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阙——弃子

“小易，对不起，我……我……”

怀中的人视乎有一点清醒，安心地看着苏阙，嘴角勾起一抹安慰地笑：“主……主子，小……小易就知道你……你会来，你……你放心，我……我没事。”然后抵不住疲惫晕了过去，昏迷中还在喃喃着：“时言，我……会护着主子的……时言……”

苏阙，心中血气翻涌，上涌的血被自己硬生生地吞下，双目狰狞地盯着篱妨和夏轩，略带哭腔沙哑的声音却铿锵有力：“你们，我会让你们都付出代价的……”

说罢，便抱起小易走出囚牢。往空中发出礼花信号之后，回头冷冷地看着篱妨：“和闻人谨说，无论这个毒是谁下的为了什么，从此我便不会心软。”环顾了天牢，“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我苏阙对天指誓，谁都不会放过。”

收到礼花赶来的简子鱼，就看到那人决然的身影，面容冷然却能让人感受到那种毁天灭地的悲伤和后悔。那一刻那人的气势有所改变，若说从前的从容的算计，现在就已经开始凌冽。

而此时，尚在昏迷中的闻人谨，恍如有所感应一般，眉头紧锁，面容苦楚，喃喃着：“小阙……小阙……”

而倚在烟雨楼的烟娘，望着消散在空中的礼花，突然悲意袭来……

而远在晋国风雨楼观星的言安看着天中风雨崛起的星象，陷入了沉思……

而晋国某处冰冷的两座墓碑在月色的浸润下泛起冷光……

谁负了谁的，谁为谁负了自己……

第十三章：临风怀旧

小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拥着，眨了眨眼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才发现拥着自己的人是苏阙。此时的苏阙，睡得甚是不安稳，双臂紧紧地锁着小易，满脸的倦容，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小易只要稍微一动，苏阙便更加用力地拥着，仿佛手一松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一般。小易也就不再挣扎，身体还是羸弱，眼皮也撑不住睡意，便在苏阙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位子重新睡了过去。约莫几个时辰后，苏阙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窝在自己怀里的小易，心中溢满悲伤。在这个世间，最贴近自己的便是小易了吧。同样的母亲早逝，父亲不爱，同样的所爱之人都已经离开，自己和小易就像是互相用体温取暖的两个人，面对世间的寒冷，只能紧紧地拥着彼此，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对方，又借取对方的体温来温暖自己，那么害怕时间的寒冷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碰触，最后留下满身的伤痕再互相舔着疗伤……

小心地放下小易，拿出残简，细细抚摸，深深地嗅着，仿佛还能闻到那人得气息，好像那个人还在自己身边，还拥着自己一般。就像当年城门告别时，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拥抱，只是自己却不知道那是最后的了。冰冷的铁甲触碰着自己的脸，那时却没有冷却自己的心，因为那时还是那么渴望着……

“水……水……”

小易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喉咙痛得难受，开口沙哑地声音惊醒陷入回忆中的苏阙。

“小易，你醒了？”

苏阙急忙起身倒了茶水给小易，四周突然变地很沉静，仿佛只剩下两个人一般，只有小口地吞咽着茶水的声音。苏阙刚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份沉静的时候，小易突然抬头，笑容不知道因为在回忆什么而明亮起来，让清秀的脸变得更加迷人。

“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会晋国，好像再去看看庙会，不知道那个红线还在不在……”

是啊，不知道那个红线还在不在……

那年，是自己十二生辰，将军因为在边关守卫而没有及时赶上生辰。待将军凯旋而归的时候，恰逢庙会，将军为了弥补自己便带着一群人去庙会。

一年一度的庙会，寻常百姓家都一大早挑起自家弄制的一些新奇的玩意，小吃来到大庙前寻了个好位子摆起摊子来，个个摩拳擦掌地想在庙会期间大挣一笔。史长云等人来到大庙前的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各种摊点上都挤满了人，香气四溢，即使是刚吃过饭的人也忍不住想要再好好吃一番。苏阙近年来虽然经常在出宫，却从来没有参加过庙会，一时忘记了身份，拉着小易就往小吃堆里奔去。

“哇，小易，这个真好吃，比‘家里’的还要好吃”苏阙两手抓满好吃的，满嘴油光地说。

“恩恩，真的好吃，好好吃……”小易也同样小手塞满东西，急急地点头。

而一旁史长云宠溺地看着这两人，心中满是感叹。阙儿，自从小易来之后，变得孩子气许多了，朝靖，你可知道，可在意？

一边四处看一边吃东西的两人根本没注意身边的人思绪的变化。小易突然看到庙前挂满红线的老树，感觉很有意思，就叫上苏阙往那边走去。两人挤开重重围着的人，望着站在树下的说书先生。

“若说这庙会最大的看点啊，便是这个老树了。话说当年乙女，乙女你知道不……”说书先生挥着小扇子慢慢地说着，看到前面两个身着华服的小孩一起摇着头，便一合扇子，每人头上敲了一下，待看到两人鼓起腮子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后，甚是满意地接着说：“哎，乙女都不知道，你们啊……乙女就是我朝开祖皇帝的小女儿乙女公主。话说，乙女公主出生的时候那是天降五彩祥云，观星台的大师都说此女不同寻常，便带着乙女公主来到这大庙，后来乙女公主就一直住在这大庙里，施尚布德。诶，你说这和大树有什么关系，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说来。这乙女公主啊，真是不寻常，两岁便才惊四野啊，亲手种下了这颗树，系上了红线，然后每年不曾间断过。可是，大师说了，乙女公主不是凡间能留得住的，二十年之后，乙女公主就突然在这颗树边成仙了。那年看到的人都说那时二十根红线都发着七彩光芒，从这之后啊，大家每当庙会都会在这老树上系上红线，据说啊，乙女公主在天上都会保佑着呢。来来，这可不要错过啊，每人只能系一根，切莫贪心了……要虔诚地，乙女公主才会庇佑……”

苏阙望着手中的红线出神，然后小心翼翼地系上红线，虔诚地闭上双眼许愿着。睁开的时候就看到史长云站在老树的另一边，目光复杂地望着老树，那是自己很少见到的样子，眼神里流露着回忆，向往，然后是无奈。那个时候苏阙便开始朦胧地感觉到，将军，心里有着一个人。只是后来苏阙才知道那人是自己的父皇，苏朝靖。那个将军一直守护的人，那个无心的人，那个自己恨着却无能为力的人……

苏阙从回忆中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小易偷偷地擦着眼角隐约的泪花。苏阙走过去，紧紧地拥着小易，望着窗外四处纷飞的落叶，低声叹着。

“小易，当初许的是什么，可有实现？”

怀中的人轻轻地抖动，然后偎在自己的肩膀，沉默半响之后才幽幽地开口。

“实现了，小易那时很贪心，许了好多愿望，乙女公主却没有嫌弃小易，给了小易一个家，一群疼爱自己的人，一个怀念的人，一个想要守护的人，小易觉得够了。”

只是，却没有留住你怀念的人，你要守护的人却没能护全你，你却不曾怨过……苏阙想着。

“那么，主子呢？主子许的是什么？”

窗外落叶有声，纷纷扬扬，簌簌作响。桂花残香四处飘逸着。

许的是什么呢？我好像有些忘了，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感觉到丝丝心痛。

“大抵就是有人相伴之类的吧……我早已不记得了……”

不是大抵，不是有人，而是想要一直陪在将军身边吧……小易回身抱住苏阙想着。只是，主子你，却不愿记起吧……

“呵呵，乙女公主是否真的成仙了呢？”苏阙突然小声地笑道。

“也许，真的有，那里一定很美……”

两人拥着彼此，此时，外界的一切都已经与两人无关。身份也好，敌人也好，悲伤也好，仿佛都不存在了一般……

“小易，明天你就回晋国吧，替我看看那红线是否还在？”

“主子，你……你不要小易了吗？”小易听到苏阙叫其回晋国，虽然知道是想要护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是，你听我说，父皇已经病微，不足两月必定有文书来让我回国。而右相必定不会善了，而闻人谨，怕已经开始行动了，你若在我身边，我便会多心。再者，你已经好久没去看时副将了。”

时言，时言……是啊，我已经好久没去看时言了，可是，主子，你又何尝不是……小易重新抱着苏阙，悲伤满怀。

简子鱼在回廊中透过窗户看到相拥的两人，冰冷的眼神深处透着羡慕。虽然知道那人心中已经有了人，虽然知道小易从小一直陪着那人，只是像亲人一般地互相汲取温暖，虽然知道小易因为那人受到很大的伤害，却还是忍不住羡慕，甚至快要嫉妒。为什么不是自己，为什么自己不早点遇到那人，为什么要眼看着那人那样悲伤，却不想告诉那人，其实……是真的不愿告诉那人，是不是可以相信，只有自己一直守护下去，就能够代替那人心中的人，就能够给予那人温暖。

只是很多时候，晚到了就是晚了，无论将来经历什么，心中最初刻下的痕迹却是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越加深刻的。就像相思醉一般，越久越醇却也越通……

而此时同样刚醒过来的闻人谨听到篱妨的报告之后，陷入深深的绝望，屏退了身边的人，回忆着这大半年来与那人在一起的场景。突然觉得能回忆的记忆太少，能怀念的东西太少。

若我说，我后悔了，可行？

呵呵……嘴角不禁苦涩地勾起，我离你越来越远了……

江城如画里，山晓望晴空。雨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第十四章：两不相思

翌日清晨，秋风猎猎地吹着，黄色的落叶将城门外的大道铺成了一地金黄，寒风吹过，卷起落叶在地上打了好几滚，就像几声叹息，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城外三里处，苏阙招呼好小易随身携带的东西，便让小易送上马车。小易掀开厚重的幕帘，转身望了苏阙一眼，眼里满溢着不舍。

“主子，小易走了，就没人那么留意你的起居了，你可要好好地顾着自己的身体，不要每次都逞强，莫要忘了你的身体才刚好……”

“知道了，瞧你把你主子说的，仿佛小孩一般，哎，这可怎么办啊，我家小易可是越来越罗嗦了，这可是要转身变女子待字闺中吗？”

苏阙打断小易的唠叨，打趣的口吻然小易苦笑不得，却也平生减了几分伤感。

“好了，时候不早了，早些上路我也放心。”苏阙说罢便转身招呼车夫和护送小易回国的人，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慢慢地离开自己的视野。

秋风骤起，将苏阙的青衫吹得鼓鼓的，婆娑作响，原本甚是合身的衣服现在看着竟给人一种宽大的感觉，配上连日来少有休息的疲倦面容，更是显得轻薄，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把眼前的人吹走一般。一头青丝四处纠缠着，就像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纠结着神经，纷纷扰扰让人躁动不安。苏阙就这样，安静的伫立在大道变，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发呆，落叶飞落在他的墨发，身上，却恍若未觉，只是目光流转间透露的悲伤和怀念能让人察觉几分心事。

待我归来时，必陪你痛饮相思醉，到时候定不醉不归……

那人最后许下的诺言尤响在耳边，再回首时，却像隔了好几个世纪。

同是清晨，天才微蒙蒙得发亮，不知名的花却已开遍四周的山坡大道，香气沁人心脾，深深地闻一下，绕是还在梦中的人儿，也会被这清香所吸引，反而以为自己到了什么人间仙境一般，不知是在梦中还是现实。正逢夏胜，时而有飞鸟掠过高空，划破沉静扑腾进草丛中，沾满一羽毛的清香，才甚是可爱的抬头四望，展翅飞向更加辽远的天空。

城外五里，大军整装待发，每个将士脸上神采飞扬，铁甲在晨光的洗礼下熠熠生辉，旌旗在风中簌簌作响，远远望去，好一幅男儿热血待战图，让人看了，忍不住满腔热血沸腾，即使再柔情的女子，也会芳心涌动，想要披上铁甲手执银枪好好战上一番，当的是巾帼不让须眉。而在大军的前面，一身银甲衬得那人风华无双，上好的缎带束着墨发，剑眉下深邃的眼眸，还是那般温柔沉稳，滴水不漏，高挺的鼻梁，薄唇轻抿着，俊俏而多情。

“阙儿，你成年礼的时候我定会赶回来，必陪你痛饮相思醉，到时候，可是要不醉不归啊……”史长云朗笑几声，笑声直冲霄汉，慑人心魄。

“将军答应的，可是不能反悔，众将士可是都看着呢。”

长云微笑地看着苏阙，转身对着大军长啸：“尔等儿郎，说给我们太子听听，不出半月我们必定凯旋而归。”

众将士看着眼前屹立的战神，一股豪情满溢胸腔，热血上涌，一齐吼道：“凯旋而归，凯旋而归……”

长云在众将士的吼声中拥住了苏阙，低声吩咐了什么，而后翻身上马，

万马奔腾而去，旌旗随风飞扬，渐渐远去，直到化作无数个小黑点，然后消失在天际。

苏阙望着眼前的秋色，旭日已经高挂在天边，照射在身上也没有什么暖意，那人当初的诺言早已经流水一般消散了，只是自己还记着，每次回想的时候，就像从新扒开伤疤，让自己再痛一遍，不知道是怕忘记还是在怨恨着那人……

“小阙。”

苏阙转身就看到闻人谨站在身后，简子鱼拦着他，冷峻的脸拉得更长。苏阙挥手让简子鱼退下，恍如没看到闻人谨一般，径直往远处走去。闻人谨上前一把抓住苏阙，面露愧意和难过。

“小阙，我……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已经昏迷了……”

“闻人谨，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执着，没必要与我解释。”苏阙淡然地从闻人谨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笑容云淡风轻。

“可是，小阙，我重没想过真的伤害你 ……”

“闻人谨，”苏阙打断闻人谨的话，复杂的心思千回百转，“你从未想过伤害我，说的真是大义凛然啊。我问你，那毒是谁下的？”

闻人谨望着苏阙，那人还是那股翩然于尘世的味道，明明心中汹涌澎湃，却还是说的如此淡然，却句句直中要点一针见血，让人没有任何的环转余地。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那毒是你自己下的。‘醉卧’，确实是好毒，你也真敢用在自己的身上，就不怕真的醒不过来吗？且不论你为何下醉卧，你说你从未想过伤害我，你可有想过，你朝中那么多人虎视眈眈，我虽为太子，在戎国却是质子，有何地位可言，若那时我未去烟雨楼，是否被严刑逼供的人是我，你才甘心？再者，小易在我心中本是非同一般，我宁愿那个人是我，也不愿再让爱护我的人受伤，你可知道？你……也不过空口说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