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蜜桃——老红军

“惠美……惠美还是老样子吗？”高城站在原地没动，低着头问。

“嗯……”雅纪深深地叹了口气，回答。

“阿雅～也许你不愿意听……可……年纪不饶人，你……要做好准备……”高城担心惠美更担心雅纪，冒着被雅纪讨厌的风险提醒他。

“哼～”雅纪又笑了笑，走了。高城抽着手里的烟，皱眉。他不明白雅纪为什么在自己说到惠美会死时要笑呢？

雅纪回外科了。人变得比在急救中心时还苛刻。以前雅纪苛刻是为了让手下人尽快成长起来。回到外科后，雅纪觉得真的很烦噪，有时骂人只是为了发泄。

生活变得比以前有规律了，至少每天晚上可以回家了。惠美不肯外出，总是等着雅纪回来再吃喝。休息天，雅纪一个人出去采买，把冰箱塞得满满的。只要有材料，惠美会做好饭等着他回来。

只有在惠美身边雅纪才感到平静。惠美离开前的几个月精神好像有点好转了。雅纪在家，牵着她的手，带她去自家院子。两人一起拔草，雅纪问她要不要再种些花，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回答雅纪，“还是不要了～”

阳光太强，晃得她眯缝着眼睛。雅纪进去替她拿草帽，她就跟在雅纪后面。雅纪替她带上草帽，她冲雅纪羞羞地笑，雅纪就想哭。

那天晚上，雅纪又靠着惠美看电视，身后的惠美很正常。雅纪怕再刺激她，晚上还是去了隔壁的卧室。第二天一早起来，惠美已经在厨房忙了，“小雅今天还在家休息吗？我炸你爱吃的天婆拉给你吃啊～”背对着雅纪说。

自从“小雅”死后，惠美再没叫过雅纪的名字。雅纪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他是医生，也怕这是不祥事的预兆。

结果，什么坏事也没发生。惠美炸了南瓜，红薯，茄子……还有雅纪最爱吃的大虾，脸被火烤得红红的。油蹦到脸上，她腾不开手，雅纪拿着凉水毛巾帮她敷，她就嗲嗲地叫着，“好凉哟～好凉哟～”

两人坐在桌边，一大早就吃着热呼呼的天婆拉。“小美～你也吃只大虾吧……”雅纪试探着叫惠美“小美”，夹了只大虾给她。

“不要～我不能吃太油的……”惠美小声拒绝，用筷子头轻轻戳着虾米，雅纪的心里就有点痒痒。

“吃完了再去拔草吧～”惠美主动提出出门。

“不要啦～我想看电视……傍晚吧，下午的空气最好，五点去除草，六点去买菜好不好？”雅纪用撒娇的口吻征求惠美意见。

大概因为是上午，惠美的脑袋比较清醒。雅纪靠着她看电视时她的身体一僵，可也没把雅纪从怀里推出去。

雅纪很少看电视，根本搞不清谁是谁。摁了个有笑声的节目傻看着。没一会儿，惠美噗！地一声，竟然在雅纪的身后笑了出来。

“他们是谁啊？很有名吗？”雅纪问。

“这些人都是搞笑的，最近总在电视里出现呢……”惠美低声说。“你一个人天天在家就是看着他们傻笑吗？白痴～”雅纪顺口就说出来了。“你不在，也没觉得他们好笑过，是你笑了我才觉得好笑的……”惠美回嘴。

“我根本没笑好不好？”雅纪的确没笑。

“什么嘛～就是看见你笑我才笑的……”惠美绕进去了，而且还产生了幻觉……

“没有就是没有～你这个蠢女人……”雅纪很久没骂过惠美了，转过身，扑进惠美怀里就挠。

“呀～小雅你好坏哦～欺负我……”惠美反击。

母子俩打成一团。最后……雅纪扑在惠美的怀里放声大哭。“惠美～你别这样！你别吓我，我好害怕啊～”惠美搂着大叫的雅纪，揉着他的背，“小雅乖～不哭不哭～”轻声地哄着雅纪。

第五十六章

那天晚上雅纪又躺在了惠美的身边。两人说着话就睡着了。雅纪突然感到，惠美和功在一起十多年，然后是自己，两个做外科医生的男人给她的全是寂寞，孤独……每一次入睡，她都是一个人。

那一刻，雅纪真想到了辞职。对现在的惠美来说，或许，远离人群，自己天天陪着她才是最好的治疗方案，可那些贷款怎么办？

雅纪犹豫彷徨的功夫惠美突然就走了。死亡时间在下午，她叠好了收进来的衣服，心脏病突然发作。

人倒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板上。茶几上有手机，她却没有挣扎着去取。沙发上是叠好的衣服。雅纪回来时看见惠美躺在地上睡着了，身上盖着自己的衣服，就像自己压在她的身上～

生如春花，逝如冬雪。她用离开人世前的最后行为告诉雅纪：你给了我温暖，我爱你～！

雅纪发疯一样为惠美做人工起搏，整整做了三个小时，可自己以为才过了二十分钟。当知道再也救不回惠美了，雅纪把惠美抱上了床，“为什么你不给我打电话～最后一面你都不想让我见你吗？是因为他来接你了？你才不想见我？可我是你们的孩子啊～我也爱功啊……”翻来覆去地对着惠美说。

那一刻，时间和空间对雅纪来说都失去了意义。惠美真的离开了，雅纪突然感到万分恐惧。他不知道怎么活到明天，未来对他来说将是炼狱，是煎熬，死比活着轻松多了。

雅纪服下大量安眠药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早。搂着惠美，盖好被子，就像每一次他们在一起做完了爱一样……

高城再迟来一步雅纪就被惠美带走了。幸亏高城是消化科专家，立刻替雅纪洗胃洗肠……雅纪哇哇呕吐时人就醒了，从没象当时那样，恨透了救活自己的高城。高城可以允许惠美走但他绝不允许惠美带走雅纪。把雅纪从惠美身边抬开时，柔弱的高城一口气就抱起了壮实的雅纪。

医院从昨晚就在找雅纪。雅纪的手机一直响，他却听不到声音。一大早人又不来上班，外科的急事大事太多，开始满院询问。高城刚被问到，飞车就到了雅纪家。

大门没锁，高城立刻意识到出事了。他想到惠美大概不行了，却没想到年轻的雅纪会陪着惠美一起死。

这就是自己提醒雅纪时他对自己笑的原因吗？雅纪从多大起就决定和惠美一起死了？这份爱，带给两人了什么？幸福吗？还是更多的不幸？

醒过来的雅纪拿起床边的剪子对着自己的喉咙就扎，高城一把夺过来，对着雅纪的面门狠狠给了他一拳。

雅纪并没有因为高城的一拳就想活下去。高城给医院打了电话后在雅纪家一直陪着他。“高城，没用的，你不可能陪我一辈子……”雅纪劝高城死心。高城想说，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一辈子……

高城知道不想狠招绝对留不住雅纪的生命。“如果你死，我会把你和惠美的事告诉木村家，说到做到！”高城理直气壮说着卑鄙的打算。

“你！”雅纪有点怕了。他不能让惠美死后遭人吐弃，而且还是功的亲人。

“活下去！我帮你把惠美也留下来……”高城打完棒子上糖果，看收到了效果，凑到雅纪的身旁，摸着雅纪的头发宠溺地说。雅纪不明白，怎么能……留下惠美？

“把惠美偷偷送到我父亲医院，我帮她把体内的食物、残渣都取出来，再注射防腐剂……你可以把家里的温度弄低一些，这样……不火化，尸体一直放在家里也不会腐烂……陪着你……”

高城当时完全是为了救雅纪才想出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主意。医生就是人间魔鬼啊～……他们想干坏事，没人能拦得住啊～

雅纪起来了，晃悠着，去了另一间卧室。惠美躺在那儿，不管她呼吸与否，是冷的还是热的……雅纪只要看着惠美，就觉得安心。

雅纪活下来了。和死人的惠美一起……

他又借了一大笔钱改造了房子。高城来找雅纪，大夏天坐在客厅都打抖。他明白，雅纪是到死也要和死人的惠美在一起了。

虽然有“惠美”陪着雅纪雅纪也不行了。惠美死后，雅纪回到医院就上不了手术台了，握着手术刀的手抖个不停。

幸亏他已经是部长，不必事事亲自出马。万不得已时找个借口，找个替身，一旁看着指导一下……三年来，外科从不贪污受贿，清清白白的同时，业绩平平。

第五十七章

那三年，怕雅纪突然想不开，高城比任何时候都“关照”雅纪。身边长期的短期的男友全被他拒绝了，轰走了……“高城，你有你的人生，没必要为我牺牲这么多……”雅纪看出来了，劝高城死心。

雅纪的心在惠美死去的一刻起就死了。高中时，高城一度认为惠美死了自己就有机会了，可当惠美真的死了，他才明白，自己这辈子都不再有希望。

雅纪整个人变得很暗。他是高城的太阳，可他的太阳惠美陨落了……高城明白自己的人生从此也将永远在黑暗和冬天里渡过。雅纪颓废得喝醉了，高城心疼得想抱雅纪……可却被雅纪拒绝了。高城突然明白，雅纪再不会让自己碰他了，哪怕一个吻也不行。

一次偶然的机会，高城发现雅纪居然还和惠美发生关系！大概就从那时起高城彻底死心了，向父母屈服，开始相亲。

“惠美”如果不定期送去处理的话，十度的温度下根本无法长期保存。而能做这种处理的地方，只有高城父亲的医院。半借口半事实，高城常到雅纪家来“看”惠美。如果两人的“诊断”一致，高城就秘密安排，雅纪会在周末的深夜带着“惠美”去高城父亲医院接受“治疗”。

高城那次到的不是时候。听到玄关的叫声后雅纪出来了。可衬衫的扣子只有最后一颗系在一起，裤子的拉链还是敞开的！

看到这样的雅纪，高城脑里立刻想到的就是女人。雅纪是异性恋，从来也没说过喜欢自己……高城的直觉想退出去，可看到自己的雅纪说了句“进来吧”，转身又进去了。

高城犹豫地一边在玄关脱鞋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即使在屋里看到女人也不奇怪！雅纪是个正常男人，需要排遣，周末和女人睡一觉不能说明他就爱上别人了……”来到客厅，空无一人。

“晚饭吃过了？”雅纪从厕所出来，问高城。高城听到了厕所的冲水声。

“没。今天值班，下了班直接过来了……”高城转着脑袋回答。或许，女人在二楼的卧室？

“一起出去吃？你等下，我去冲个澡……”雅纪说完又转身去了浴室。

“我先去看下惠美……”高城对着雅纪的背影叫，也不知雅纪听到了没有。

惠美死后就变成雅纪高城两人的“患者”了。不管雅纪愿不愿意，没有高城不行。所以每次来，高城都很主动。他想让雅纪明白他是因为喜欢惠美才这样做的，而不是为了雅纪。

拉开小北屋的门，高城就感到有些异样。里面的温度明显比平时高，味道……也是浓烈的活人味儿，不像只有死人惠美一人。

雅纪给惠美换衣服。这事高城一直知道。直到那天他才明白雅纪根本不是单纯地只给惠美换衣服……打开门后他发现榻榻米上的惠美衣衫凌乱，也不像平时那样笔挺地躺在那里。

就在那时高城都不敢想雅纪会和惠美的尸体睡觉。他以为雅纪给惠美检查，发现有什么不好……所以，出于医生的本能，高城赶紧跪下来检查惠美……摸到大腿时，开始觉得不对劲儿……“你在干什么？！”身后突然响起雅纪的声音，高城吓得一缩手。

两人坐在小饭馆里默默喝着啤酒。“你不该对惠美那样……”高城打破沉默。

“这是我和她的事……别人无权过问！”雅纪回答得一点不客气。

“雅纪～这样下去不行！你再也支付不起昂贵的费用了！把惠美……烧了吧～”高城低声乞求。

“我做不到！”雅纪坚决拒绝。高城再也没说什么。

一旦中间夹着惠美，不管是死是活，雅纪会立刻跟自己翻脸，变得六亲不认。这样的雅纪让高城受不了。无数次的相亲后，高城见了很多女人。其中一个，高城对父母都点头要结婚了。可最后……还是不行！

只要一见到雅纪，高城就失去结婚的勇气和兴趣。自己结婚了雅纪怎么办？高城用救世主一样的心情想这个问题，雅纪疏远自己时他心里就能好受些。

已经预感到雅纪和惠美永远连在了一起而自己又绝对离不开雅纪。高城没法想像有一天雅纪突然不见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自己还怎么活下去。雅纪负担不起惠美高额的尸体处理费，高城正想着怎么能巧妙地帮雅纪。因为他知道，为了雅纪，惠美必须三年，十三年，三十年这样下去……还没等高城开口说想帮雅纪，事情就败露了……

即便到另一个世界高城也要夺回雅纪！“死，并不意味着消失，只是另一种存在形式……”高城点燃了雅纪的家时，就是这样想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