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守道,“胡说!我们张家一向烧香拜佛,做善事也不少。你不会有事的,莫要胡思乱想。”
张守恒道,“孩儿做了件大错事。城中闹鬼的事,爹你可能也听说了。”
张太守摸摸胡须,“确有所闻。你现在养身体要紧,其他事就别操心了。”
“爹,那鬼……恐怕是……孩儿带回城的……”张守恒拉住太守的袖子,哽咽了,“孩儿不该贪图美色,引来大祸。
”
太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低道,“这些话,莫要再对别人说。皇上派的御史,过几日就到郾城了。若传出去给他
听见,事情就更麻烦了。
你先安心在此养病,我明日就要赶回城中,做些迎接准备。其他事,等御史走了,我们再慢慢查。郾城就是咱张家地
盘,你还怕爹为你翻不出它小小一个妖孽?
爹目前最大的难题,是那个京城派来的冷面御史。你在京城的舅舅给我来信,说这个御史,就从来没笑过。既不好色
,又不贪财,根本无懈可击。麻烦啊……麻烦大了!”
戒痴回屋,关好房门,脱光衣裳爬上床。玄灵立刻将自己暖好的位置让给他睡,眼睛亮亮的,脸颊红彤彤。
戒痴钻进被窝,舒服地喟叹一声,搂住玄灵,往自己胸膛上靠,“你睡过来一点,当心着凉。”
玄灵笑着滚过来,柔顺黑亮的长发铺在戒痴的手臂上,又凉又滑。戒痴拧着眉,很不开心。
玄灵奇怪,“你在想什么?”
戒痴扭头看他,咬了咬下唇,道,“玄灵。那个张太守好像是个贪官。”
玄灵冷笑一声,“还用你说?我早看出来了。”
戒痴撑起头,很是佩服,“这你也能看得出来。太厉害了!我以为你只能看出鬼……”
“啪!”某人贼亮的光头又挨了一下。
“哎哟!玄灵,你太凶了!当心以后娶不着媳妇!就算你长得好,也没哪家闺女喜欢这么残暴的夫君!”戒痴睁圆雾
蒙蒙的眼,趴在玄灵身上,瞪视他。
玄灵从被窝里伸出白如美玉,又肌理匀称的手臂,抚摸戒痴光头上的九个香疤,眼带笑意地望着他,道,“那我就不
娶媳妇了。你也不能娶媳妇。咱俩做伴不好么?就像你师父跟我师父。虽然一直吵吵闹闹,但不也过了一辈子?”
戒痴歪头想了想,嘟嘴道,“我不跟你吵。我会让着你的。”
玄灵咧开嘴,笑得前所未有的甜。戒痴看呆了去,伸出指头,戳戳玄灵颊边的笑窝,“你这个,深得可以装酒了。要
是流泪,不知道会不会积在这里,变成一汪水潭。”
玄灵严肃道,“这世上,能让我哭的,只有一人。”
戒痴却皱着眉,去想别的事情了。口中念念,“你说,要是太守那个贪官不管。城中一直有人被鬼害死,那得多少人
为此痛哭啊……”又突然眼睛放光,蹭着玄灵,好似骑马,“玄灵,你会捉鬼吧?”
玄灵挑眉,“我会与不会,有何相干?”
戒痴道,“你去郾城捉那只艳鬼,好不好?你下山时,你师父也说了,你抓到妖怪,他就许你回去的。”
玄灵哼道,“鬼跟妖是一码子事?我懒得管闲事。你好好念你的经,管这些干嘛!”
“玄灵,你就忍心看着百姓被厉鬼吃掉?”
玄灵推开戒痴,坐起来,“那你就不担心我受伤?你以为捉鬼降妖是那么容易的事?”
戒痴最怕玄灵凶。玄灵硬,他便软。
“可你也不能一点都不管吧?那些死去的人,多可怜啊……”
玄灵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叫艳鬼吗?那些死了的,都是色中饿鬼。活着也是人渣败类,还不如死了干净。”
戒痴没再回嘴。一时间,禅房内静得出奇。
玄灵抱过戒痴,抚摸他的脸,“我只想咱俩永远在一块儿。其他的,我都不在乎。”说着,眼神有些恍惚了,禁不住
伸头闭眼,去吻戒痴的唇。才刚碰到,就被戒痴一把推开。
玄灵摔在被褥上,睁开眼,看见戒痴迷茫又慌张,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瞧床上的玄灵,胸膛起伏得甚激烈,手足无
措地胡言乱语。
“你作甚么?!我又不是女人!不对,你以前就喜欢这么捉弄我……不是!我们刚才不是在说这个!总而言之,你不
去,我自己去!”
戒痴不理玄灵的拉扯和呼喊,跳下床铺,抓过僧衣,跑出了禅房。
过了几日,张守恒在寺庙里禁欲了一段,身体逐渐恢复,准备回城去,帮助太守迎接御史。随行的队伍中,多了两个
奇怪的人。
一个和尚,一个道士。
戒痴坐在马车外面,目不转睛地望着身旁,手持拂尘,闭目打坐之人。
“你不是说,死都不去么?”
玄灵睁开眼,斜他,“死了自然去不成。不死,便去!”
第四章(中)
张守恒到了家门口,却不进入,死死挨着玄灵的后背,拱着他往前走。戒痴都没看路,竟扭头看他俩,黏在一起,横
着走路,活像一只大螃蟹。
张守恒拉着他俩到了自己住的苑子外,躲在月门后面,用折扇示意他们进入,压低声音,问身后流汗的胖管家,“还
在吗?”
管家抹了把油乎乎的脸,“在,起来就嚷着要吃鸡,刚给他送进去。估计现在正啃呢。”
玄灵挑挑眉,见他们如此害怕的模样,反而来了兴趣,往后推了一把戒痴,“你呆在这儿,我一个人进去。”很随意
地一甩拂尘,就往苑子里走。过了竹林,月门外的人便看不到他了。
玄灵才到廊下,已听到屋内咀嚼声阵阵,肉香隔着门窗,都可以闻见,里头的人边吃还边感慨,“啊……真他娘的香
!”
‘吱嘎’一声,玄灵推开了房门。
趴在桌面上,翘腿啃鸡的狐狸,‘帮当’一下,掉落了手中的鸡翅膀,下巴忘了合,口中含着的鸡肉,铺满了红舌头
。
玄灵的眉头和嘴角同时抽了抽,“哟,好久不见。你过得蛮滋润的嘛。”
‘嘭!’狐狸一拍桌子,站起来,丢开手中的肥鸡,又有点后悔,捡是来不及了,只好舔舔手指间的香香鸡油。
“臭道士!本大爷正想和你算总账,你就自己送上门了!我看你是赶着投胎!”
狐狸掀翻桌子,朝门口的玄灵砸去。玄灵推门时,已察觉屋内昏暗狭窄,不好施展法术,有意将狐狸往院子引,于是
只挡不攻,一掌劈碎飞来的桌面,狐狸已然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玄灵跃出回廊,往竹林内跑。狐狸在后面骄傲地大笑,“道长今日怎么如此窝囊?”
玄灵到了一块空旷地,回眸对其一笑,魅力丝毫不差狐狸,“呀,贫道素来怜香惜玉。几日不见,贫道越发觉得你美
,有些下不去手。”
狐狸愣了一下,忍不住往旁边池塘里瞟,想看清自己的倒影。
玄灵嘴角一勾,拂尘一挥,笑得慈眉善目,“上善若水任方圆。”
狐狸一惊,回神已晚,池塘内的水,忽然打着卷儿向上涌,形成一注水龙,张开大口往狐狸脸上咬。
“玄灵,你没事吧?我在外边听到很大动静,实在不放心,还是进来了。”
玄灵被喊声分了神,回头去瞧,果然看到戒痴一脸担心,眼神怯怯地站在自己身后,生怕自己责骂或是殴打他的头。
玄灵憋在胸口的一股闷气,登时消了一半,却仍冷着脸道,“你快出去!捉妖没什么好看的!”
“咦?是妖么?我以为是鬼。”戒痴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玄灵的隐患,反倒指着平静无波的池塘边,跳来跳去
的狐狸,“他……疯了吗?”
玄灵推着他,往外赶,“你快出去!在这儿会影响我的!”
戒痴突然“啊!”地大叫一声,居然把狐狸从幻术中喊醒了。玄灵啐了一声,索性挡在戒痴身前,瞪着阴笑的狐狸,
流下了一滴冷汗。
“呵呵呵呵……原来你也会怕啊?道长。”狐狸隔着玄灵的肩膀,朝戒痴抛媚眼,“本大爷还以为真会伤到我的花容
月貌,原来只是骗人的幻术。”
玄灵额头的冷汗更多了,漆黑的眼珠不停打转,却一直想不出狐狸如果攻击戒痴,自己要如何护他周全?
戒痴完全没有危机感,居然从玄灵身后伸出光溜溜的脑袋瓜子,看向狐狸,“李铁贵!怪不得我刚才觉得你眼熟。原
来你是狐狸啊?久仰久仰……”
狐狸与之对视,眼中露出笑意。玄灵方寸大乱,侧头对戒痴吼,“你疯了么?跟他唠什么家常!”
戒痴完全听不到似的,眼神呆滞,望着对面的狐狸,嘿嘿傻笑。
玄灵大骇,抓住他肩膀,使劲摇,“戒痴!你醒醒!呆子,别看他的眼睛!”
戒痴慢慢扭转头颅,聚焦终于回到了玄灵的脸上,却表情大变,猛地一把推开玄灵,撒腿就往狐狸身边跑。
玄灵没有防备,被推倒在地,再想爬起来去追,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戒痴投进入狐狸的怀抱,口口声声叫狐狸“玄
灵”,却指着跌倒在地,手心已擦破皮的自己,怒道:
“那狐狸太坏了!一直阻止我过来找你。玄灵,你把他收了吧!”
狐狸“呵呵”笑得风流,抬高戒痴的下巴,对他道,“来,先让本大爷亲一下。”雪白的大尾巴,在其身后,悠哉晃
动。
“唔……唔……”
狐狸还故意吻得‘啧啧’有声。之后,舔舔上唇,斜瞟玄灵,眼神妩媚又挑衅。
第四章(下)
玄灵垂首,默默爬起来,说话间,恍然抬头,眼中的杀气朝狐狸扑面而来。
“你胆子不小啊!妖术也长进了,居然会用‘狐媚’。我倒要看看,你最近又新睡死几个?!”说罢,就着擦破皮的
手心,单掌朝地面一拍!
方圆十步之内,豁然出现了一个银色八卦图。
狐狸大惊,丢开戒痴往后退闪,却又中了玄灵的道。玄灵本意就不在袭他,而是为了让他放开戒痴。当下朝戒痴冲去
,到了跟前,戒痴却仍旧恍惚,手臂挡在身前,不停挥打。
狐狸已然明了,尾巴一勾,拉下一根竹子,倒挂其上,垂在戒痴身旁荡漾。琥珀色的眼眸之中,竟是妖气。
“玄灵!”戒痴跌坐在地上,蹭着双腿,朝狐狸那处爬。到了面前,狐狸伸出又长又尖的指甲,压在戒痴颈项上的动
脉处,偏头朝玄灵邪笑。
“道长,要比划,就好好打。再玩阴的,我就宰了他!”
玄灵举在半空的手臂,尚未收回,闻言,居然抬袖擦擦脸,站直身子,冷冷道,“那你就杀。废话真多。他死了,我
再去找一个来玩,有何难?”
“呃……”狐狸反倒不知所措,倒挂在竹子上,脑袋有些不舒服,‘咕噜’一滚,落回地面,仍旧挟持着戒痴,不敢
妄动。
竹子弹回原位,枝叶在空中相互碰撞,落下许多绿芽,伴随着‘沙沙’声响,飘荡在狐狸与玄灵之间,一触即发。
狐狸道,“我真杀了!”指甲又往戒痴脖子肉里卡进一寸。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滑落下来,滴在深蓝色的僧袍上。
戒痴委屈地看着狐狸,“玄灵,你作甚么掐我?好痛。呜呜……”到最后,实在疼得厉害,眼泪汪汪。
玄灵依旧冷冷瞧着狐狸,一言不发。
狐狸却有些自乱阵脚,‘啪!’地一巴掌拍在戒痴脑壳上,骂道,“不许哭!奔丧啊!你大爷我还没死!”
玄灵冷笑,“你要杀便杀,哪来这么多废话!你又不是第一天杀人了,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
狐狸心虚道,“你当真不管他?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玄灵嗤笑,“一起的,我就要管他?你跟多少人一起过,你有在乎过他们的生死吗?”
狐狸思考了下,“的确哦……”恍然大悟,一脚将哭鼻子的戒痴踢进池塘里去了,摆开阵势,怒瞪玄灵,“本大爷今
天跟你算总账!看招!”
“呵呵呵呵……”玄灵笑得开心,一路退挡,到了月门边,狐狸一爪袭向玄灵的面部。玄灵侧首一躲,狐狸爪居然硬
生生将玄灵背靠的围墙,击穿一个大洞。
“啊——啊啊!”几块碎了的青砖掉落在地上的瞬间,狐狸透过墙,看到了躲在月门外的张守恒,此时正一脸恐惧地
往管家身后藏。
狐狸愤怒,想拔出爪子,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手腕卡在墙洞内,一时半会儿居然取不出来。
玄灵修长白皙的手指,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按在了狐狸的左心房上。
狐狸霎时慌了神,张口想咬贴面站立的玄灵,却被玄灵一霎用拂尘勒紧脖子,虎牙外露,“呼呼……”喘着粗气,话
都讲不出半句。
玄灵笑得暧昧,“这掌是你欠我的,谁叫你亲他?我说过,你玩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说罢,掌心一翻,重重
打向狐狸胸口。
狐狸这回学精了,瞬间幻化为原型,手腕也同时从墙洞中缩回。三步两跳,蹦上了月门。
玄灵没想到他来这招,抬头去寻。只见月门顶上,一只全身雪色的弯眼狐狸,尾巴足有一丈多长。
月门外的张守恒,和原本在此看热闹的一大群丫鬟小厮,全都乱了套。互相推挤着四散,却又因彼此撞到,在花园内
摔了一地。
狐狸并未低头提防玄灵,反倒朝花园内跃去,落到全身虚软,腿抖如簸箕的张守恒身边,尾巴变得更大,‘刺溜’一
卷,将其捆在空中,爬上假山,跳上外墙,霎时不见了踪影。
“你放开我!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张守恒被卷在毛茸茸的大尾巴里,动弹不得,只好扯开
嗓子,不停骂街。
狐狸用了瞬移,到了城外,直往深山老林里奔。张守恒愈见人烟稀少,便愈是惊慌,话也不敢再多喊,安安静静,老
实了不少。
狐狸跑进一个山洞,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放出耀眼的光。与之遥相呼应的,是山洞深处的,众多绿油油的光点。
张守恒听见自己牙齿在打颤,下一刻就被狐狸丢在了冰冷的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怯生生抬起头,朝那些泛着绿光的
黑影处看去。
山石上,或坐或站,数十匹狼,全都半人半兽,野性未退。为首一人,跨坐在钟乳石上,气势狂放,虎背狼腰。小腹
的六块肌肉,显得很有男人味。
“哟,终于知道回来了?亏你叫‘嗤嗤’这种名字,本大王倒是一直痴痴的等,就是不见你这家伙露面。”
“闭嘴!老子最烦别人叫我名字!”
狼王大笑,“可你未成精前,抢不到吃的,就会一直‘嗤嗤嗤……’的叫。不叫嗤嗤,你要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