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 下——司徒舒憬

不屑地往上看，用张无殇的话说，这是一张天生欠扁的脸。

他准备起身，不想再在这种环境里呆着，就他看，这是一群龌龊猥琐的男人。

可是，匆匆一瞥，画面里的下一张脸吸引了他的视线，让他已经快出去一半的步子挪不开去。

这是第二次看他跳舞，张无殇知道，这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同于在酒吧看到的他，昏暗灯光下的许展江没有‘夜酝’里那种赤裸裸的诱惑。张无殇猜，大概是因为是给学生领舞，他已经刻意地压制了自己的妩媚。

“真是个妖精。”

摸着下巴，男生开始小声议论。

“要是个女的，我一定追她。”

“去，你以为人家稀罕？”

一个媚眼飘过，倒吸凉气的动作让原来细碎的谈话中断。

环视一周，除了张无殇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因为这个眼神而震惊。

他在心里轻哼，要是让他们看见许展江在酒吧里的样子，这些男生会不会现场晕厥。

兀自鄙夷，然而他却也移不开视线。

“一定把票投给他，这次晚会要是能看见这个节目，真是不虚我们花这么长时间在看表演上面。”

‘请你投票’那里，这个节目的票数已经遥遥领先，远远把第二名甩在后边。

“怎么又要我去，我不去。”

到处弥散着酒精味的吧台那里，许展江坐在高椅上对宁君宇抱怨。

“谁让你反响这么好，投票出来排第一。”

许展江笑嘻嘻地贴上宁君宇的身体，悄悄在他耳边说：“这不都是你教的好吗？”

“我想要是你跳，反响一定更好呢”笑容很媚。

他向坐在一边的张无殇吹个口哨：“你不知道，其实宁君宇跳舞也是很棒的哦。”

四周声音嘈杂，但是许展江确定张无殇听得见。

宁君宇将他推到一边：“少烦”。

之后起身走向厕所。

脸上刚才的笑容还挂着。许展江操纵着桌椅在光滑的地面上画出好看的曲线。

“怎么样？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多少了解点你哥了吧。”

张无殇眯起眼，看着离自己不到一拳距离的男人不说话。

“他是个好人，对吧。”

那种希冀的眼神里写着，宁君宇是他许展江心里神圣的存在。

“不是”

只是想要否定这个男人，总是说自己不喜欢听的话，总是忤逆自己思想的男人。

“你就是不想承认而已”酒杯里已经快要空了，他回身向调酒师又要了一点。

“没有。”

许展江的眼神很奇怪，这让给他倒酒的侍者手抖了抖：“你就是因为还记恨君宇和你爸爸而已，难道不是？”

笑意里带着讽刺，他看也不看张无殇。

“不是”

“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永远不能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找到合适地解决办法。”

乌黑柔顺的长发今天被听话地扎在脑后，许展江清晰的知道身侧张无殇所有感情缺陷。

“只是因为记恨他们当时离你而去，所以屏蔽掉他们身上所有大大小小的优点，只允许自己记着他们对你地背叛。”

他晶亮晶亮的眼睛朝张无殇看：“这样不觉得累吗？你就不想什么时候打开自己的心吗？”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感觉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被这个人看的一清二楚，张无殇开始厌弃这样的自己，和这么明白的许展江。

“对，张无殇在我旁边，我马上回去。”

厕所外面，是还在讲电话的宁君宇。

“要回去了？”

一段时间过去，许展江看他还没出来就直接过来看看，自从上次宁君宇被枪袭，他总是隐隐有些担心。

“嗯”

“才刚来，真是的，又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一个比赛的名额，学校要学生会安排一下。”

“那要不要让人送你们？”

“不用，张无殇呢？”

“还在吧台那边”

“把他叫到门口去”这时候他回身对许展江说：“这孩子涉的水不深，适当照顾着点。”

“不是有你吗？”嘻嘻笑，许展江朝他放电。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再说，我看他和你熟”

晚上九点半，学生会办公室。

“现在什么情况”

“导员说那个‘美新杯’的比赛有固定的名额，我们专业只有一个。”

“有多少人报名参加了？”

“好像很多啊”大一刚招进来的干事拿着各班上交的名单对韩煜楚说。

“你们是什么意见？”

“先放在网上让学院的学生去投票，选票数最高的”

“不行”宁君宇没有再听下去就否决了提案：“那样的话，我们学院的创意相当于透明，这对参赛的学生不公平。”

“那缩小一下范围应该可以了”韩煜楚想想。

“缩小到什么程度？”

“就我们学生会的人投票怎么样？”

“除非学生会的人没有参加比赛，否则不行”

瘪瘪嘴，接着提议：“那就从每个班选人好了，这样总没话说了吧。”

“这倒是个办法”韩煜楚看向宁君宇：“就这样吧”

“嗯”

第67章

咧着嘴的韩煜楚很高兴，起码在刚刚知道‘美新杯’评选结果的时候。

手里的名单沉甸甸，还在会议室的韩煜楚觉得此刻如坐针毡，他恨不得能马上奔回寝室，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林幕垂。

月色惨淡，但韩煜楚的心情明亮得厉害。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在导员说完会议结束的那一刻，他十分难得地第一个跑出办公室。

冷风在耳边吹得紧，但他没有感觉到。

寝室里似乎没有人，因为韩煜楚没有看见灯。

他掏出手机，在寝室楼下就开始打林幕垂的电话。

“喂，林学长”

“嗯，什么事情？”

“你现在在哪里？”

“现在吗？寝室。”林幕垂走到阳台，正开着电脑打游戏的张无殇没有看他。

“是吗？可是没有开灯啊”

“在小殇寝室，有急事吗？”

刚才的心潮澎湃此刻霎时间凉了一半：“哦，也不是什么急事，你先忙吧，到时候再说。”

“嗯，好，那先这样，再见”

林幕垂首先按掉手机，他转头看一眼还在摆弄游戏的张无殇。

“小殇”

“嗯？”

还是低着头捣鼓电脑的张无殇没有在意，只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

林幕垂小声地叹口气，挨在他旁边坐着。

“玩了这么长时间，眼睛不需要休息吗？”

“不用”简单的两个字，态度敷衍。

林幕垂突然想起刚才手机那头传来的韩煜楚沉重的喘息声，他意识到，也许韩煜楚是跑了一段路程，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小殇，我有点事，要先回寝室”

“好”头没有抬。

他随手拿起摆在书桌旁的书包。

从来都是这个样子，林幕垂有时候会想，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将他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

风吹着窗户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韩煜楚跑得麻木的双脚好久才恢复知觉。

早就挂断的手机连同提示音都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他明明听到，明明记得，林幕垂嘴里温柔得可以化出水来的小殇，和他小心翼翼珍藏着的相片。

那一刻，他的心丢了，他看见自己所有的幻想在眼前坍圮，轰隆轰隆，如同刚出生的婴儿没有见过太阳就夭折在一片凄凉的哭喊声里。

迈出的双脚一步步踩在结实的花岗岩地面，刺骨的温度似乎可以透过薄薄的鞋底直戳在他心口。

身边好像走过了什么人，好像有什么人和他打招呼，但韩煜楚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步一步呆呆地走着，直到眼前出现那道熟悉的房门。

他没有推开它，因为里面已经没有他想见的人。

就这么一直站着，韩煜楚觉察不出自己的双腿已经酸涩。他的心空落落的，里面白惨惨的尽是碎片。

“学长，我一直都喜欢你，一直都喜欢”

眼神空洞得可怕，没有焦距的淡绿色眼珠子非常漂亮。

据林幕垂后来说，那样子澄澈得可以媲美天山下明镜似的泉水。

嘴巴无意识地翕动，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然，也无法感受到房门上的金属铰链正发出吱吱的摩擦声。

“韩煜楚，不进来吗？”

很久之后，林幕垂对嘴唇冻得发紫的韩煜楚说。

寝室里没有光，因为门窗紧闭。

韩煜楚听见林幕垂手摸墙壁的声音，试了很多次，灯都没有打开。

“不要开”

他独自走到阳台，迷蒙的月色里雨丝斜斜织着。

林幕垂将手机放在桌上：“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你的设计拿到我们学院唯一的名额了，可以送到学校里进一步评选。”

沉吟一会儿，林幕垂说：“学院只有一个名额？”

抬头看，韩煜楚望不尽那渺远的夜空。

“嗯”

“小殇的作品？”虽然知道不适合在这个时候问，但是林幕垂担心错过时间结果会更糟。

又是一阵沉默，除了呼吸声，只听得见外边雨滴落在屋檐淅淅沥沥的声音。

良久，“排名第二，没有机会了。”

“有没有可能争取到多一个名额？”

“没有，学院只有一个，这个机会太难得，很多人都抢着要。”

“那我现在弃权行不行？”

林幕垂知道，张无殇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和他闹得不愉快，毕竟，这是自己盼了多少年才等来的机会。

终于因为他的话震惊，韩煜楚红着眼睛偏头问他：“你想把机会让给他？”

浓浓的夜色里，他看不清林幕垂的脸。

“嗯，可不可以？”

“那不是花了你很多心血才做出来的吗？为什么要让给他？”

“韩煜楚”

一声呵斥，林幕垂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

倔强地瘪着嘴，韩煜楚昂着头在他面前挺起脊背。

“我喜欢他，爱他，他是我恋人。这些，你都听清楚了吗？”

有什么东西碎了，韩煜楚听见撕裂的声音。

他背过身，朝着窗台外面看：“清楚了。”

“那么，帮我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不要让小殇知道。”

“好”凉凉的，韩煜楚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眼泪还是这场累人的秋雨。

布告栏旁边，围着一群学生。

铅色的笔墨在A4纸上打印着大大的几行字。

略去无关紧要的部分，最显眼的地方写着几个字：“张无殇”。

是的，那是物理学院“美新杯”大赛上报的名额。

惦着脚尖在人墙外张望的学生唏嘘了一下，没有多少失望就拉着旁边陪自己一块儿的同学要走。

“早知道不会上的，哪有那么容易。”

“哎，别难过，这个东西本来就难，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那个叫张无殇的，才一年级就这么强，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

“是哦，见鬼。大二的不是也有很多人参加了吗？怎么会？”

“谁知道呢？管他，对了，今天晚上有迎新晚会，你要去看吗？”

“去啊，干嘛不去，反正最近闲的很，而且老娘我现在心情不好，走，看帅哥去。”

才几句话功夫，比赛的事情就从他们的思想里彻底剥除了。

有时候想想，人啊，真是善变的动物。

第68章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什么？”

宁君宇指着韩煜楚的核桃眼皱眉。这天，是迎新晚会举办的日子。

“怎么肿成这样？”

“啊”伸手摸上自己的眼睛，韩煜楚无奈发现上下眼皮已经不成样子：“哦，没什么，就是最近几天没睡好。”

“什么事情至于愁成这样，你去照照镜子。”

H的每个卫生间里都有一面大镜子，大得可以看清几乎上半身。

镜子里的这个人，韩煜楚不认识，乱糟糟的头发有些发黄，衣服皱着让人看不顺眼。还有那张脸。

已经是特级熊猫眼了再加上包子一样鼓着的眼皮。

“看清楚了？”

“嗯”还是心不在焉，但韩煜楚其实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很糟糕。

“今天的晚会我就不主持了，你替我吧。”

“多久之前定下来的事情，现在撂担子是什么意思？”

宁君宇将韩煜楚侧着的身体掰正：“韩煜楚，看着我。”

沉睡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没有神。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相信我”

无力地摇头，韩煜楚不想多费力气和别人解释自己的事情：“没有什么，过几天就好了，今天的晚会就你和林学长主持吧。”

“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吗？”他剧烈地摇晃着韩煜楚的身体，试图找回那个永远活力四射的人儿。然而，此刻的韩煜楚就像一个木偶，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思想。

“宁君宇，你放手，我要回去睡觉了”

见他没有反应，宁君宇没有办法，想帮他却感觉力不从心。

“今晚的晚会你会不会过来。”

“嗯，会，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宁君宇放心不下，想要送韩煜楚回去。

“不要，你赶快准备串词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我又不是不识路。”

“不行，我不送你就不要回去”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韩煜楚睁着圆鼓鼓的眼睛看向他：“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凭什么管我。”

语塞，宁君宇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是啊，韩煜楚，我好像老是忘记自己没有约束你的资格这件事。

刚到傍晚，往日没什么人的东风广场就在流行歌曲的旋律里热闹起来。

“来来来，把这个放那边”

“诶，我说，那位同学，麻烦把话筒再往中间放放”眼神瞄一眼：“对了对了，就是那里，行了，那里就不要动了”

“小齐，电池在哪里？”

“班长，我们班坐在哪边？”

“谁负责摄像？我说负责摄像的人死哪里去了。”拼命嚷嚷，但没有人回答。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这就是，6点钟的晚会现场。彼时，天还有那么一点看不清的薄光。

到了晚上7点，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晚会开始。

聚光灯下，林幕垂和宁君宇的身姿特别英挺。

而那边阴暗的角落，韩煜楚蜷着身体。

“张无殇，你是团总支的吧？”

“嗯”

人潮拥挤的看台上，张无殇翘着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