙起了柳眉。
“是啊,他让我这么叫的,怎么了?”
郑其渊与季烟雅同时陷入沉默,最后仍是由郑其渊先开口:“长笑,你对白青隐到底抱有怎样的想法。你老实告诉爹
和娘,我们不怪你。”
“怎么样的想法?”长笑不解地偏下脑袋,“爹娘,你们怎么突然这么问?”
“咳。”郑其渊先咳了声,谨慎地问,“那个,孩子,你回答爹,你跟白青隐在京城都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长笑先是一呆,然后老实摇头,“我不记得了。”
“什么?”两位长者都不由得惊呼,“你不记得了?”
“是啊。”长笑点点头,“我醒来后,记不起来白大哥和在京城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其他的就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了
,爹、娘?”
长笑睁着困惑的眼睛看着他俩,郑其渊与季烟雅相视无语。
自长笑澄清的眼睛中他们可以一眼看出来孩子并没有说谎,但是长笑忘记的却是他们亟欲想知道的事情。凝霜已经出
家,他们不方便去问,原本以为长笑会出说一切,但他却忘记了。
“为什么会忘记呢?”
郑其渊喃喃自语,但声音不轻,长笑字字听在耳里,他回答:“白大哥说,也许是因为那些回忆太痛苦,所以我才会
遗忘的。他说忘了也好,就算什么都不记得,长笑仍然还是长笑。”
长笑的话让郑其渊目光一沉,陷入沉思中,季烟雅看一眼丈夫,知道他仍在责怪轻易遗弃他们的女儿又说什么爱上他
们儿子的话的白青隐责怪于心,便伸手轻轻拍拍不明所以的长笑的手,让他不要在意。
季烟雅有个想法,她觉得儿子忘记了也好,如果真是痛苦的,那只会给他留下阴影,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孩子,她只
希望长笑永远快乐。但如果郑其渊不顾一切也要问个明白的话,她也不会反对。因为这样至少可以知道,在京城的时
候,凝霜、长笑、白青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导致现在一个出家,一个差点出事,另一个看起来也是一身落寞
。
“算了!”沉默一阵的郑其渊突然叹息出声,“忘了就忘了,有些事忘记比记得好。”
是的,长笑看起来肯定是把在京城发生的种种给忘记了,原本就担心他会不会对白青隐抱有好感而觉得忧虑,现在他
不记得了不就正合他的意吗?
没错,忘记比记得好,至少他不必再担心儿子会不会跟负了女儿情义的男人跑了!
“爹,到底是什么事啊?”长笑见父母表情严肃,也开始觉得疑惑。
“爹跟娘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问的。但现在你既然都忘了,那就算了,就当它没发生过,我们也都不要再提起
了。”
“哦。”
父亲一副话题到此结束的模样,长笑也没有再多问下去,点点头表示明白。
话题到这里,郑其渊站了起来,对他们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离开这里吧。来这里前,爹已经派人在其他的小镇
找了间客栈,今晚我们去住一宿,明天一早赶回苏州。”
“爹,为什么不能住在这里呢?”
长笑站起来,吃惊地看着父亲。
郑其渊冷哼一声:“爹不想跟某个负心汉住在同一屋檐下。”
“负心汉?”
“白青隐他休了你姐姐!”
“我知道啊,他曾经跟我说过。他说之所以娶姐姐是因为一场错误,既然他不爱对方,勉强在一起也是不会幸福的。
”
“你不要为这种人说话!”
见长笑如此说,郑其渊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吓了长笑一跳,也让他的妻子连忙站起来顺顺他的背,让他消气消气。
“你也别发这么大的火,霜儿都不怪他,而且他又救了长笑,怎么说也是我们郑家的救命恩人啊。”
“你也为他说话?!”郑其渊对妻子吹胡子瞪眼。
季烟雅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有所悟地说:“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郑其渊一听,不知道想起什么,火气渐渐消了下去。
原来季烟雅是高官家里最受宠爱的大小姐,虽然与郑其渊相爱,但老丈人嫌郑其渊是商人,地位低,正所谓工农兵学
商,商人排在最末位,纵使郑其渊再有钱,也是被当官的看不起的。郑其渊几次求亲被拒,他的父亲也曾逼他另娶,
但他死活不依说是非卿不娶。这句话不知如何传到季烟雅耳里,感知他的痴情也一样对他爱慕不已,季烟雅最终以绝
食逼迫顽固的父亲不得不接受郑其渊做女婿。
毕竟是过来人,想起这段往事,郑其渊最终也没再说什么,摇头叹息,遂先往门外走去,然后对留在原地的长笑严厉
地道:“跟上来,不管怎样,今天你必须跟爹走。”
长笑嘟起嘴,不悦地跺脚,原想抗议,但一对上母亲哀求的目光,便也无可奈何地耷拉下双肩,拖着脚步走近父亲,
三人一同走出屋外。
走过大堂时,遇上白青隐,他见到他们三人,立刻迎上来询问他们要去何处,长笑想回答,被父亲拦住然后用眼神严
厉地制止。
长笑无奈,只能扁着嘴退后。
“夫人,你带长笑先出去等,我有话跟这小子说。”看一眼妻子,白青隐交代道。
“相公……”闻言,季烟雅脸上闪过些许不安。
“我又不是几岁小孩子,我有分寸。”白青隐挥挥手,让他们马上走。
季烟雅看一眼目光一直落在长笑身上的白青隐,然后硬拉着孩子走出了屋外,只是期间长笑一直回过头看白青隐,见
到父亲看不到自己,他便一直对白青隐扮鬼脸。
原来气氛还算严肃,白青隐也做好了被严厉责罚的准备,但一眼长笑那一副鬼精灵的模样,他就忍俊不住,差一点不
顾形象的笑出来。
见长笑这样,他安心了不少,或许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等到确认长笑他们已经离开,郑其渊才自衣袖中掏出凝霜要交给白青隐的那封信。原本想丢掉也不给他,但一想凝霜
已经出家,她留下或许是什么重要的话,郑其渊也不忍毁去女儿的期盼,把信交给了白青隐。
“这是霜儿给你的信。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霜儿已经剃发出家了。”
“什么,凝霜她?”白青隐一惊,急忙接过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