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伦的季节之冬阳 上——瑞迷生

「咦？」青年意外地看向冯冬，很快垂下视线，继续摆弄著塑料袋里的东西，「我习惯早点起床，虽然我是想早点看

到大叔，不过也不想打扰大叔休息……不过没关系啦，很久没跑步了，就当锻炼身体好了。」

青年耿直微笑的模样，让冯冬倍感内疚和心疼，猜测青年一定在外面闲逛了很久才进来。

「而且，这家店的粥要到七点半才有得卖哎。」青年捧出个白色的一次性碗，「这家店的粥味道很好，趁热的时候，

大叔快吃了。」

手里接过对方的东西，冯冬愣了愣，心底溢起一丝波动，「我……」

「嗯？难道已经吃过早饭了？对喔，我差点忘记了……」青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想让大叔尝尝我觉得特别好吃

的东西，都没考虑大叔是不是已经吃过了，唉……」

「没，我还没吃。」冯冬迫不及待地打断魏晓阳的话，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立刻抄起碗，贴上嘴唇，咕噜咕噜喝著。

「大叔，别急，慢点。」魏晓阳仔细地在一旁准备纸巾，又打开一个饭盒，「还有这个生煎馒头也很好吃，给。」

青年自然地夹起一个生煎，用手掌接在下面，慢慢地送到冯冬嘴边，「啊──」

对方像喂小孩吃东西的态度让放下粥的冯冬觉得窘困，可青年却丝毫不觉有异，一双晶莹的眼无辜地看著冯冬，等待

他的回应。

冯冬脸部肌肉抽筋一般，费了些力地撬开自己的嘴，侧眼回避一般，一口吞下。

一股热流喷入喉咙，冯冬一下弹跳起来，险些撞到魏晓阳。

「啊，一定很烫，快吐出来！」魏晓阳紧张地掏出手，一点也不嫌弃地示意冯冬吐到自己手上。

虽然舌头和喉口的确被烫得不轻，可冯冬还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魏晓阳的手看上去很干净，他不想弄脏对方。

魏晓阳责怪地瞪冯冬一眼，「以後要慢点吃。」

冯冬点点头，为了回避刚才的丢人，故意压低头一个劲地吃魏晓阳带来的早饭。

魏晓阳满意地审视冯冬吃东西的样子一会儿，眨著眼，说，「大叔，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嗯。」

「真的？」魏晓阳不信似地追问。

「……嗯。」

「那就太好了。我昨天晚上回家後，一直担心大叔怎麽样了，空调会不会力度不够，沙发会不会太窄，晚上会不会出

事，大叔会不会忘记锁门……真的一直在想，晚上都睡不好，早上睁开眼，就想立刻来见大叔……」

青年撑著下巴，纯真地叙说著絮叨的话，连冯冬好几次吃惊地瞪著他，都没有发觉。

眼前的食物散发著暖气，热得冯冬的鼻子都有些酸疼。

「对了！」青年一拍大腿，高叫一声，「我後来才想起，忘记告诉大叔这里可以洗澡……」

冯冬听了，涌起像被揭穿什麽的恐惧心情。他明明想过要主动告诉魏晓阳关於洗澡的事，可是真的要开口，他又不好

意思，他觉得自己未经允许乱动东西，像个贼，而且……他不想让魏晓阳发现他已经很多天没洗澡的事情。

「大叔，你可以去洗澡，你一定……」

魏晓阳的话立即被冯冬打断，「……我，我用过了。」

「哦……」魏晓阳点点头，然後出其不意地拱起鼻子，把脸贴近冯冬，像嗅东西的小狗，左右闻著。

冯冬愣住，全身僵硬，心脏急速跳动。

「嗯，怪不得那麽香。」青年一会儿停止自己的动作，却未移开自己的脸，侧著脖子对冯冬甜甜一笑。

一阵异常的热气涌了上来，席卷之势、来头之猛，都超乎冯冬的预料。

等青年的脑袋拉开距离後，冯冬悄悄触碰脸孔，才发现自己双颊的温度滚烫得惊人。

冬阳 14

吃过早饭，魏晓阳声称要带冯冬去个地方。

对方甚至未告知到底要去哪、去做什麽，冯冬仍一点也没拒绝，虽然口上没有答应，但身体还是乖乖地跟魏晓阳出了

门。

冯冬自己也有些察觉，相较之前，开口拒绝魏晓阳已经变成相当艰难的事。

魏晓阳与他平行，一起朝著目的地前进。

大概是被对方的热情感染了，虽然是深秋、温度也低，但冯冬却丝毫不觉得冷。

「就是这里。」青年笑盈盈地拽过冯冬，将他拉到一个红色的单层独立房屋前。

冯冬抬头看著那屋子门口的横匾上挂著的招牌，倍感羞窘。

那上面写的是英文，他一点也看不懂。

「BETTER LIFE。」魏晓阳像看出他的顾虑，替他开口，「就是更美好的生活的意思。下面小字的意思是新生的家。」

冯冬微微点头，更觉得一种惭愧流遍全身。

「这里的人和大叔一样，所以不用太担心。」

「一样？」冯冬愣了愣。

在魏晓阳犹豫怎麽开口的时间里，冯冬「啊」一声，恍然大悟。

他竟然过分到已经忘记自己是个坐过牢的家夥了，和魏晓阳相处太久，他已经厚脸皮地自我抬举到这个份上了？

冯冬油然讨厌这样不要脸的自己。

「对啊，所以没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魏晓阳用一动不动的眼神安慰冯冬，「想要更好的生活，就必须要勇敢向前看

。」

被比自己小那麽多岁的人说教，冯冬脸上腾地一下窜起羞色，他扭过肩头，有一走了之的冲动。

青年坚实的手牢牢扣住他移动的肩膀，强悍的力量是冯冬预料外的，对方黑色的眼睛没有先前宽容忍让的温度，染上

的全是不容抗拒的坚定和倔强。

「大叔，不要逃。」青年粉色的唇吐出充满气势的声音，口气尽管婉转，可一字一句间流淌的，却是无比强大的意志

。

对方柔和地强制冯冬去面对不愿被提起的疮疤，又独裁地劝慰冯冬必须走上他所挑选的道路。

「不、要、逃。」青年复述一遍他断然的决定，「大、叔。」

下唇在空气中战栗，冯冬无声无息地瞪著青年一点也不凶狠的表情，眼神那麽决然，可唇角和眉角依旧带著青年惯有

的纯真和美好。

内心的挣扎和翻滚狂热而纠结，身上所有的细胞也都参与了这场自己和自己的战斗。冯冬的战场上，没有任何武器也

没有任何胜算，唯一拥有的就是青年传输到身上的热量。

也不知僵持了多少时间，冯冬打颤的牙齿撕咬著口腔内的软肉，眼前漫起一层不稳的雾气，轻微的湿意侵袭眼角。

卯足全身力气，冯冬深吸一口气，叹，「好，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之际，青年也同样呼出一口重气，唇角带著劫後余生的幸福，微笑了。

冯冬迟钝地发觉，青年捉著自己肩膀的五指缝间，从头到尾，一直流淌著难以察觉的颤意。

自然地握住冯冬的手，魏晓阳推开眼前的铁栅大门，步入这座房子的庭院。

「我有一个学长，热心於公益事业。这座房子是专门提供经过改造却无家可回的人住宿，价钱不低，但入门的要求有

点高，一定要是彻底改过，而且有固定工作的人。」魏晓阳边说边侧头看一眼发愣的冯冬，「不过没关系啦，我和学

长很熟，昨天就打过招呼了，大叔今天就能住进来。」

「……是吗？」说出两个意义不明的字，冯冬觉得自己真是烂透了。

「是啊。而且之前我也有推荐几个人，他们的表现都很好，所以我很有信誉喔。」魏晓阳高兴地自夸。

冯冬听明白他的话後，心中却不是那麽有滋味，他想起昨天在墙上看到的照片，而现在魏晓阳的话无疑认证他的推测

──他不是唯一受到青年「礼遇」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一下抽出握在青年掌间的手。

青年前行的步伐随之停滞，颇为吃惊地转头望向冯冬。

冯冬张著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焦躁和自卑再度扼制他的声音。

「不用担心啊。」青年面向冯冬，仔细地整理他的头发，「大叔长得很帅，人也善良，做事很认真，还会为他人考虑

，所以没有什麽可担心的，因为大叔是好人啊。」

青年漂亮的十指留连在冯冬胸口，仔细地摆正他的上衣，神情无比温柔，「还记得第一次认识吗？大叔不是拼了命地

去抓小偷吗？後来也很卖力地打工。大叔不是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地生活吗？」

干净纤长的手指慢慢爬上冯冬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抚过他脸部肌肤的每一寸，最後停留在眼角的位置，「所以，大叔

是好人啊，所以，真的没什麽可怕的啊！」

细腻的声音好像一碰就碎，醇厚、轻柔地流泻在空气里，喃喃诉说的青年扬起唇角，笑容里混合著恳切的疼惜。

青年的大麽指腹擦过眼角时，冯冬才意识到，他居然流下了眼泪。

在魏晓阳的介绍下，冯冬顺利住进「新生的家」里唯一的单人房，又与魏晓阳的学长和其他几个「同伴」打了招呼。

这里提供的住宿设施和普通旅馆没有什麽两样，唯一没有包括打扫在内的各种服务，以及各餐。

魏晓阳代冯冬缴了三个月的住宿费，冯冬说什麽也不肯，魏晓阳便以冯冬请吃午饭为条件蒙混过去。

吃过午饭後，魏晓阳又拉著冯冬到了第二个地方。

「这……」看著前面气派豪华的高层建筑，冯冬抬高了脖子好像都看不到顶。

「……嗯，是我爸爸的公司。」魏晓阳吞吐了半天，才很慎重地选用这个表达。

冯冬的脸色刷地一下变暗，他挣脱魏晓阳牵著自己的手，却反被对方更用力地缠紧。

「先听我说完。」青年掷地有声的口气非常坚决，「只是我爸爸的公司，不是我的。所以，想要进去工作，也不是我

能决定的……」

冯冬又一次摆动自己的手，试图抽出。

魏晓阳折起眉，手上的力气也更甚，「所以能不能进去工作，也要看大叔自己的表现！」

冯冬气呼呼地瞪著魏晓阳。

青年拖冯冬到高楼外围，指著一张告示上的字，「公司需招聘三名清洁人员！大叔想要这个工作吗？」

相较之前的那次，魏晓阳的态度已经转变，他毫不怜悯的态度就像看孩子骑车摔倒的父母一样，「能不能拿到这份工

作，全看大叔自己！」

冯冬停止挣扎，口气暗淡，「……可是，我坐过牢。」

「这个没有关系。」青年声音立刻扬起希望，「我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但其他的都要靠大叔自己，可以吗？」

青年急不可耐的气息在耳边缠绕，冯冬很缓慢地点了下头。

「怎麽样，通过面试了吗？」

全然不像眼前这座建筑物拥有者的儿子，魏晓阳托著腮帮，坐在马路边上的花坛边沿，看到冯冬出来後，忘乎所以地

冲到冯冬面前，一个劲地追问。

冯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艰涩地动了动脑袋。

「耶，太好了！」青年朝天发出一声高呼，神采飞扬。

冯冬悄悄打量青年，看著对方欣喜若狂的模样，以及充满青春气息的举动，不由得呆住了。

欢呼完後，青年一把捞起冯冬的手，捧在掌心里面，乌色的眼睛闪烁著耀眼的光泽，「那大叔要请客吃饭喔！」

对方的高温仿佛侵蚀冯冬的触觉，理智也随之遭受攻击，汹涌的热量在冯冬身上迅速奔腾。

生怕对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冯冬立刻缩回手，恭从较真地问，「……你要吃什麽？魏晓阳。」

第一次从对方口里接触到自己的名字，青年瞪大眼，再无任何犹豫，拉起冯冬，就朝前狂奔而去。

冬阳 15-16

公司八点上班、五点下班，作为公司的清洁人员，冯冬被要求每天七点前到岗、六点後离开，保证楼内底层大厅的地

面卫生。

脑子里过滤一遍自己新工作的时间表，冯冬将手枕在脑袋下，睁眼望向天花板。

魏晓阳爸爸的公司真是好大，面试的时候，他拿著拖把将整个大厅都抹过一回，就觉得有些累了。这麽多层的高楼一

层就有好几个清洁人员，冯冬佩服得不得了。

微眯起眼，他忆起刚才面试时，总务部的部长特别考察他，还询问了几句话。

「负责底楼的卫生保洁工作，可以吗？」中年男人态度强软适中，但含一些征求的意味。

「可以。」冯冬话不多，也不会鼓吹推销自己，只老实地表态。

「底楼是最容易脏，也最重要的一层，清洁起来最辛苦。」中年男人蹙眉沈思一会，「按魏少爷的意思，希望安排你

去轻松一点的岗位，像总裁办公室那楼啦，可是……」

由於困惑，冯冬瞳孔稍稍放大。

「你也清楚，你的记录不大好，让你去那里做事，就算有魏少爷的保证，我也不能担会出什麽事的风险，所以……你

明白我的意思吗？」

没料到，魏晓阳还是在这事上插入挺深的一脚，冯冬错愕的表情僵化。

「你也是快四十的人了，道理还是懂一些的。我们都不想让魏少爷不开心，所以，按我说的办，如何？」

中年男人带著诚恳的眼神打动冯冬，他咬唇点头。

离开公司的时候，冯冬心中藏著一些怒气和惭愧，可见到满脸期待的青年时，他又抛下那些不快，说出对方渴求的回

答。

果然，青年笑了，像个孩子一样。

眨了眨眼，冯冬的心头泛起万千交杂的情绪。在青年的推荐下，住到他学长建的地方，又在他父亲的公司谋职，连标

志「非陌生人」的对方姓名都已喊出，下一步，他又会妥协到哪个地步？

手指焦躁地挠了挠头发，冯冬撇过头，把脑袋转向墙壁。

魏晓阳学长提供的房间，舒适干净、温暖简洁，弥漫著一种他长久寻觅的家味。

一定得好好干活，决不能丢魏晓阳的脸；一定得好好生活，决不能辜负魏晓阳的关怀。冯冬合眼，如斯告诉自己。

可是……想起什麽後，他一下掀开眼。

他并不是唯一接受魏晓阳好意的人，所以……如果他让他失望了，魏晓阳是否就会舍弃他，寻找下一个可怜的家夥？

这个念头让冯冬有索性自甘堕落的觉悟，可思前想去，他又决心，应该更加努力，不让魏晓阳看错他、帮错他……

五点半就下了床，冯冬蹑手蹑脚地洗漱，生怕吵醒其他人。

他对住这地方的人没有什麽特别深的感情和认识，但这地方是魏晓阳推荐他来住的，他就不能丢魏晓阳的脸。

出门坐公车，只需十五分锺就能到达公司，冯冬还是决定六点出发，以防第一天上班出些意外。

推开「新生的家」的大门，冯冬猛觉一股凉意扑面而袭。

倒抽一口冷气，冯冬搓动手掌，踩到屋外的地面上。

「这麽早就出门？」门外，魏晓阳的学长，原醒，好像也才来到这里，朝冯冬摆摆手。

「嗯。」已经许久不与年轻的陌生人接触交流，冯冬变得有些怕生，若非对方是魏晓阳的学长，他还真的不敢贸然回

话。

「去上班？」相较魏晓阳过分热情的态度，原醒则较沈静温和，给人乍暖还寒的感觉。

冯冬点点头，不知该继续聊些什麽，即使与魏晓阳相处，他也是少话的那个，更何况面前的人只在昨天见过一次。

「哦，是去魏伯父的公司，对吧？」

对方的口气丝毫没有要嘲讽他的意思，冯冬听後仍觉芒刺在背，就像被人揭穿心事、偷窥到仅属於他和魏晓阳的秘密

那般。

「那一起到车站吧。我也正好要去那里乘车。」很富教养，原醒礼貌地提出邀请。

冯冬再不好意思拒绝，就跟著对方一起走向车站。

与魏晓阳同行，对方总会体贴地调整速度，两人也能并肩而走，可身边换成对方的学长，却总感觉不是那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