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 下——司徒舒憬

“好”

韩煜楚觉得不正常，因为林幕垂一切正常。

“林学长，吃饭了吗？”

“林学长，今天晚自习去吗？”

“林学长，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幕垂总是耐着性子笑着一一回答，就好像回到了一年前刚到学校的样子。

然而，无论是多么温暖的笑容，都拂不去韩煜楚心头那种无力。

他多么希望，那个笑起来让人心疼的男生，能让自己看见他的内心。

这样，也好过一个人承受化解不开的痛苦和寂寞。

“麻烦帮我查一下，尼采的《悲剧的诞生》在哪个书架？”

手指在键盘上来回移动。没过多久，图书管理员歉意地抬头朝他笑：“刚刚被人借走，要不你过几天再来？”

“好”

一边的韩煜楚插话：“前几天就说有人借走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还？”

“不知道，好像是同一个人又续借了一个月。”

“整个图书馆只有一本？”

两鬓的白发随着他脸上的褶皱上下“跳动”。

“当然不是”和蔼的语气里带有老人独特的亲近：“这种书大部分在南校区，这边不太多，要是你不嫌路远，你可以到那边去借。”

“南校区？好像还是规定时间的”

“嗯，对大一大二的学生有限制。”

显然有些失望，林幕垂朝管理员打声招呼想走。

“韩煜楚，走吧，算了”

“厄，啊！”还在打听具体时间的韩煜楚眼睛余光看见林幕垂已经走出一段：“再见啊，爷爷”

“呵呵”眼睛弯弯的老人笑眯眯地向他点头，貌似有些宠溺地看着韩煜楚追上林幕垂去扯他的衣袖。

“学长，学长，你干嘛这么快走嘛。”

图书管有些安静，韩煜楚这样小声的咕哝也偶尔会成为这种地方的调味品。

空旷的大厅里回响的声音令韩煜楚尴尬。

圆圆的脸蛋上已经荡开些红晕。

“学长？”

“算了，我不借了，所以不用问”

韩煜楚笑嘻嘻地迎上去：“想看就借嘛，又没有关系。”

“不是没有了吗？”

“他说南区有哦。”

“太远了。”

“这有什么”话说到一半，林幕垂眼睛对上他：“好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伸出手，做个静音的手势。

又是林幕垂率先，擦过韩煜楚向门外走。

行得匆匆，他何尝不知韩煜楚想的什么。

林幕垂只是害怕，回报不起，他对他的好。

书本重重落到桌面的声音。

那是空空的教室里，宁君宇制造的。

林幕垂看着桌上白色封面的《悲剧的诞生》惊讶。他抬起的眼睛里是不解。

“不用这么看我，你会不知道是谁给你的？”

“谢谢”

此时已经转过头的宁君宇只是冷漠地开口：“你谢的一直不应该是我，煜楚说不要告诉你，不过。”

那双极具威信的眼睛里迸射出的锐利几乎刺透林幕垂的身体：“我编的瞎话你也不会相信。不是吗？这件事你比我更清楚”

神情严肃的脸，和神情严肃的眼睛。

他复又重新坐下来：“能告诉我吗？你到底怎么想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学长，煜楚喜欢你。”

“但是你喜欢韩煜楚。”

“是”宁君宇看见林幕垂的手指稍稍僵了几秒。

之后就是平静得不像话的声音：“那你去追他。”

宁君宇眼睛里已经有些怒气：“你难道就看不见他对你的付出？”

“看见了又怎么样”

“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林幕垂额前的头发静静垂着：“我不会和他在一起。”

“喜欢他吗？”

“既然不会在一起，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

凉薄的声音不紧不慢。

“我可以理解为你也喜欢他吗？”

“随便你”

“给我一个理由。”

“你没有必要知道，总之，我不会接受他。”

宁君宇抓住还在不断书写着的签字笔，逼迫着林幕垂和自己四目相对。

“你把煜楚的真心放在哪里？你让他怎么办？”

林幕垂的脸上浮出一丝笑，使力想从他手中夺过细瘦的笔杆。

“放手”

“先回答我”

他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睛深处，他凄凉地说着：“这样的话，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高兴个屁，林幕垂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感情里面，根本就没有小人和君子，只有喜欢和不喜欢。真的感情，不会受自己控制。”

“大道理这么多，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和韩煜楚在一起啊。”声音很大，让林幕垂有种致聋的错觉。

“我不喜欢他，这个答案可以吗？”

“你刚刚明明”

林幕垂眼睛上翘：“我刚刚没有说喜欢他。是你说的”

“那我就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理煜楚的这件事情。”

“我会拒绝他”

“要是害怕你的拒绝，煜楚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拒绝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之，拒绝到他放弃为止。”

宁君宇手上的力道变得很大，他眼睛里冒着火光：“你怎么狠得下心。”

“为什么狠不下心”

“林幕垂”握成拳的手就快要打向林幕垂，但他没有躲：“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终究没有下得了手，宁君宇气得甩头。

“总之，林幕垂，你给我听清楚了，要是有一天你伤害了煜楚，我一定替他收拾你。”

“我等着”

宁君宇的背影，有着和主人一样的坚毅。

那支捏在手心的笔已经弃在一边。

宁君宇，不是不想在一起，只是做不到给他完全的自己而已。

第83章

荷兰离中国有多远，没有离开过家的人永远不知道。

那么长那么长的距离，足矣让你的思念泛滥成灾。

少儿时离家的婴儿是，成年后在外打拼事业的是，老了还没有归根的是，韩煜楚，也是。

所以，当有一天，那个总是满脸严肃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他几乎热泪盈眶。

“叔叔”

将近1米7的个子，竟然就这么直接扑到长了些胡渣的男人怀里。

男人打破惯有的强势和冷漠，在韩煜楚身上拍了好久。

“叔叔，你怎么到中国来了。”

“有点事情要来处理。”

“爸爸来了吗？还有杨叔叔呢？”

“都没有，就我一个人”男人粗糙的手掌抚过韩煜楚的脸，惹得韩煜楚一阵痒。

“小楚，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韩煜楚仰起头：“今天下午和明天早上都有课，明天下午吧。”

“明天下午有例会。”

旁边的一个声音插进来，这让韩武意识到林幕垂的存在。

“哦，对，想起来了，明天还有会。”

上下打量的眼神隐晦，韩武将韩煜楚的肩扳过：“是小楚的朋友？”

“嗯，叔叔，我给你介绍”

笑嘻嘻跑回林幕垂身边，满脸自豪地朝男人指：“这个是我的室友，林幕垂，叔叔，他可是上一届的学生会会长呢？厉害吧”

“室友”

“是啊”

韩武脸上蒙上一层冰雪。韩煜楚低低朝林幕垂说：“学长，我舅舅一直很凶的，你不要担心，他对谁都这样。”

其实只有韩煜楚自己知道，这次似乎有点过激。

“是你。”

“叔叔认识我？”听他的语气似乎早就知道，林幕垂不得不觉得奇怪。

“没有”男人不再和他说话，倒是对韩煜楚说：“小楚，我下次再来找你，你先去上课。”

“嗯”

上课铃已经快要响了，韩煜楚踩着林幕垂的脚步紧紧跟在背后。

韩武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韩煜楚眼睛里那似曾相识的炙热。

“宁君宇？”

“你是宁君宇吧？”

几个左右晃荡的年轻小伙子堵在街道，这么晚的天，已经没有几个人在这种地方停留。

至于剩下的少数夜猫子，也大多选择绕道通行。

“你们？”

一步步退后，乌漆抹黑的墙角什么类似武器的东西都没有。

“您老是大人物，像我们这种小人物怎么可能入您的眼呢”

“你们要干什么？”因为不想被别人发现，宁君宇特意找这个时间出来，这种情况想找外援不太可能。

几个男人笑得邪佞，身上的赘肉随着脚步起伏而震动：“不用担心，兄弟们只是来请教一个小小的问题。”

“既然是小问题，就请各位直说。”

“哦！”笑得开怀的男人们起哄，皮笑肉不笑地指着宁君宇：“想不到还挺识相。”

“既然这样，我们也就不和你绕弯子，宁君宇，你是青龙帮的人，青龙帮是立威的人。听说，立威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已经被派到大陆留学了。有这么回事儿吧。”

“既然都已经调查清楚了，还问我干什么？”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点眼力，那你也就肯定知道我们要问什么，自己说吧”

宁君宇以微小的幅度朝街道口挪，尽量不让几人发觉：“我不知道。”

“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哥几个的身手可不是白练的，不要自讨苦吃。”

宁君宇笑将起来：“你们觉得一个领导人会把这么核心的东西交给手下的人，更何况是实力这么雄厚的手下？”

听他这么说，其中的几人似乎觉得有些道理，纷纷上前找带头的男人说话。

黑暗里，宁君宇能感觉到那个男人斜睨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董事长怎么可能放心把权力这么不安稳的地方？你们想想看”

或许因为宁君宇语气的不容置疑，十几个人中渐渐出现了意见的分歧。

总共十几个人，貌似开始分成两股意见。

然而，为首的男人明显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向围上来的兄弟打手势喊停。

“不用说了，我们只要结果，不看过程。你要是不说，我们自然会一个一个去问，你还记不记得，和你一样来自荷兰的还有韩煜楚。”

宁君宇冷笑，越是这种时候，他显得越发冷静：“我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他。要问请便。”

“诶？宁君宇，你现在在我们手里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天生这样。”

傲气和骨气是天性带给宁君宇的东西，当他以为在场的几个小喽啰只是为了证实韩煜楚的存在而铤而走险的时候。

这个结局就注定错了。

灯火熄灭的尽头，站着林幕垂，和全身冰凉的韩煜楚。

“韩煜楚，走吧”

走到一半发现韩煜楚的失常，林幕垂只是远远地催着：“学校要关门了。”

但是，很少见，韩煜楚没有回话。

对于林幕垂来说，韩煜楚对于自己是怎样的依赖再清楚不过。

“韩煜楚”他有点奇怪，又有点担心。

林幕垂走到他旁边，想说话。又被韩煜楚捂住了嘴。

“青龙帮的人。”喃喃自语，被捂住嘴的林幕垂眼睛睁得老大。

此刻，包括刚才，宁君宇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震惊。

“是这样的吗？”

因为责任，或者因为不时之需，所以尽心尽力呆在自己身边，所以装成自己最好的朋友，所以表现出对自己的很关心。

韩煜楚想，这是多么大的悲哀，自己认识的好朋友，最后竟分不清是敌是友。

风滑过耳廓温柔细腻，施加在林幕垂身上的力气已经渐渐消失。

“到底在干什么？”林幕垂微皱的眉在听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时完全揪在一起。

他终于选择安静地站在韩煜楚身后，等待这场闹剧的开始和结束。

“你可以走了”正当宁君宇几乎挪到目标位置，男人微笑着靠近他的耳，最终哈出暖气。

“合作愉快”。

他作势要和宁君宇握手，却意料之中地遭到了反抗。

“你到底在干什么？”

似乎这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男生伸出手，凑近宁君宇，用他粗而胖的手指指向那个黑暗的角落。

宁君宇看不清其中有什么。

非常及时，远处一辆法拉利轿车的高亮度尾灯照进这片区域。

韩煜楚的那张脸，让宁君宇心惊。

“煜楚”

是到这时，宁君宇才知道，自己犯的到底是怎样的错误。

尾灯的光线很亮，韩煜楚的失望凝在冻结的表情里。清晰可见。

“煜楚”

不管宁君宇怎么喊，那个人，仍旧在曝光的那一刻头也不回地消失入夜色。

第84章

“韩煜楚”

“煜楚”

林幕垂在韩煜楚身后追，事情发展的速度快得让他来不及阻止。

平坦的路面，因为积了水而变得滑腻。

“韩煜楚”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想到一直温顺的他会有这么倔强的一面，林幕垂扑上前伸手抓他的衣摆。

“你快点停下”

相比于之前，喧闹的市中心已经安静了很多。

“韩煜楚，你再不停下，会来不及坐车。”

一把抓空，此时的韩煜楚似乎拥有无穷尽的精力。

天已然很黑了，整个城市都已经渐渐睡着。夜空里璀璨的繁星如碎黄金一般点点镶嵌着。

韩煜楚，想不到有一天，会是我在追着你。

“小心！”

疾驰而过的出租车擦着韩煜楚的身体过去，瞳孔瞬间放大，林幕垂的脚步几乎迈不向前。

汽车尾灯照亮漆黑的路面，一个蜷缩着的背影在那里。

驾驶司机似乎慌了神，在第一时间跑下车查看韩煜楚的情况。

“厄，你有没有事？”看见他颤抖的身躯，司机以为自己闯了大祸：“我马上带你去医院。”额头已经不受控制地冒出冷汗。

一个看上去已经50多岁的男人竟也被吓得口齿不轻。

“煜楚，煜楚”不知什么时候，林幕垂已经去掉了他的姓：“你怎么样了？”

他从路边跑过来，急匆匆问韩煜楚。

缩成一团的人不回答，就那么呆在原处。

路过的车辆几乎开始鸣喇叭，林幕垂不得不架住韩煜楚，不顾他愿不愿意就拖到旁边。

“小伙子，你到底有没有事？”也许是时间晚了，司机焦急的声音里有着敦促。

林幕垂把此刻站在旁边的韩煜楚上下检查一遍，在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挥手让虚惊一场的驾驶员走人。

“他没事，你可以走了。”

男人似乎非常乐得摆脱这个局面，一听林幕垂这么说，马上就拔腿赶向停在路中间的绿色奇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