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孩子——碧水梅落

“李丽，九十八。”

“王明，九十八。”

“刘东，九十七。”

班主任手上的卷子一张张减少，拿到卷子的同学都是垂头丧气一副斗败公鸡的模样。

“剩下的这些，”班主任抖了抖手中还有五六张的卷子，声音徒然增高：“都是不及格的同学！李晓霞，你说说你是怎么考的，五十分，你的脑袋是猪脑袋嘛！”

叫李晓霞的小女生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满脸通红的走到班主任面前。

班主任把卷子拍到她脸上，怒道：“举着卷子站到外面去！让其他班的同学都欣赏欣赏你的好成绩！”

李晓霞拿着卷子举在胸口，抽噎着站到外面的走廊去了。张一一心知自己的命运也和那个李晓霞一样了，低着头满脸愁容的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班主任把前面几个不及格的同学都骂完推到外面去罚站，才扬起手里最后一张试卷，冷笑着看着张一一：“蠢猪，还不自己站起来 ！”

张一一在班上同学嘲弄的眼光中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在他眼里如同恶魔般的班主任面前。

“叫你整天逃课叫你整天打架！一次次都是你在拖班集体的后退！居然考了个两分！我靠蒙都能蒙个二十分啊！全班就只有你才能考出个位数的分来！”班主任每说一个字都狠狠的用手指戳在张一一脑门上，张一一只能咬着下唇忍受着这样的侮辱，班上某位同学传来了嗤笑声，这为其他同学打了一个开头，紧接着全班同学都哄笑出声，指着张一一大骂他是笨蛋是弱智。班主任没有出声阻止，甚至把试卷丢在地上，再让张一一自己去捡回来然后站到门外去。

门外站着的几个同学看到张一一出来，也一脸嘲讽的小声骂他是蠢猪。他们虽然考了不及格，但是都没有张一一这样差到考个位数的！

张一一举着试卷，眼泪都往肚子里吞。他不可以在他们面前哭，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最起码，要保留最后一点点的自尊。

叶临风只是临时起意想去一一学校看看，他们这个星期才举行了一次市模拟考，学校大发慈悲的在这个星期让已经负荷过度的高三学子们双休。叶临风班上的老师更是大方，提前半天让他们回家，就当是给他们这次模拟考班排名年级第一的奖励。

叶临风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公车，甩开了林薇薇樊瑜几人，背着包到了一一的学校。学校大门的门卫见叶临风身上的校服也没有多问就让他进去了。只是叶临风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让自己这么难受的一幕。虽然从上次和一一的班主任简单交谈的过程中就知道他极不受班上老师和同学的欢迎，但也不知道他是被欺负到这个程度。

叶临风没有出去，只是在一一出来之前就反身走到楼道的拐角处偷偷的看，他想一一一定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个模样。

放学的铃声响起，学生都从班级里蜂涌而出，路过叶临风时都会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偷偷的张望，在看到叶临风对他们微笑的时候又满脸通红的跑开了。

一一那个班级的学生也有人出来了，班主任在门外罚站的那几个学生面前说了几句什么，觉得他们也被路过的学生嘲笑够了之后就放过了他们。可是，却独独留下了张一一。

站到六点钟。这是班主任的原话，张一一死死咬着下唇，承受着其他同学投来的嘲弄的眼神和恶意的取笑。

“一一。”叶临风向他们走来，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他原本是想等到一一放学了再假装成刚到的样子送他回家，可是这个情况下他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是你！”班主任有些惊讶，她一看到叶临风就想起了他是那天来找张一一的少年。

张一一更是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他是不是，都看到了？张一一心里有些绝望，他最难看的样子，都被叶临风看到了！

“老师你好。”叶临风对班主任礼貌的点了点头，“我来接一一放学。”

“来接张一一？！”班主任更吃惊了，原来这个少年真的是一一的亲戚！“哦，这个啊，呃，你可以接他走了。”

“谢谢老师。”叶临风拉起张一一的手进了班里拿过书包，然后对还站在门口的班主任说：“老师再见。”

“嗯、嗯，再见……”班主任有些愣怔的回答，看着两人离开。

张一一从叶临风出现到现在都没有出过声，只是低着头任由叶临风牵着他的手走。

“一一，”叶临风忽然停下脚步，转身低声问道：“饿不饿？”

张一一轻轻摇摇头，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拿过自己的书包，低着头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叶临风看着一一离自己越来越远，居然没有了追的力气。夕阳渐渐斜下，昏黄的光打在两人身上，一高一矮两个不同的影子，却同样的萧索。

叶临风回到自己的家中，和父亲、阿姨还有小弟打了个招呼，就回了房间翻翻找找了两个多小时，连晚饭都没有吃，最后才在床底的最里面翻出一个破旧封尘的小小皮箱子，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很容易的就打开上面的密码锁，叶临风打开箱子，看着里面的东西淡淡的笑。几个已经生了锈的用小铁片组合起来小车子小人偶，用木块涂上铜漆制作的奖牌，用红颜料浸成红纸做成的小红花，用大白兔奶糖的包装纸折成的小纸鹤，还有一张泛黄的试卷。

张一一躲在黑暗里，手里攥着叶临风给他买的药膏。妈妈已经睡了，因为上个星期领到了救助金有钱去买药了，这半个月他不用再担心妈妈因为病发而虐待他。双目呆滞的望着同样一片漆黑的前方，在他的世界，似乎从来看不到光明和希望。不，之前有，在遇到叶临风的时候他就偷偷把他当成了自己唯一的光源，可是今天过后就再也没有了。他只是一个坏孩子，考试不及格，逃课打架，有一个坐牢的爸爸还有一个患精神病的妈妈，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他没有救了……叶临风看到今天的他之后，一定会讨厌他了。

午饭后张一一坐在门前就着太阳光择菜，这些菜是七号房的三婆婆送给他的，今早三婆婆还卖剩一把青菜，因为菜叶太老了没人要三婆婆就把菜送给了他。张一一其实挺开心的，他们家快一个月都没有吃过青菜了，每次想去市场捡些菜农不要的烂菜叶都会被其他的人抢先一步，加上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就算捡到了也会被别人抢走的。

把不能吃的掐掉，张一一把能吃的放在小篮子里，嫩的菜叶今晚就可以给妈妈熬些菜汤喝，老的菜叶他自己吃。拿起篮子起身，刚想进屋就听到有人叫他。

“一一。”还是那么轻轻柔柔的声音，好听的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叶临风还是笑的一脸温柔地看着张一一，张一一愣了一会，然后赶紧进屋就想把门关上。叶临风动作也不慢，硬是把手里拿着的小皮箱塞进门缝里卡主了门。

“你怎么一见我就关门啊？我又不是老虎……”叶临风苦笑着说，幸好刚才没有傻到伸手去挡门。

“你！”张一一吓了一跳，忙把门打开，他害怕刚才这么大力关门会弄伤叶临风。

门一开，叶临风就快步走了进去，笑眯眯地说：“今天我是吃了午饭才过来的，一一你就不用招呼我了，不过最好可以给我一杯水。”

张一一犹犹豫豫地看了他一阵，最终也还是没说什么，乖乖的去倒水了。

叶临风又跟上次一样一口气喝了两杯凉开水之后才舒服得叹了口气，一屁股在上次那张折凳上坐下，道：“夏天真是热死人了！”然后解开领口两颗扣子用手扇风，可惜一点效果都没有，一件白衬衫几乎都湿透了。

张一一看了热到满脸通红的叶临风好一会，才去拿了把大蒲扇给叶临风。

“谢谢！”叶临风接过扇子大力的摇，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凉意。

“一一，放假了怎么没见你出去玩啊？呆在家里不闷？”叶临风边扇风便问一直都没有说过话的张一一，坐在他对面的小孩看起来很沮丧，一直低着头不看他，想必昨天的事情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

张一一蓦地抓紧双手，出去玩？有谁会想和他一起玩吗？脸上带着些许的冷漠，张一一抬头看着叶临风，平静道：“有谁会和一个成天只会逃课打架，考试成绩只有个位数，爸爸是劳改犯妈妈是精神病的坏孩子一起玩？我出去，只会和更多的人打架！”

叶临风一愣，脸色也有些沉了下来，那些人，都是这么说一一的吗？

“你不是坏孩子。”叶临风的脸色严肃，语气认真。

张一一一震，看着叶临风的眼忽然有些湿润，却咬着牙固执的反驳：“我是坏孩子！”

“你不是。”叶临风沉声道，认真的看着张一一的眼睛。

“我是！”张一一闭着眼睛大叫，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怎么会有错？

“看着我。”叶临风扳正张一一的身体看着他大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坏孩子。”

5、奶糖的味道

你不是坏孩子。这六个字，终于打开了张一一的心房。

叶临风拿过带来的那个小皮箱打开，把那张试卷拿了出来。

“一一你看，这是我读小学二年级时候的试卷。”叶临风把试卷展开让一一看清楚，是一张完完整整的白卷，上面用红色的笔写着一个大大的“0”。

试卷上的姓名栏写着“叶临风”三个字。

张一一惊讶的看看试卷，又看看叶临风，不确定地开口：“这、这零分的试卷，是、是你考的？”

“是，这个零分是我考的。”叶临风微笑着道，“我二年级的时候，常常考零分。”当然并不是他不会，而是他故意考零分的，那时候他想不再上学以减轻奶奶的负担，不过后来被奶奶发现后他被狠狠的揍了一顿，之后再也没考过零分了。这张试卷是奶奶为了警告他一直留着的，后来连同那些小玩意一起锁进了小皮箱里，想不到居然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你、你二年级的时候，也跟我一样，很笨吗？”张一一有些踌躇的问，脸也羞得通红。

“谁说的，我不笨，你也是！”叶临风认真的说，“我这个零分大王如今都能考上一中，你也同样可以。况且，一一比我聪明多了！”

张一一看着叶临风的眼睛有高兴有激动，也有欣喜，“真、真的吗？我也可以？”

“可以。”叶临风拉着张一一坐下，“一定可以，那时候我常常打架逃课，成绩也差，老师和同学都不喜欢我。只是我奶奶没有放弃我，每天帮我补习，只要我有进步，她就会奖励我一颗奶糖。她要我牢牢记住奶糖的味道，她说这个味道就是成功的味道。我一直记到现在呢……”叶临风眼里充满怀念，他的奶奶，是他这辈子最尊敬最爱的人。那时候能吃上奶糖的家庭都是些非富则贵的家庭，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只是乡村里一个退休的穷教师的奶奶到底哪里来的钱去买了那么多的奶糖。

忽然张一一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低声说：“我……没有奶奶……”

叶临风一愣，然后轻声道：“没关系，你还有我……”张一一猛地抬头看着他，叶临风笑容温暖，“我会帮你补习。”

从小皮箱里拿起一包大白兔奶糖，叶临风对张一一说：“先吃一颗，牢牢记住奶糖的味道，然后在包装纸上写下下次考试的目标，折成纸鹤收好，如果达到了目标，就再吃一颗，然后再写，一直这么下去，你会比任何人都要棒！”叶临风拆开包装，拿出一个卸去外面的纸，然后塞进张一一的嘴里，轻声道：“要记住啊……”

张一一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糖，所以那颗大白兔的滋味就这么烙在了他的心里，连同那个喂他吃糖的人，再也忘不了。

叶临风伸手有些怜惜地摸摸张一一的头，张一一把嘴巴闭的紧紧的，仿佛害怕一张嘴奶糖就会从他嘴里消失一样。

待到正式帮一一补习的时候，叶临风才发现一一的程度真的很低。细问之下才知道他一个学期基本上都是被老师罚站在门外，几乎没上过几节课。每次上课只要张一一稍微动一动就会被老师以不遵守课堂纪律为由推到外面去罚站，或许用衣衫不整洁为理由让他滚回家里去洗干净了再回来上课。一一上学早，刚上学的时候还好，一个学期过后老师同学各个家长就对他知根知底了，一个暑假过后，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排挤他嘲笑他，连老师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从那时起一一就对上学充满了恐惧感，也是因为那时候极度厌学的情况下被留了一级，三年来的学习成绩几乎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叶临风自懂事以来第一次骂了脏话，当然是在一一听不到的地方。因为家庭而歧视孩子，这样的事情在中国是屡见不鲜的，但叶临风还是忍不住想要骂人。

努力保持着笑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叶临风才让一一把一年级的课本拿出来，他主要是想确定一下一一的程度停留在哪一个点，这样才好制定补习的方略。还好，一年级的知识不多，一一不懂的地方也少，从二年级开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搬了张小桌子两张折凳到门外去，就着太阳光给一一上了近三个小时候的课。途中还有不少从那里经过的邻居都和一一热情的打招呼，同时也会投给叶临风一个憨厚纯良的笑容，当中一一还抽时间去照顾了一下卧床的妈妈。虽然有诸多的干扰，叶临风还是惊讶于一一的一心多用居然还能完完全全吸收他教的内容！直到天都快要黑下来了，给一一留了作业，叶临风才伸了一下懒腰，准备回家了。

“……临……临风哥哥……”张一一满脸通红的低下头，声音怯弱，他这么叫叶临风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张一一脸上手上的瘀伤渐渐消失，露出了他原本就很清秀的脸庞，配上红彤彤的颜色，还真是可爱之极。

叶临风一愣，随即笑的灿烂，为什么一一这声“哥哥”会叫的他心里甜丝丝的？难道他，真的恋童？！

“什么事？”叶临风弯下腰，摸了摸张一一的头，表示他很喜欢一一这么叫他。

看到叶临风不反感反而很开心的样子，让张一一有了勇气，“不、不如留下来，吃晚饭吧……”

好啊！叶临风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嘴上却说：“这个，真是不巧，我答应了家人要回家吃饭。”看一一有些失落了下来，叶临风赶紧又说：“明天，明天中午我一定留下来吃饭！要记得准备我喜欢吃的豆腐乳哦！”其实叶临风拒绝今天留下来吃饭主要是因为考虑到一一家里的条件，怕因为他留下来吃饭而让一一家的米粮超出预算。不过他明天来的时候准备准备，就不怕留在一一家吃饭了！

“嗯！”听到这句话的一一瞬间又开心了起来。

“还有，这包奶糖就放在你这里，每次只要你觉得自己进步了，就吃一颗。”叶临风低声道，当年奶奶也是把一包奶糖都让他自己保管着，觉得自己进步了就吃一颗，叶临风一直都很自律，没有进步绝对不吃，他相信一一也能做到！

张一一欣喜的接过奶糖，他欣喜并不是因为一下子就能得到这么多的糖，而是因为叶临风这么信任他，这种被信任的感觉比吃了一整袋糖都要让人高兴！

“当然，如果你想给妈妈吃也可以哦，你有权利支配它。”叶临风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