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说起来,《玄女经》玲珑也不是没有练过。
他在郑樱桃府里的时候便读过总纲,又学了许多运用的法门。只不过或许是没有机会,或许是有了机会又不愿意,他倒是一次也没有在冉闵身上使出这套勾魂夺魄的功夫。
《玄女经》讲究元阳、元阴不泄,改进了之后更是需要在保持自己元气不泄的同时极力吸收对方的元气。玲珑不禁暗自苦笑,那个煞星每次不把自己榨干从来不肯罢休,便是要练也没有那个机会吧?
可玲珑却讨厌极了冉闵对任何人都有这个习惯想法,听到红绸似哀叹似炫耀的话语只是淡淡道:“将军天赋禀异也是有的。”
“不瞒你说,我一个人的确是敌不过了,这才想要玲珑帮忙呢!”红绸笑道,“古有娥皇女英,你我姐妹不如效仿之。”
玲珑神色一变,藏在袖子里的拳头不由握紧。
郑樱桃打的是这个主意吗?美人乡是英雄冢,她是打算让冉闵从此沉溺于美色之中吗?
刹那间,他几乎气炸心肺。夺走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就罢了,眼前的分明是一条蛰伏在美人皮里五彩斑斓的毒蛇,她想要的不但是冉闵的人,更是他的命!
最可恨的是自己就连拒绝都要说得尽量婉转!
“玲珑不才……”
“你们在做甚么?”
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回头便望见那人脸上的怒容,玲珑咬住下唇的牙关都有些轻轻颤抖起来。
这才发现,不是不在意,而是没有立场在意!
他垂下眼睛,低声道:“玲珑拜见将军……”
“你在这里做甚么?你是个甚么东西,后院女眷的屋子也是你随便可以进的吗?”冉闵冷哼一声,“还愣着做甚么,还不快滚!”
“是,玲珑告退。”低垂着头,静静地退出屋子,玲珑并没有看到冉闵眼中的懊恼。
胸口闷闷地作痛,屋外火热的骄阳照射在身上,玲珑却只觉得冷。像是心有所属这样自寻烦恼的事,果然是做不得的……
只可惜,他不知道,就算想要避开,烦恼却还是不屈不挠地赶也在前头等着他!
第二十七章
突然发现前头竟坐着个人,玲珑眼皮一跳,几乎想要立即回头。
“你也是来喝酒的吗?”坐在石头上的人用又红又肿的眼睛瞪了一眼玲珑,自顾自地点头道,“也对,你可不是也要借酒浇愁嘛。”
玲珑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很希望能发现需要“借酒浇愁”的另有他人,可惜这附近本就偏僻,现在莫说是人了,连只飞鸟也没路过。
“玲珑见过叶姑娘。”虽然并不明了走到池塘边和喝酒之间的必然联系,玲珑还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准备转身就走。
他就想不明白了,念了那么多年的经,吃了那么多次的斋,好报本也没想要捞到,可也不能老是现世报吧?佛祖啊佛祖,我不日夜千遍地叨念你的名字,可是为了让你耳根清净,你又何必要立即给我甩下来那么一大堆麻烦呢?
就在玲珑怀疑黄历不准,今日绝对不可能利于出行的时候,叶岚果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喝就喝呗!我都不怕被人笑话了,你个大男人还扭捏什么?”
玲珑看着被强塞进手中的酒杯,不由挑了挑眉头。
这池塘偏僻的一隅本是他闲暇时消遣自娱的地方,如今被人一言不发地占了。也罢,地方不是他的,自然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可竟然被逼着“陪酒”,真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姓叶?”叶岚口齿模糊,想来已经喝了不少。
玲珑见过她的醉态,深知还是顺着这个女将说话的好,只得含糊地说是听旁人说起的。
“也对,如今我这脸都丢光了,莫说是阖府上下,便是邺城之中恐怕也早就成了人人皆知的笑柄了吧?”叶岚哭丧着脸道,“我也不知为何那日为何会喝这许多。只觉得这辈子怕是没有指望了,冉将军从来不曾看上我,如今又有了新夫人,只怕……不瞒你说,他带军围城之时,我怕极了,不惜以死相逼,说是已经有了他的骨肉,跪着求爹爹不要动他的家人。可惜……这其实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唉……爹爹说的是,女子不应喝酒。男人一喝酒就误事,女人一喝酒……就耽误男人的事。冉将军见了我这般狼狈的样子,只怕心里对我更加厌恶了几分吧?唉……爹爹……我那苦命的爹爹,听说张豹被灭了族,一时心急便悬梁自尽了。其实他老人家一生兢兢业业,管着京师的平安,不过是和张家走的近了些,皇上继位后都追封了他的官职。早知如此,何必要如此想不开呢……”
玲珑心知那不过是石遵看在死人的面子上既往不咎,顺便昭显自己的仁德罢了。他却不愿说破,只是举杯稍稍饮了些酒水。
想那叶岚飞父亲叶承宗是石世的死忠,张豹的同党。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是子承父业也要清洗一番,何况是敌对王爷的手下?叶承宗自然是想到了这一点,这才毅然用一条命换取了一家老小的平安。石遵见他识相,也就乐得大度,追封了他的官职,赐给了他谥号,甚至还保留了叶岚的军职。
“这将军府里,我最喜欢的便是这里。坐在这里远远的可以看见冉将军的屋子,却不易被人发现,夜夜看着灯燃灯灭的也好有个念想。可惜这些日子冉将军都不曾宿在主屋……男人是不是都爱长得美的?你是一个,我偷偷瞧过一眼,那新夫人比你还要美上三分。唉……我若是也能长得好看些就好了……”叶岚颠颠倒倒、絮絮叨叨地说起心中苦闷。她说起当年是如何地惊世骇俗地一心求父亲将他许配给冉闵做小,又是如何兴起了想要成为女将军的念头,偷偷请了武师傅在家学习十八般兵器。
玲珑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屋子。
他喜欢在这里休憩倒是没有抱着要去瞧人家屋里头灯火的念头。只不过是因为他需要个不易被人打扰的地方吹吹笛子、想想心事罢了。
忆起自己来时多是白天,怪不得碰不上位个害了相思病日日来等候灯火的小姑奶奶了。
如今红绸的院子四面围着高墙,外面绝难窥见里头的情形,倒有些金屋藏娇的意思。想必是叶岚找不到机会去见冉闵,所以才会大白天的也来这里喝闷酒罢。
见叶岚一个劲地哭哭啼啼、自怨自艾,弄得玲珑不禁心中烦躁起来。
那煞星可真会招惹桃花,招了一朵又一朵,还偏偏来招惹自己!
分明看不上人家还养在府里,也不知打得什么鬼主意。送上门来的小妾都不要,他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想到这里玲珑方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可惜再一想起冉闵的模样,哪里像是有什么隐疾。他若是有疾,那天下的男人岂不是都……
发现自己越想越没边,玲珑不禁脸上微微一红。
“其实男女之情顺其自然最好。若是将军有心,姑娘不妨故作矜持。若是将军无意于此,姑娘也不必挂怀,将来再寻个良人便是了。”玲珑放下酒杯,向着叶岚拱了拱手道,“今日玲珑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叶岚怔了刹那,突然露出惊讶的神色。她一个箭步从石头上蹿起,用双手抱住了玲珑的腰,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大声呜咽起来:“可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你教教我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他对我有心,求你教教我!”
玲珑微微发窘,这是说的什么疯话?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冉大将军的心思那根本就是海里的一条鱼!他若是知道抓鱼的方法,还……还会不用吗?
“玲……珑……儿……”
玲珑一惊,看着从小径中转出来的冉闵,暗中疑惑这煞星今日说话怎么还带磨牙的?
无奈身上挂着一个痛哭流涕还外加五大三粗的女子,玲珑一时甩不开叶岚的怀抱,只得笑了笑道:“玲珑见过将军。叶姑娘想必是喝多了,不如将军来劝慰几句吧!”
还没等冉闵再开口,估计叶岚也发现抱着的身体过于瘦削根本使不上力,一转身使了个乳燕投林,流着泪向着冉闵扑去。
“如释重负”的玲珑见冉闵脸上都是一时失察被抱了个正着后的懊恼,不由笑得越发欢畅。他不敢造次,尽力收住嘴角的弧度,忍住腹中的抽搐,匆匆告辞离去,临走还不忘向冉闵抛一个“我不妨碍你们”的眼神。
冉闵只觉得一肚子火没地方去。怀里有个眼泪鼻涕模糊成一片的女人,正主儿却借机脚下抹了油。旧账未清,又添新债,这个小杂种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真要把府里头搅个鸡犬不宁才心安!
无奈那个明媚的笑容让他好似在夏日里吃了块冰似的,满肚子的牢骚对着玲珑的背影竟是怎么也发不出来。
冉闵低头看一眼依旧在哭泣的女子,嘴边浮起一抹冷笑。
三日后,冉闵新纳一妾。
可惜此女刚收了房便不得宠,冉闵只留宿了一夜,第二日起又回了红绸夫人的院子。
他对外言道,发现此女有癔症,见不得水、见不得强光,命令军士严加看管,不能让里头的人出来一步。
第二十八章
“呀!”
戛然而止的惊叫?是容烟那个糊涂鬼又打破了东西?
听到外面的动静,玲珑皱着眉走出屋子,不想却看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大、大将军,自己家的墙你也爱爬吗?”玲珑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话说得怎么如此惹人歧义?
果然,冉闵的脸色立即黑了几分。把已经弄晕了的容烟随意靠在墙角,某个火已经冒到了嗓子眼的大将军冷着脸走到玲珑跟前。
“玲珑儿,你在这里过得不错啊!”兴许是想起既然人已经逮到了,要杀要剐还不是随自己的意思,冉闵说话的时候脸上竟还带出了个僵硬的笑容。
玲珑不禁倒退三步。被面前人灼热的呼吸带到,他的脑子顿时变成了一团浆糊,饶是再巧舌如簧也说不出话了,只得本能地逃避危险。
心跳得极快,原来,还是想念他的罢……
“你躲什么?”冉闵脸上的笑意更甚,他一把扣住玲珑的手腕,“那天你不是说若是我把你放在心上,还要假装矜持。若是我心里没你,嘿嘿……便要再觅良配吗?”
突然想起那日勾起自己邪火的由头,冉闵不禁咬牙切齿。这个小杂种,果然是让他日子过的太舒服了,他竟敢有骑驴找马的念头!
呸呸呸!
分明是老子骑他!
“呃……玲珑不是那个意思……”玲珑一下子明白了冉闵怒气的来源,顿时觉得百口莫辩。他当时不过是觉得照叶岚这个样子,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冉闵的青睐。加上那时候听得心头火起,就忍不住说了几句半是劝慰、半是警醒的话,怎么能想到会被冉闵听个正着?怪了,照冉闵的机智,怎么会不明白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煞星那么在意自己的话,过了几天还记得那么清楚,难道是说……他很在意自己心里对他的想法?
玲珑心中一喜,刚想斟酌着辩白,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竟被冉闵整个儿扛在了肩头。
某个正在气头上的的大将军一脚用力过猛,踹下了半扇房门。他猛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火气,索性也不去踢门了,坑着玲珑直接撞进了卧房。他头也不回,使了个“神龙摆尾”,脚尖一勾又把房门重新合拢。
后背重重地落在了锦被之中,玲珑怔怔地望着那个正阴沉着脸的人,刚要开口却被猛地堵住了唇舌。
心口猛地一跳,果然还是这个人的滋味要好的多,让人食髓知味,魂牵梦萦……
冉闵只觉得心里的火一下子随着口中记忆里甘美的味道而散去,这种古怪的想要夺取身下之人一生一世的想法几乎让他自己感到惊讶。
放不开,不想放开,再也不能放开……
——一群河蟹爬过爬过爬过——
“玲珑儿,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玲珑偷眼瞥一下冉闵,发现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是意味着危险吗?少年咬了咬嘴唇:“没有。”
“是吗?我记得对你说过,只要你对我忠心,我便保你一世平安吧?”冉闵眯起眼角,掰过少年的下巴,“那么……你对我忠心了吗?”
玲珑全身一震,垂下眼睑低声道:“玲珑不敢做对不起将军的事。”
“好一个不敢!那我问你,那个红绸是如何得知我床笫间的喜好的?”冉闵冷笑着用手抚过玲珑纤细的颈子,“你就连这种事都敢说与郑樱桃听了吗?哼哼,你的忠心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可知道,若是别人吃里扒外,早就被我一刀斩成两截了,可是你……我怎么就心软了呢?”最后的话他说得咬牙切齿,像是极不喜欢自己的心软。
“那将军要玲珑如何?”尽管全身被杀气锁定着,倔强的少年却依旧睁眼瞪着冉闵,脸上还带着几分委屈。
你就不曾想过要依靠我吗?还是你从来没有相信,单凭我冉闵二字就可以保住你和你家人的平安?
冉闵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心底的话。
他似是怒极了,手指关节吱吱作响却终于还是没有扼上少年的咽喉:“那女人不过是生了你、养了你几年、又为了生计卖了你。难道在你心里她比我还重要吗?”
玲珑睫毛轻颤:“养育之恩不得不报。”
若论重要,她又如何能及得上你?只是越是沉迷,便越无法让自己无条件地去依靠,反而想要为这人尽一份心力罢了。
“好!从今日起,不许你走出这个院子。闭门思过吧!”
冉闵拂袖而去,只留下碎了一地的门板。
玲珑呆呆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这个人的心总算是看清楚了一二。不过若是现在和郑樱桃撕破脸把家人从他那里弄出来,这样的打草惊蛇对冉闵也绝没有半分好处罢了。
他用锦被裹紧自己,想象着还被那温暖的怀抱环着。连身体上的黏腻都舍不得洗去,少年微笑着陷入了梦乡。
只可惜,这个人兴许要好久都不会来了罢?
第二十九章
玲珑用一套风湿入头的说辞诓得容烟一连熬了两剂姜汤灌了下去,才没有让他怀疑到底是如何会晕倒在墙边的。
禁足的日子才过了三天,玲珑就已经百无聊赖起来,似乎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让思绪不要飘到心底那个柔软的角落去。长叹一口,饶是万般不愿承认,被拘禁在这方寸之地,玲珑发现自己渐渐开始犹如后宫弃妇一般心思百转千回地去思念一个人了。
尽管也不知是不是冉闵的故意疏忽,他并没有告知任何人这个禁足的处罚,玲珑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着禁足令。
也许是出于对自己不得不与太后妥协的补偿?
玲珑摇了摇头,无论何时他都没有后悔过自己做出的决定,尤其是现在这个强敌环伺的时候,每一步都需要格外谨慎。
傍晚时分,一个出乎意料的客人出现在了玲珑的小院门口。
看着面前这个憨厚的汉子,玲珑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莫非是冉闵的试探?没有主人的许可,这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见到自己。
“阿大,这、这是你娘托我给你捎来的靴子。”黄脸汉子搓着手,努力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摆出一个笑容,眼珠子稍稍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摆设,似乎是被惊到了,顿时垂下眼睛不敢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