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搁浅——蓝骑士

安静的暑假在一封封录取通知书到了之后便开始热闹起来。同学之间的升学宴一个接一个。刚考上驾照的泓树喜欢在这个时候练习。因为宴会都是在晚上，没有毒辣的太阳照射，而他自己也从来是滴酒不沾。不违反交通法规了。

每当泓树晚上开着车出去，便会看见月光皎洁。

月光皎洁，似一段哀感顽艳的传说一样深情而且不动声色。

Chapter 24

在古老的西方有一种说法，每个人死后身体会减轻到21克的重量，这便是灵魂的重量。无论生前有过多少荣辱与辛酸，死后也只能带走21克的灵魂。那么，人死后，21克的重量会飘向那里呢？是思念的人身边，还是，微笑着的上帝身旁？

“签证办好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饭桌上芳华问泓树，“要等所有同学的升学宴结束吗？”

“不了。今晚有一个全班性的聚会。我打算后天走，机票已经订好了，是后天上午10：00的。”

阿巴拉契亚山脉的绵延，密西西比河的湍急回肠。虽然不是自己梦中卢塞恩一般闲适和美妙，但却有年轻和开放的炙热。如同象征热情的国花——玫瑰一样，大朵大朵地盛开，娇艳欲滴，茎上却又长满了花刺。

“那你打算去卢塞恩看看吗？你不是一直很想去那里吗？趁这个机会一起去吧！”夏景问。

“嗯，我是很喜欢。不过我还是希望在自己有了经济能力以后再去那里。到时候，感觉会很不一样吧！”泓树答：“我吃饱了，先上楼了。你们慢用。”说完，便离席，回房间去了。

“这个孩子，和城田很像啊！”夏景叹了一口气，“都那么固执。”“但他们也都很有想法。”芳华开口接了一句。两人相视而笑。心里感慨了一句，他们都长大了，开始可以独当一面了。

拖鞋在厚质的羊毛地毯上摩擦，听不见任何声音。泓树走到电脑前坐下，打开邮箱，给城田发了一封邮件过去，就开始看一部名叫《莫愁女》的越剧。

千回百转，莫愁爱徐澄的心始终如一。

“好一朵芙蓉出水来，玉骨冰心凌波开。”徐澄只此一眼便不可自拔。世上千万个女子中，便只有一个是她了。

眸如霜雪，却最终湮没在了一句“药引，心上人的眼眸”中。沉静的湖水溅起悲恸的波澜，随着泣血的双目离开了凡世。

重要的是，他与她之间失而复得的情感经历无人可取代。

泓树看完片子后，发现是时候出发了。拿了车钥匙，向二人说了一句“我走了”便离开了。

一语成谶。

聚会是在一个KTV的大包厢里进行的。一人轮完一首歌以后，几个麦霸就开始K歌了。气氛火热，大家到了将近午夜才连连不舍地分别。

泓树到停车场将车开到KTV的门口，向众人道别之后便向着家所在的小区的方向开去。午夜的城市有着些许凉意。泓树未关车窗，风灌进车内，吹乱他的头发。此时的街上行人无多。

泓树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控制方向盘，脑中想着后天自己要去美国的事。想象着城田看到自己后的表情轻轻笑出。

隐约中，泓树听到有人在高唱《北京一夜》。泓树不解，这个点怎么会有人在大街上唱歌？醉汉？还来不及多想，歌声越来越近，泓树皱起眉头。忽然那个歌声从转角处窜出。泓树看到是个疯疯癫癫的人，本能地刹车转向。却不料，那个人毫无章法地在机动车道上乱跑。泓树急忙打方向想要避开他。突然，却传来一阵眩晕的感觉。

原来在他的车后，另一辆车子撞上了他。

泓树骤然失去意识。踩着油门的脚尚未移开，便一踩到底。狠狠地一头撞向了路边正在维修的高压电线杆。

火花四射。

将一路因撞击而洒下的玻璃碎片耀得熠熠生光。

“砰”地一声，轿车连同泓树一起，被肆虐跳跃的大火所吞噬。

火光顿时照亮了城市的一角。

Chapter 25

山与山不会相见，人与人总会相遇。

美国的教育体制的确不同于国内。

这是城田到了学校以后的想法。以前只是听说过，当身临其境的时候，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别样的感觉。花了好几周，城田才真正适应这里的大学生活。

“Tom，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看《Little Prince》？”舍友Jack手里晃着一本书问他，“我觉得依你的个性应该是不会喜欢这个的。”

Tom，是城田到美国以后替自己取名字。很菜市场的一个大众名。估计在街头叫一声“Tom”，会有半条街的男生都回头。不过城田却不怎么在意。三个字母，好写也好念，也不会有什么歧义。

就像他在小升初时，自己拿着录取通知书到学校报道。当他走到一个班级门口的分班名单前停下时，还未细看，就听见前面两个男生在讨论，“你看，我们班1号居然是机场！”

机场？城田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另一个男生回答：“是哦！成田机场。”

小小年纪的城田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取笑，很沉不住气地想要上前去理论。刚想开口，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是夏城田吧！我是这个班的班主任。小学成绩那么好，上了初中也要好好努力啊！”

城田回头。那两个男生也回头，吃惊地说：“你就是夏城田？”

城田再看看他们，一眼瞟到了一个男生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微眯起眼，缓缓道：“戴高乐，法国机场。你不知道吗？”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教室。

“你上次托我找的资料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你先看看吧！我要出门一趟。”Jack见他也不答，也不多问。放下书，交待了几句，拿起外套便出门了。

到美国以后，城田依旧选择住校。在查理那所大得空旷的房子里，恁地住不习惯。艾萍整日忙着工作，也就随他去了。

城田打开邮箱，却发现里面除了三封垃圾邮件什么也没有。有些奇怪，便打电话过去问Jack。

“Jack，你发的资料我没有收到。”

“不可能啊！我知道这个资料对你写的论文来说是很重要的。我怕会弄错，还特意从你MSN的资料那里复制过去的。除非你自己输入错误，不然我不会弄错的。”

MSN的资料？城田忽然想起来，那里面填的邮箱是自己在读高一上电脑课的时候，老师要求注册的。当时怕自己会忘记，便认认真真地填在了MSN的资料里。后来因为比价少使用也就渐渐忘记了有那么一个邮箱的存在。

“知道了。”城田在脑中迅速回忆了一下密码，“谢谢。我挂线了。”

“嗯，再见。”

城田打开登录邮箱的网页，输入了密码以后，便登录了邮箱。界面一弹出，城田便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一共758封未读邮件。

现在的垃圾邮件真是越来越多了。城田有些无奈。点开了Jack发过来的资料，把它下载到自己的硬盘后，便打算开始删除那些垃圾邮件。

看都不想看，城田将一大串的邮件打上勾，轻轻地点下“删除”，系统提示是否要删除这些邮件时，城田无意间看到了这些邮件的来处。似乎都是同一个地方的。犹豫了一下，点击了“否”，打开最近的一封邮件，那里显示是前天发的。

城田：

最近还好吧！我订好了后天上午10：00飞美国N市的机票。到时候你要来接我哦！

泓树

是泓树？城田微微一笑，眼睛看着旁边的那本《Little Prince》。只是前天说是“后天上午10：00”，那这个点，离飞机抵达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吧！那就从头开始看邮件吧！

说起来，不仅有些吃惊，而且有些愧疚，100多封的信，就算是一天看一封，也要两年多才看得完。而自己，却是一封未回。

突然，城田的手机响了。一看，是一个既陌生又一长串的号码。国际长途？

Chapter 26

蓝天还在，白云还在。我们并肩看过的风景还在。回忆还在，时光还在……

城田按下接听键，然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自己熟悉的声音。只是语调……有些怪？

“城田吗？我是爸爸。”

“您好，父亲。您那边……”城田欲言又止，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心里的疑惑。自己映像中一向坚不可摧的父亲，竟然带着隐隐的哭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城田啊，泓树他……他出车祸了。”

“什么？那他现在怎么样了！”心被提了起来。城田赶忙问夏景。

城田听着那边的沉默，心里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啃食一般。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电话。

过了许久，电话那头才传来重重地深呼吸的声音：“泓树他，没有办法去你那里了。他……死了。”

瞪大眼，不相信这个噩耗。紧握的手已经无力再握住那支小小的手机。顺着手掌向下滑，最终坠在地上。机身、电池、后盖，三个部分散了开来。像是一朵被摇落的桃花，从枝头坠下，便散得粉身碎骨。

眼前变得模糊，电脑屏幕上关于泓树要来的那封邮件依旧占满了整个屏幕。城田关闭这个网页，把界面拉到最下端，从第一封邮件开始看起。

“呐，城田。谢谢你。最坚硬的牙齿也是会脱落的。我知道了，不必要的坚持是不需要的。”

“呐，城田。你说现实中有没有和小王子一样的人？有的话，我好想认识啊！”

“呐，城田。我的数学又进步了！这次考试124分，不错吧！呵呵……我会继续努力的。”

“呐，城田。美国那边的人有没有欺负你？”

“呐，城田。我有些想你了呐！”

“呐，城田……

“呐，城田……

……

看到一封封的邮件，城田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这些东西，泓树写的时候，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啊！自己却一无所知！到底，到底……

城田再也忍不住了，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歇斯底里，泪若决堤。

Chapter 27

十月，初冬的日子。尚未退去的秋还在萧索的人世徘徊。

城田走在从泓树的高中回家的路上。看着满地尽是金黄的法国梧桐树的落叶，轻轻地踩在上面。

那一年，自己也是同他从这条路一起走回去的。

只是，我们一起走过的路还在，我们一起看过的风景还在。但为什么，唯独你不在了？

缓步走到家中，城田看见芳华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辣子鸡。今天，是泓树的生日吧，那个小家伙嗜辣呢！

洗干净手，三人便坐在餐桌前吃饭。一向吃得清淡的城田夹起一块辣子鸡吃了起来。真的好辣！芳华不愧是四川人，烧这道菜烧得很是地道啊。

吃着吃着，城田被辣味呛了一下，然后发现，似乎有一种咸咸的问道充斥在口中。真的很辣，连眼泪都辣出来了。

夏景和芳华看到流泪的城田，心底一片悲凉。对泓树的依赖，怕是这个看似最坚强的人，才是依赖泓树依赖得最重的吧！

恍若是在水中迷失了方向的鱼，借着黎明时分微弱的光亮渐渐找到了归家的路。却最终不幸地搁浅在了这一望无际的海滩上。奋力挣扎过，但依旧显得苍白无力。

“我打算明天去卢塞恩。”

前一日的自己，是在饭桌上这样说的。然后看见夏景和芳华对自己笑笑，芳华道：“泓树无法去的地方，请你代他去。我和你父亲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坐在飞机临窗的位置，城田看着外面的天空。很纯净。心里想到了昨天的事情。手指抚了抚胸前的玉质观音。泓树，你看到了吗？这里的天空很美啊。

海边。夹杂着腥味的海风一遍又一遍地吹着城田的脸颊。他默默地取下胸前陪伴他五年多的玉质观音，放入一开始便盛放它的盒子里。蹲下身来，在软软的地上徒手挖出一个小坑，将盒子放进去，再用土埋上。

眼睛看着一望无垠的大海。

泓树，与你爱的地方一直在一起，可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