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阙——弃子

作者:弃子  录入:12-16

掌船老汉拿起船桨假意地拍了一下闻人谨,带着笑意地怒骂道:“好小子,每次来都要搜刮我的好酒好鱼,还不付钱,便是去酒楼,也没有你这般享受的。”

闻人谨也假意地躲了一下,推着苏阙往船头走去:“这不,我今天带了人来的,你可不能让我慢待了别人,小阙第一次来都城,还没好好玩过呢,你可要渡我们去好地方赏玩。”

老汉这才细细打量苏阙,淡然无波的样子,微笑温和中略带疏离,举止彬彬有礼却恰到好处,却是一个风流人物。然后不动声色地瞪了闻人谨一眼,眼里带着少许局促,少许疑问。

“你还杵着干嘛?还不招呼人坐下,燃上木炭温酒。”老汉说罢便渡起乌篷船,小舟缓缓地驶向月明湖中央。

闻人谨拉着苏阙坐下,老练地从船舱里拿出酒酿温上,然后对着苏阙眨了眨眼。

“跟你说,王伯酿的老酒可是人间美味,配上新鲜鲈鱼,更是让人今生难玩,今天定要让你好好尝尝。”

“怎么?看傻了,不认识我了,呵呵,今晚我可不是戎国皇帝,你也不是晋国太子。”闻人谨玩味地看着苏阙审视自己的目光,斟一满杯酒给苏阙。

苏阙收回审视的目光,接过酒觞,细细品了一番,确是别有风味,与相思醉不同,一口热酒暖人心扉。让人忍不住想再饮几番。

“诶,某要狂饮,这酒虽暖,也是易醉的。”闻人谨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人儿,醉意漫上脸颊,少了平时的疏离和淡然,多了些温和的柔软。微红的双腮,水汽蒙蒙的双眼更是让不愿移开视线,“你看,现在才正式湖色正好的时刻。”

此时夜色正是撩人,皎月高高悬挂在高空,月华流泻,湖光荡漾,盈盈清波甚是惹人怜爱。小船没有进入灯火辉煌的花船深处,而是深入湖心,四周没有其他船只,独此乌篷船浸润在月色中。举目望去,远处灯火璀璨勾勒明亮的背景,与月色交相辉映,近处几些疏荷少许残败,挺立的莲蓬依偎着娇羞垂落得半荷,晶莹水珠伏在残荷上,惹人瞩目,真是一湖一月一船只,一翁一酒一双人。

“嗯,确是好景致!”苏阙望着湖色发呆,记忆中那人也曾带自己游过湖,那时秋气清爽,烟娘在船中温酒煮肉,无酒一边垂帘地盯着烟娘手中的酒一边侃侃地说着自己的江湖趣事,言安也一改平时的严肃,偶尔插上几句来调笑无酒,使无酒的吹嘘不攻自破,记得无酒满脸通红。自己偎在那人的怀里,看着湖光山色,身后是温暖的胸怀,偶尔因笑而颤动的身体自己都能感受到。那时,时言副将也在,拔剑而舞,傲然身姿随风而动,剑光闪烁,那人便拥着自己为时副将抚琴,白玉冠束着的青丝偶尔散落琴弦中,偶尔拂过自己的面颊,自己满脸通红地拂去青丝,就能见到那人温柔的笑意。那时,小易还甚是拘谨,纸质地端坐在身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时副将舞剑,那人拥着自己,偶尔停下抚琴,逗笑小易迷上时副将,待看到小易窘迫的样子,悠闲地看着时副将招式出错,嘴角玩味地勾起。

闻人谨看着船头望着湖色发呆的人,斟酒独饮。

你又在怀念着什么?你满面的笑意又是为了谁?

远处传来歌女飘渺的歌声,若有若无地勾着心间的思念。苏阙,酒意微醺地回头,对着闻人谨璀璨一笑:“多谢你带我来看这湖色,我很是怀念。”说罢,举起酒觞敬了敬闻人谨。

闻人谨被苏阙突然回头的璀璨一笑中的媚意勾着心魂,醒悟过来时,举起酒杯回敬了苏阙,仰头一杯饮尽,也抹去嘴角那苦笑。

你是为谁而笑,为这湖色还是记忆的湖色?为着我还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你无意的一笑,却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罢了罢了,心若失守,我便随波逐流,这次,我输了……

夜色渐沉,湖畔的人也渐渐散去,花船也沉寂下去,恍如湖中美人,静静沉睡着。整个湖面顿时空阔起来,只这一只乌篷船在湖中飘荡。水汽迷茫开来,冷意渐渐升起,微风掠过,有些凉。酒意袭来,催人入睡。闻人谨看着半醺半睡地依靠着船杆的苏阙,想到他身体羸弱便从船舱内拿出衣衫,替他盖上,招呼了掌船老汉回岸,站在船头遥望。冷月无声,只有木桨划水的声响在寂静的夜空响起。船靠岸后,闻人谨也没有喊醒苏阙,只是轻手地抱起苏阙,道别老汉朝苏阙住的宫殿走去。

“他,心中没有你……”王伯对着闻人谨远去的背影,叹息地说道。闻人谨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从来没有看过他对人那么留心,只是那人却心扉紧锁,怕是一段无果的付出。

闻人谨的脚步顿了顿,望了眼怀中不知在梦些什么的人,毅然往前走去。

“是的,他心中没有我……”

万般不甘无奈都化作一个叹息,一个落寞的眼神。

走到苏阙的府邸时,闻人谨静静地凝视着怀中人半响,才喊醒怀中人。

“夜色已深,寒气袭来,回屋里休息吧”

苏阙醒来时,看到自己在闻人谨怀里,半醒的睡意也消失殆尽,然后眼睛恢复清明,整整自己的衣衫,不去深究闻人谨眼中的关心,对闻人谨一揖,然后往府邸走去,大门关上前,回头深深地看了闻人谨一眼:“今夜,你我是朋友,多谢你的引导,我玩得甚欢,可是也只是尽于今夜,明日,我还是我的晋国太子,戎国的质子,你还是你的戎国皇上……”说完,轻合大门离开。

闻人谨苦笑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你还是那么清醒,我却已不能。

飞身,几个起落间便到了城墙头。静静伫立了一夜,直到天边变亮。

“皇上,该早朝了……”

闻人谨最后望了眼天边,拂袖而去……

谁控得了心门,谁昨夜毫无睡意,谁城墙伫立……

第十章:戏剧开场

秋意渐浓,落叶无声,一夜间,枝桠上的叶子依然变黄,随着凛冽的秋风,瑟瑟发抖,余下虚空中若有若无的叹息,四处纷飞。春花夏荷早已残败,曾经娇艳的花瓣随风没入泥土中,只余枯枝轻轻微颤。而桂花却着一袭金装来到人间,娇羞的小脸伏在枝桠间,偷偷地看着宫廷高阁中的那人。那人一袭明黄的华袍衬得秋色无边,俊削的身影背手负立在楼阁中,金冠高束的墨发一丝不苟地盘踞在头上,尾留的几缕青丝恣意地随风飞扬。那人远远地望着楼外秋色,凄风旧梦,眉头深拢,薄唇紧闭。

“皇上,丞相求见。”段公公尖锐的声音在那人身后响起,那人却恍若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动作没有丝毫地改变,只是眼眸中流转的几丝担忧出卖了那人的心思,过了半响,才开口道:“宣。”

“臣等,叩见皇上。”那人回头扫了眼参拜的左、右相,挥手免了礼,却没有询问,仍是冷眼看着楼外的秋色。左、右相不能从那人冷然的脸上看出端倪,两人眼神交汇,斟酌着语句。

“皇上,晋国传来消息,苏朝靖已经病危,恐怕不久于人士,而现在晋国国内紊乱,右相把持朝政,正是我们谋划的好时机啊。”右相一想到戎国将合并晋国的场景,便老目迸发出光芒,伴君几载,为的便是这一天。

闻人谨转身就看到左、右相两人激动难以自制的样子,是啊,真是好时机,当年虽然攻到了晋国国都,却是深入敌内,加上士兵周遭劳顿而作罢,等了三年,谋划了那么久,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候了。

“爱卿,定已经有谋略了吧”

“臣等确实是已经有计策了,特来请皇上过目。”左相上前,双手呈上奏折。闻人谨接过奏折,无声地翻阅着。

“那,孤就把这件事交给两相了,孤在这等两相的凯旋之歌。退了吧……”

待左、右两相退下后,那人才重又望着楼外,想起那人,想起那日夜游,心中升起苦涩之感。

本来计划多年,眼看就要胜利,我却开始动摇了,帷幕已经拉开,你又会怎样迎战?

而此时,闻人谨心心念着的那人正在桂花树下。那人散着墨发,席地而坐依靠着树干,白衫上,发上,零星散落着桂花,那人却恍若浑然不觉,只是凝视着手中的残简,骨骼分明的手轻轻覆上残简,细细地抚摸。

“已经三年多了……”那人轻轻感叹,语气平淡,难以察觉其是难过还是快乐,不知那人是喃喃自语还是对谁轻声耳语。逝者已往,转眼间已经三年了,痛苦的,悲伤的,快乐的,竟都只是回忆,自己能做的竟只剩下重拾记忆,细细研磨那段时光。

旁边,小易拿着蒲扇轻摇,煮着桂花茶,茶壶上烟云渺渺,扇一摇,便四处散开,带着几缕清香四处弥漫着。听到苏阙的感叹,抬头望着苏阙,心中不免感叹。

是啊,已经三年多了,将军离开三年多了……

“小易,记得将军是怎么陨殁的吗?”苏阙,紧紧抱着残简,双眸紧阖着,白玉的脸庞慢慢退去少年的稚气,开始展现男人的英气,只是眉宇间的忧伤还是掩不去。

“又怎会忘记……”小易地随着苏阙的声音陷入回忆。

是啊,怎会忘记,死都不能忘记……

苏阙知道将军的陨殁的消息昏迷后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羸弱的身体却强撑着要出宫。

“主子,主子,你这样子怎么出宫,将军已经……你,你可不能也出事啊……”小易急忙拦住苏阙,说什么也不愿让他出宫。

“小易,我……我一定要出去。”苏阙回头凝视着小易,那是小易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脆弱的样子,如此哀求的样子,眼中往日的光芒早已暗淡,剩余的只有无边的哀凉,就像那寒江上的冷月,空寂无声,又像那风雨中的孤叶,无助脆弱。

“好,不过要先喝了这药。”

苏阙连忙抢过药碗一骨碌喝掉,由于太急而呛到,一阵咳嗽却还是往外踉跄地跑去。小易急忙拦住,召唤来了多喜准备马车,顺便拿出狐皮轻裘为其披上,才扶着苏阙出宫。半响后马车停在了别院,一下马车满目纷飞的白绫和大大的奠字,刺痛了苏阙的双眸,苏阙急忙往厅内赶去,就看到大厅上摆放的浸血的头盔,一口血气上涌,喷吐出。

“烟娘,烟娘,你告诉阙儿,这不是真的,阙儿不信,将军,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

烟娘避开苏阙的眼神,无言地抹泪。苏阙再转头看着言安,脆弱地绝望着。言安不忍地看着苏阙,无比僵硬地点了点头。

“将军……”

苏阙上前,抱住头盔,脸颊贴在冰冷的盔甲上。阳光照在苏阙身上,却仿佛没有什么温度,半明半暗,生生地让人觉得刺目。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厅内却无人说话,怕一开口就会让那人心弦崩裂,半个小时竟像过了半生那样漫长,那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将军……是怎么死的?”

“大军压境的时候,将军就派出时副将了。”言安忆起收到的情报,内心一阵冰寒,“时副将跑死了五匹宝马,两天两夜未合眼才到了皇宫,却……”

那日史长云派出时言之后不到一天,敌军突然进攻,郁血关,虽然易守难攻,奈何敌军大军十万,且都是雄师奇兵,而守城的兵力才两万。领军抗敌五天,兵中已经死伤无数,却收到诬蔑其叛军的圣旨,而且援军在路上迟迟未到。那晚,史长云召集所有的人,看着剩下老弱病残,每个人都用那种信任的眼光看着自己时,硬汉如他也硬生生落下了一滴英雄泪。

“长云年少伴君征战,十年来不说屡战屡胜,但说从未惨败。也曾以少胜多,而如今,云在这里起誓,若云一刻未曾倒下,云便守着我们晋国江山,守着你们。”史长云高战在墙头,双手举起酒碗,声音响彻云霄。

“此时逢战郁血关,敌军十万压边境,尔等可怕?”

“吾等愿誓死守卫我国疆土……”

铿锵有力的声响高喝直上高空,穿破夜空,响彻夜际。羌声不绝,战鼓雷鸣,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壮士割腕的绝然。

怕,谁人不怕洒热血,谁人不怕抛头颅;思,谁人不思家中妻,谁人不思当上娘;只是,将军麾下儿郎又有谁会退却,都是晋国好儿郎。

“哈哈……,皇上,你若要云的头颅拿去便是,云从不后悔。”长云一饮而尽碗中酒,独战城墙看依旧清明的月色。

是的,云,从不后悔……

不后悔,年少伴君战场杀敌,挑灯夜谋划。

不后悔,当年与君策马长街,看人间烟云。

不后悔,十年策君殿前舌战,惹群臣记恨。

不后悔……

只是,这郁血关,云再也守不住了……这江山,云再无能为力了……

翌日,金戈铁马,长矛交战,血色染尽了高空,倒下了,又有下一批人迎上,每个人都用生命挥写着最后的篇章:。而史长云身中五箭,长矛直中心房而掉落万丈悬崖,只留下混战时掉落的头盔……

落下那一回望,是对前尘过往的释然还是对前尘过往的留恋,谁也不知道……

言安说完,厅中众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苏阙静静地看着头盔,眼泪无声地流下。

将军,阙儿知道你不曾后悔。

你少年征战为了父皇,不管边关孤苦。

你十年策君为了父皇,不受朝中贿赂。

你连照顾我也是为了父皇,怕他将来后悔。

……

可是,你可有曾想过阙儿。

你答应舅舅要护着阙儿的,你却走了。

你允诺阙儿要和阙儿一起喝相思醉,却生离成死别。

……

你允父皇的事,允天下的事从未没有完成,可是,你允我的事,却没有完成一件……

“主子,茶好了。”

苏阙接过茶盅,小口地品茗,茶温度刚好,桂花香味正淳,每闻一次,都能浸入灵魂深处,这是那人最爱的。

“小易泡茶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好了,这可是将军最爱的。”

是啊,这是将军最爱的,于是也成了主子的最爱了。

话语间,天边响起了响炮,戏剧要开场了……苏阙把玩着手中的茶盅,出神地看着响炮的地方。

第十一章:东风几度催

东风几度催人老,莫把往事付流年。

“小易,去把前几天皇上送来的酒拿出来,然后去月明湖买几条新鲜的鲈鱼清炖上,今天晚上,可是有贵客到。”

紧闭的双眼慢慢地打开,几分绝然,苏阙起身,抖落了一地的桂花,对小易吩咐了一番,便往书房走去。

是夜,闻人谨刚到苏阙府邸门口时,就看到苏阙身边的侍人提灯等着自己。

“闻人公子,主子已为你部下了酒席,请随我来。”

闻人谨心中一凛,压下心中的疑问,跟着小易走到花园口。这是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曲曲折折的阁廊与皇宫石砌的建筑不同,是一种淡淼的秀丽的景致。半响之后,前方的小易停下脚步,对闻人谨行了一个礼。

“公子,请,主子就在前方等你,小的就退下了。”

闻人谨心中不安的情绪更是深刻,怀揣着这种心思,漫步走过去。还没几步,就隐约听到琴音,慢慢走近时,琴音开始清晰,音色纯正,一听便是上等好琴弹奏的。而曲中透露的那股傲然却不是一般人能弹奏的来的。时而缠绵如飞絮,时而凛冽如寒风,曲风的转换没有任何的违和感,恍若浑然天成。继续往前走去,闻人谨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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