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的语气,坠坠不安着。
“嗯。”
纵使胆怯,我也不能退后。
当所有人退下,这里仅仅只剩下我们二人,他动作轻柔地拨弄我的头发,取下发上的乌木发簪,青丝流泻,发簪落地,清脆的声响。好像什么东西同时掉落地上般。
黑暗使人放纵,亲吻也显得理所应当,让我就这样闭上眼,权当是一场安恬的梦,又或者外面的白昼已经渐渐黯淡,一去不复返。
我既没有怨恨,也没有眼泪。
偎在他怀中,清轻轻地亲吻我的鼻尖,温暖地气息令我有种疲倦的错觉,只想睡觉,但却睁眼听见他温和的话语,十分清晰:“临儿,再过两天,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我们再也不用分开……”
我的愿望?
等我从他的话里回过神,发现清已经静静地喘息睡着,而他身上的热流依旧源源不断地传递给我,致使我到最后竟也不住昏睡过去。
不晓得过了多久。
朦胧中,我听见水声,以及那股几乎被我习惯却又时刻警醒大脑的奇怪气味,难耐地睁眼,清已经不在身边。
起身,昏暗的火光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恍惚爬下软榻,我的腿酸软得站不起来,猛然间左脚杠右脚一个踉跄翻滚在地。
许久抬头,看清这个暗黑的地下室。
被关起了么。
意识到自己身处囚笼,于是人性之中的逃生本能又开始苏醒,缓和一下身体的不适,我便重新站起。
整个昏暗房间似乎都是密不透风的,趁无人,我想要沿着记忆中柳梦莱带我走过的原路回去,可是我发现我太天真了,就算清不在,他怎么会蠢到让我有机会离开。尽管视线模糊,但光看四周空空如也的陈设就知道,清已经断绝任何我有可能离开的机会,甚至前方的道路已经被一面稳固的石墙堵住。
忽然,那股难闻的气味变得更加强烈,心想反正没力气逃走,倒不如寻找一下这股味道的源头。
而设想前提,首当其中的,是在如此昏暗的环境,我需要一个可以为我照到眼前道路的照明物
。
抬头,嘴角有些抽动。
要是在前世,拿下这点高度的火把我根本就轻而易举且不费吹灰之力,可惜今生这个不长肉的羸弱身子,只能望着那点火光愁。
要不怎么说人类是最聪明的动物,就单单以物尽其用这点其他动物就是望尘莫及,当然了,我指的不是自己是什么白发魔男,或者乌七八糟的神仙怪力,作为一个普通人,我还是老实点遵守普通人的思维定式。
脱鞋。
早听别人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是鞋子一脱火把手到擒来。
只不过,主要是靠我手法凌厉,扔的比较准,用的劲儿也巧,生生打落火把也不至于将其熄灭,捡起火把,鞋子一穿,披头散发的我就点着火把在四周仔细查探。
周围全部都是封闭的石门,根本没有一丝缝隙,绕了一圈未果,正打算退回正中心的软榻上,却在经过某一片地方的时候,闻到更加强烈的气味。
毫不犹豫趴在地上,来回细细嗅探,果然在某一处的怪异气味要浓烈得多。
拿手轻微地敲了敲,结果在那一片的下面似乎都是空心的,大惑不解地拿火把照亮干净的大理石地板,我学着从前温玥的模样查探一下接口处,在仔细一排排查探之后,终于给我找到边缘细微松动处。
伸手一瞬,突地犹豫,好似什么在拉扯我的神经,让我不要去发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手总要比爱思考的大脑快,可无论我怎么搬拉抠扯掏,甚至于最后发狂的踢踩撞敲砸,它老人家就是纹丝不动。
应该要夸它质量好么?有些欲哭无泪。
努力半天的结局是白费力,加之身体上的不适,我虚脱半躺回去,待回复了些精神,越想越憋气,直起身子朝软榻左边猛地一脚踹去,也不知是怎么了,只觉得整个地下室地动山摇,好像我四周的地板都在移动,惊得我只好蹿软榻,手持方才被我扔到地上的火把,瞪眼观察四周。
等到震动停止,火把照耀四周,大理石地板全开,仅仅剩下中间软榻还有地方让我落足,周围全部都被一些黑红的水覆盖,首先给我强烈感官刺激的是那股味道,之前觉得怪异的味道的时候也猜到四周有机关,但我那时想到的是防盗水银之类的东西,不曾想竟是这些散发着浓烈铁锈腥味的血!
心头一紧。
这么多血,都能汇成一座巨大血池,清到底杀了多少人……
望望脚下翻滚涌动的液体,一阵寒意由骨子里冒出,如果这些是水,我想自己是否会平静许多。
紧闭空间仅有的血液涌动声,倾听入耳,身前黑红的液体像哭泣一般,带着死者的怨念嘶吼着,狂啸着,想要将我吞噬。
没有出口,手中的火把不久亦将燃尽,我像一个被困在孤岛的人,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久而久之,那些血液却使我冷静下来。
静默低头,直到机关突然恢复原状,许久我抬头,清就站在我面前。
他亲吻着我。
“这些血是怎么回事。”蜷缩在软榻上的姿势依旧没变,尽管机关关上,我依然盯着早已换成大理石的地板。
他摩挲着我的脸颊,安静地说:“临儿,再忍耐一下,过了明晚,你的愿望就实现了……”
“我的愿望?!”挡开他的手,“我的愿望是让你到处杀人?是让你把一个个活人变成那种不生不死的傀儡?还是让你把我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清,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轻轻拍着我的背,他的声音里没有责备的意味,反倒多了些紧张:“临儿,我不想惹你生气。”
用力推开他,我摇头:“如果你不想惹我生气,现在你就立即放了萧北辰和阿岚。”
“不可能。”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猛地将我压倒,嘴里不清不楚呢喃着,“只差两个人,只差两个人我就能让你变成人,我不会放弃的……”
听清一言,犹如当头棒喝。
“什么……什么叫能让我变成人?”莫名缩了一下。
再次轻柔地抚摸我的脸,他印了一吻在我额头,紧紧拥着我,说:“当时你说那些话让我离去无非是为了不想吸走我的阳气,可我当时不知道,回到凤京,翻阅先祖典籍的时候,我发现一些秘密记载,好像说先祖曾经在战场厮杀中死去,有人用了万人血祭的方式让他复活……但是记载只有一点点,很多地方都是模棱两可……”
“后来我遇到一个神秘人,他给了我一种傀儡药方,告知我关于那本典籍差不多的事情,但是他告诉我,血祭必须得要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人才行,还顺便给了我一份江湖各大帮派的详细资料……但还没仔细试探真假,他就消失不见……不过,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为你完成愿望……你说过你想成为人的,对么。”他的眼里充满着期待,眼瞳里满满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你就为了我,做了这些事。”我说的很平静,平静的连自己都无法置信。
本以为自己能带着正义感狠狠指责他,怎么到最后却发现自己竟然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呢?
真好笑,我有什么立场去指责。
他都是为了我,不是么。
如徯山庄惨死的亡灵,归元帮死去的弟兄,寒都无辜的百姓,还有莱儿、温玥、萧北辰、阿岚,甚至于那些不生不死的杀人傀儡,统统都是因为我而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处于那种境地。
只因为我还活着。
因为我还以这种怪异的形态活着。
心里不知为何变得很坦然,但是眼却模糊了,似乎有什么狠狠哽咽住喉咙,我默默地望着他,翘了
翘嘴角,苍然地笑了出来:“清,我突然觉得好后悔。”
眼泪滑落。
好久没有湿润过的眼眶终于流出眼泪,流出来的不是痛苦,是满满充斥于心间的后悔。
自当个圣人似的,总以为能超脱世俗所见,从我还是尚子文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不做后悔的事,其实有很多东西我都做错了,只是时间不允许我回头。
前世是这样,今世亦是。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抉择后悔,我开始后悔当初如果没有为了一个安全的环境而去招惹清,如果没有因为自己那点倔强把清逼到疯狂,如果我没有杀了他,如果我变成鬼之后没有在他身边停留,如果早一点告诉他真相,如果……如果我在恢复记忆的时候不是自私的想活下去,是不是就不会看到今天这一幕?
当初我死了的话,他会幸福,尚君会幸福,温柔会幸福,莱儿也会幸福,至少为非作歹的他能活下去……谁也不会步入这种田地,死去的亡魂仿佛在像谁宣告自己的痛苦,它们叫嚣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徘徊。
它们叫我,凶手。
我不杀人,人却因我而死。
枉然的赋予,枉然的生存,尚临,生命为何要降临与你这血肉之身,或者说,是你永远也逃不开的宿命,注定了你永生永世都要受到极刑?
我躺在醉人的甘醴泉边,却注定没有那样的福分。
清抱着哭泣的我,却抱不住我哭泣的灵魂,我在颤抖,我在恍惚,我在痛苦的深渊照到自己的模样。
我发现,自始自终,抱着自己的只有这双手。
……
万人血祭,为了我的重生。
恍然坐在一边,望着被两名傀儡押解进来的萧北辰和阿岚,未到三日,他们的身体看上去还是很勉强,但一直端正地望着这边,阿岚见到清,立即恼怒而愤恨地喊道:“尚清!你这人面兽心的家伙!”
清不以为然。
接下来,他们看到坐在清身边平静如常的我,臭小鬼惊讶万分,指着我,说:“尚临……你跟他是一伙的?”
说臭小鬼你性格敏感、江湖经验不足还真是,凡事都不能看表面,表面越真实的东西,往往越虚假。
但是,既然让你误会了,那不妨就这样下去,于是我瞥了眼清,幽幽站起,狠心冷笑道:“既然被你看穿,那我也不必再隐瞒,反正你二人就要成为我变成人路上的亡魂,我也不怕跟你们都说了,省得你们死的不明不白。”
清望着我,我则继续冷着性子冲那目瞪口呆的二人说:“我受够当鬼的日子,受够为了那点阳气就要在死人堆里打滚,我招谁惹谁,凭什么要这样痛苦!”
“小临,你怎么了?!”阿岚皱眉问道。
“我怎么了?你怎么不问问你怎么了?从小到大生活在温床里的小少爷,
没吃过酸甜苦辣,你以为人人都会接受你那种不成熟的无理取闹?若不是大家都偷偷帮着你,毫无心机城府的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温堡主么?!你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成熟,结果却是漏洞百出,否则温家这么多人也不会葬送在你手里!”
激烈的言辞致使阿岚哑然无言,而刚想说话的萧北辰亦是被我生生把话堵了回去:“还有你,你不要摆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其实自你第一次对我有戒心开始,我们就注定有隔阂,若不是心血来潮跟你打赌,我想你绝对活不到今天!你自以为正义,凡事只懂得狭隘思考,任意妄为,不懂得为他人考虑,你以为寒都分舵的人为什么不喜欢你?你以为燕信他们为何会推举年纪轻轻的你当帮主,你当真以为是自己为他们做了几件好事就众望所归了?身在帮主之位,可独揽大权的是你么?!”
话语有多难听我说多难听,而且刀刀切中要害,数落完之后,清扬手让傀儡压制住那两个人,打算立即放他们的血,我正襟危坐,直视着这一幕。
可当傀儡即将下手的时候,我冲清摇了摇头:“清,不急。”
“你想救他们?”清挑眉不悦。
面无表情地望过去,我说:“既然是我的重生,那就一定要让我亲自动手。”
“我先声明,万人血祭的确是为了让我重生,可是我个人并不想杀你们,只是碰巧只有你们两个武艺高强的囚徒罢了。”刀子抵上阿岚的脖子,被一个傀儡浑身桎梏的他大大地睁眼望我。
“小临,谢谢你的教诲。”
他闭上眼睛。
傻孩子。
刀剑很锋利,仅仅是碰到他的喉咙也已经划出一道口子,然后我抬手一用力,一颗人头立即落地。
没等人反应过来,另一颗人头也应声落下。
沉寂很久。
“走吧。”
我对他们说。
双目瞪圆的二人望着我,阿岚想上前拉着我,但清已经快步上前将我带到身后,在他正想出掌的时候,我的利刃已经捅进他身后。
他默默回头,悲戚地望着我。
趁他倒地,我马上走到中间软榻左边狠力踢了一脚,然后整个地下室开始了剧烈震动,上下摇晃之中,我抱着清回到地下室正中间,而靠着门近的臭小鬼二人却退到门外。
“尚临!”他们隔着那条血池子叫我。
血池太宽,他们根本过不来。
无视所有的叫喊声,我背过身去,抱着受伤的男人。
听到门外有闻讯而来傀儡的脚步声,二人只得先行撤退,然后刀剑声传来,再渐渐远去,躺在我怀里只是受了皮肉伤的男人瞪大眼愣了很久,才忍不住亲了亲我。
“我以为你会跟他们走。”略微喜悦的声音。
“如果我走了你会找我么?”
“我会。
”
“那我不走了。”厌倦了要你放手的游戏,既然放不开,那就把手牵牢一些,让手死也放不开。
难得在男人眼里看见清澈的目光,尽管眼眶有些红,可他居然像个偷腥的馋猫一样得意地笑了笑,轻轻地抱着我,这个悲伤这么久的男人终于露出一丝放松的神色。
我不要这个男人再为我疯狂下去,让一切终止在这一刻,让一切回归原位。
如果回溯不了从前,但愿这一刻开始停止杀戮。
然而,这一切却远远没有结束。
36、绿眸
捅人这回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就像杀人,第一次动了手,第二次就会变得坦然。
然而,我在颤抖。
如此被我抱在怀里的清,仿佛回到当年二人阴阳相隔前。双手环抱着的彼此,我听见他微微的喘息声。
已经叫他命令所有傀儡停止发指的行为,所有傀儡都似乎被时光定格一般,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原地,好像沉睡似的。
一切都结束了么?
噩梦清醒之后就是美好?
不尽然。
逝去生灵曾经口不能言的忍受死去活来的痛苦,如果仅仅只是一个噩梦,那为何醒来之后,一池鲜红,有过少个冤死的人在冥冥之中悲泣,人们在匍匐、颤抖,生灵死不瞑目。
的确,能说这不关我的事,毕竟作孽之人不是我,我可以选择堂而皇之的离去,不理曾死在我身后雪亮利刃之中的人,我踏着他们的尸骨前行,殷红的血溅不到我。
然而,一旦回头,目光聚集之处的罪恶却偏偏由我的身体迸发,真相好像马后炮一般总是姗姗来迟,等到我无力挽回什么的时候,它才让我难辞其咎。
如今让我拿什么面目去面对。
它没有告诉我。
永远也不会。
清突地收紧手臂。
“临儿,你喜欢过我么。”那双明瞳深深望着我,带着些渴求,带着些不安。偌大而空旷的地下室,清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血池静止不起涟漪,外面很安静,安静得不可思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体渐渐温暖,而被我抱住的男人也渐渐虚弱下去,他明白我在做什么,却睁着眼,默默靠着我,不时用变得苍白的唇亲吻我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