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大人请坐。”玲珑接过靴子,拱手道,“容烟,上茶。”
黄脸汉子一屁股坐在雕花椅子上,才看到自己左脚的鞋面上脏了一块,连忙向里缩了缩,干笑道:“阿大在这里过得可好?”
这孩子看起来岂止是好,这分明已经过上了主人家的日子了。虽然是太后府里的老人,自己一家子却是不能入宫的,只是留在郑樱桃在京城的别庄里。待遇虽然颇为优厚,却始终还是下人。一年四季都是粗布衣衫,去年里狠了狠心才给儿子添了件棉布的小袄,和面前这个一身绫罗绸缎的显是不能相比的。不过想了想玲珑这些用度的来处,黄脸汉子不禁还是有些心疼,金窝银窝到底不比自家的草窝,要是有朝一日一家人能得以团聚就好了。
“玲珑一切都好。还请继父大人转告母亲,不用为玲珑担忧。”玲珑微微一笑。虽然想不到母亲最终竟找了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归宿,不过观此人目光正气,倒像是个会过日子、会疼人的。玲珑不由暗暗为母亲感到高兴,语气里也亲近了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喔,对了!我对小虎儿说了,要是将来阿大有机会出府,他自然会为哥哥养老,你一切宽心就是。”黄脸汉子似是因为想起了儿子,神色间的拘谨去掉了几分。
玲珑招呼继父用了茶水,又谈了些家里的近况,末了才从自己的私房里取了许多小件的珠宝出来,让继父转交给母亲以作家用。黄脸汉子好一通推辞,这才挑挑拣拣收下了几个金银锭子,说是为玲珑存着,将来等他出来了再交还给他。
送走了继父,玲珑心中暖意融融。
虽然这辈子约莫也没有了离开冉闵的可能,不过这一句不明就里的人做出的承诺,却足够让他记上一辈子。有将近二十年了吧,第一次重新得到来自亲情的温暖,感觉竟是如此让人怀念。
取出母亲缝制的靴子,玲珑不着急试,先托在掌心细细观察起来。比上次给他看的时候稍稍放大了一些,靴沿上还用银丝绣了些花纹,隐约闪烁着,十分精美。
玲珑蹙眉,侧过靴子,一寸一寸地细看那银色的花纹,终于发现在靠近后跟处的云纹似乎被绣坏了一针,变得有些像是一株野草。
这个是……
金绣娘!
玲珑心头巨震。草原上的毒草金绣娘,草叶边沿有一条金线,这处的花纹可不正是有意接了一些金线?
这毒草罕见之极,牲畜不小心嚼了,就会四肢无力再也站不起来,最后被活活饿死。若是制成毒粉给人吃了,肚脐就会隐约出现一条笔直的金线,慢慢延伸到心口,不仔细分辨看不出来。若是毒一到心口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全身的骨头会变得松软无比,让人在床榻上缠绵多日而亡。传说这毒草是被情郎害死的金绣娘为了报复情郎,化身为厉鬼夜夜在情郎肚皮上绣花,最终把人害死。
玲珑仰起头,急速呼吸了几下,这时候送来这样的消息……
郑樱桃是不想放过冉闵了吗?
他尽力稳住身形,回想了一下容烟好像说起冉闵仍然夜夜宿在红绸的院子,连忙向外奔去……
玲珑不顾值守在外军士的呼喝,一个劲向里闯去,不料才走了几步便被人架住了。这一刻他才后悔自己竟没有武功。
千万、千万不能晚了一步啊!
看到冉闵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的时候,玲珑几乎瘫软在地,下一刻他却突然一跃而起,扑向冉闵用力撕扯起他的衣服来。
若不是冉闵挥手制止了一旁的军士,只怕玲珑在半空中就已经被人一刀斩成两段。冉闵并不担心玲珑会害自己,任由他敞开了自己的前襟。少年颤抖的手指在自己的胸腹间滑动,他的头靠得极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冉闵不由眼神一暗,这个磨人的妖精!
“将军……将军……”玲珑抓着冉闵的前襟,支持着身体不至于因为无力倒下。他仔细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没有什么不妥?难道是还没来得及下毒?亦或是下了别的毒药?母亲怕自己认不出来才特意绣了一种自己认得的毒草?
冉闵干咳一声,把人圈进自己的怀里,四下的军士立即回到原位眼观鼻鼻观心。
“进来再说。”冉闵意识到玲珑绝不会轻易如此失态。
“不,不能进去!”玲珑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红绸要下毒杀你。”
“什么?!”冉闵低头蹭着玲珑的耳垂,远处看起来就像是在和他调情,“你从哪里来的消息?”
“……”玲珑这才想起透露出这样的消息,母亲怕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她果然也和自己是一个判断吗?“我没骗你。”玲珑将头靠在那个熟悉的温暖胸膛。
冉闵突然冷笑一声,一把揪起玲珑的头发,将他甩在地上,高声道:“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的女人你也敢觊觎!来人啊,把他给我关进柴房。胡六呢?就让胡六给我看着他!不许任何人和他说话,要是有人敢违背军令,胡六可以先斩后奏!若是胡六自个儿和他说话……就让他明儿个从我府里滚蛋!”
“给我搬把椅子过来!”在院子中间摆上一张大椅,冉闵一脚踩在椅子上高喝道,“还有这个院子,给我封起来,不许任何人走进十丈之内,违者格杀勿论!院子里的丫鬟仆从通通给我看守起来,换一批人!让红绸,不,让那个贱女人闭门思过!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见玲珑还跌坐在地,冉闵不由吼道:“人呢?还不过来把他给我拖走!看了就有气。真是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看着院子里的丫鬟仆人通通被押走,冉闵来回踱了几步,又道:“下个月智儿生辰,我要热闹热闹,冲冲喜。李茂呢!给我滚过来!去吉祥金铺,我要打一个最大号的长命锁,越大越好,让他们明天就给我看大样!”
见冉闵勃然大怒,匆匆赶来的李管家不敢问到底要多大的金锁,只盼着明天带着金铺的人来的时候,冉闵的脾气已经过去。
处理完了一切,冉闵看都不看哭倒在门边的红绸,扬长而去。
袖子里的双拳紧紧握着,刚才分明使的是巧劲,为何那人还是在地上跌破了额角?心痛得恨不能立即抹去他额上的血珠,那双蓝眼睛里的震惊和悲伤差点把自己的胸口戳出个洞来!
府里的人并不是都能信任,不过胡六应该可以保住他的平安。
与此同时,邺城皇宫——
“你已经让红绸去下了毒?”听清了石遵的话,郑樱桃脸色一白。
石遵点头:“不错,那冉匹夫武功非凡,不下点料如何制得住他?”
“刚才商议的结果不是说暂缓吗?”什么时候自己这个“儿子”竟学会了自作主张?这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自己却半点消息也没得到,看来就连身边的人里都已经被他安插了眼线!
“既然母亲不愿意杀他,那先擒住了再做打算也是可以。”石遵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我用的是慢性毒药,一时半会儿还要不了他的小命。”
“你……你可知道如此一来,红儿必死无疑?你从前不是……”
“从前孩儿以为红妹妹是母亲留给我的人,自然要处处维护,如今既然都忍痛割爱了,怎么也要捞回一些本钱不是?我对红妹妹说是母亲的意思,她不愧是母亲的第一心腹,二话没说就收下了毒药。”
“你!”郑樱桃凤眼圆睁,似乎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几乎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真果然不愧是石虎之子!
“再说,红妹妹再美,在孩儿眼里也比不得母亲的滋味!”石遵捧起郑樱桃的脸狠狠亲了下去,须臾之间满室皆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