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推门而入,唯恐就能理解到少女紫浮那份惊恐的缘由了----
这已经不算是个屋子,简直已经惨不忍睹到狗窝儿都不如!满地废弃的纸团,墙根儿处一盆炭火正烧的旺盛,玉泷白
“哧啦”一声又撕下一页薄纸,头也不回的扔进后面的火盆儿,火舌一卷把废弃物吞噬进去,余下猝灼的火星子在黑
灰色的碳盆上方飞舞摇曳。
靠着炭火盆子右边立着一方高大的柚木花架,繁烁的吊兰垂下来在半空中,花架上一片姹紫嫣红花团锦簇。
玉泷白埋首其间,青白的脸庞瘦削的不像话,下巴弧线尖锐冷冽。深陷的眼眶泄漏了身体的疲倦,漆黑的瞳孔犹如幽
深的古井,泛着冷冽的寒气,眼底红丝缠绕,更透出几分森然诡谲。
此刻他披头散发,一双眼专注的盯着花架上的各类香源,往日素洁娴雅的衫子,东一快烟蓝西一道苏红的,被那花朵
馥郁的汁液染的五颜六色,早已分辨不出原先的模样。
“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山花、苏方木……齐了啊,到底还差什么,到底还查一味什么?!”玉泷白神情痛
苦的揪着头发,终于可以解释为何那好端端的发髻,会被揪成如此惨状了!
“……将红蓝花整朵采集而下,然后放在石钵中反复杵槌,红蓝花的花瓣中含有红、黄两种色素,淘去黄色后,即成
鲜艳的胭脂。”他失魂落魄的蹲在地上,双手抱臂喃喃道,“没错啊,我是这么做的……所有的花,蜀葵重绛石榴…
…连苏方木都试过了,可是为什么色泽差距如此之大?!到底少了什么……到底少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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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偏西,又一天即将过去。当别处都笼罩在一片热闹和喧嚣中时,唯独一处寂静无声,非但不具丝毫年夜的气氛,
反而弥漫着深渊一般的诡异。
三天,玉泷白为了新香的配方熬了三个通宵未阖眼,却仍然踌躇着没有进展。三天,门外那尊握剑而立的身影也坚持
不懈的守护了三天,风吹雨打皆不动摇,一张脸面无表情,又冷若冰清。
日暮时分,丁管家又来探看,望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幽幽叹息:“少爷这是在逼自己啊,那么文弱的一个人,突然要他
放弃诗书来捣腾这活计,本来就够为难了,现在还要苦恼着新的出路,唉……”
“少爷可以的,我信他。”下纳望着那翻滚而下的夜色,淡淡的说,目光凛然中透着一丝坚定。
丁管家一怔,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伸手,迟疑着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儿也大了,做什么事自有主意,爹也不方
便再管你许多……只是,有些事,你心底还需权衡一下,主仆之间实在不需要过于丰富的情谊……”
“我……”丁下纳眼底的幽浪一震,瞳孔轻微的收缩了一下,眼底结了一层霜,点头,口气冰冷的说,“爹放心,我
心中有数。”
“有数就好,有数就好啊……”丁管家摇头叹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下纳幽幽的望着他的背影,冷寂的面孔蓦地白了一分,抬眼,依然牢牢望定那房门的方向,只是神态已然多了几分苍
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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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陷的眼眶,面色白的发青,朱唇惨白,整个人已孱弱的被风一吹就能倒。玉泷白一张美丽的脸生生熬成了沧桑又憔
悴的样子,没有人看的到他专心时刻的狼狈,唯一看到的那个人,死活都不肯相信他是那个近乎洁癖的玉泷白……
“还差什么……到底还差了什么啊……”他伏在案子上,面前一堆姹紫嫣红的香料和色盘,一个个细颈玉瓶散落到四
处,他双目无数的望着前方,脚下的地面上全是碎掉的碟嚓和毁坏的香,残渣遍地。
良久,他慢慢的起身,睁着无神的双眼似梦游一般走到窗前,伸手,轻轻推开一扇侧窗。
夜色颇美,银弦半悬在头顶上像一只晶莹的玉阙。他轻轻靠着窗棂,夜风卷起他凌乱的发轻轻舞动,柔和的月光倾泻
而下,清华比肩。
“从来不著水,清净本因心……”低低的呓语随风落入尘埃,遍地霜华如玉色的云缎蜿蜒,泷白抬起一双无神的忧目
,叹息中摇一摇头,目光自墙角的那枝绿梅树上一扫而过,蓦地凝固。
“水……水?……”他怔怔的盯着前方,此时已临近破晓,第四天的清晨即将来临。他的思想只停留在那株冷冶妖异
的绿梅树上,眼底牢固的坚冰在遇见那梅朵上一颗颗晶莹欲滴的露珠时,倏然被一道精光贯穿,那光犹如长虹观日,
霎那间驱散了泷白眼底的重重雾霭,他眼神一震的同时,狂喜的笑已经跃上唇梢。
“露水……竟然是露水!该死,我怎么会把最重要的水引子给忘记了!”玉泷白一跺脚,把窗户一甩又急匆匆的投入
到那浪迹遍地的环境里去,只是这一次,眼睛里已然放射出璀璨的光彩----
对了,就是这样。蜀葵、重绛或者苏方木,这些都不是香凝的关键,因为按照原始步骤做出来的,和普通的胭脂香没
什么区别,这不是玉泷白的目的,他玉泷白要的,是一种可以令人闻过便心生愉悦的香味。
玫瑰浓烈,牡丹矜贵,芙蓉娇弱,白莲圣洁……这些花都不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他想要的,是桃花的新鲜与嫩华,
以及苏合香树脂里饱含的浓稠馥郁。
从罗敷山上采摘的最上乘的桃花,嫣而不赤,韶华相当,半开不盛,娇羞含芳,这正式他需要的上品;而苏合香隶属
于金缕梅科的植物,其花倒无多用,重要是泷白从那树干上刮下来的树脂,晶莹中泛着一丝橙光,半透明状无杂志实
为最佳。
泷白挑出最上乘的花朵,取蕊去茎,将花瓣悉数放入石钵,取细囊裹头的木杵碾汁拧液,再淘洗净了,配以熏化后的
苏合香脂,令二者交融,取晨露雪水混合了一起熬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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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紧闭四日的“涪陵雪阙”房门大开,透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庞,眉宇间难掩其喜悦之情。玉泷白似乎忘记
了他此刻的形容有多么狼狈,而是惬意的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修长的腿横跨了三层青石阶梯,懒洋洋的靠着门扉享
受清晨的煦阳。
耳边传来一阵扑鼻的芳香,是玉兰花开了么?泷白心弦一动,漾开一双碧波荡漾的美瞳施然望过去,这一瞧不打紧,
他那懒散的身躯从头凉到脚底,整个人凝固住,连投出去的目光也一并怔仲。
那是……他?
端然而立的男子,在晨光中宛若一尊绝美的神像,他一袭白色的袍子,腰间系着一方禾田美玉,极地的绛紫披风擦地
面簌簌而过,掀起的风稀薄而清澈,一地惊尘无双,落红残瓣飞旋而上。
泷白的视线模糊了一下,仿佛是初见一般被他绝色的美所折服,微微的,下意识的发出一声轻叹,下一刻,那人已翩
然而来。
他走到他面前,高大颀长的背影果真如神一般遮天蔽日,他的背景是一片金灿灿而灼目的日光,轻薄雪白的浮云流动
无垠,绿梅绽放下的妖异平添了空气里的幽香。
那人轻轻俯下身,手指同眼神一样的温婉如水,他轻柔的抚摸着泷白的面颊,替他擦去脸侧一星嫣红的胭脂末,眸子
里噙着淡淡的担忧,轻声道:
“你瘦了,玉郎。”
那个霎那间,泷白的记忆仿佛倒卷回含着青草香气的四月里,回到最初与他相识的那个美好片段。胸腔里塌陷的一角
带来地覆天翻的柔情,莫名的怦然像一双温顺的手,替他抚平了连日来的疲倦和压抑。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两个字:
“融华!”
15.『 最臻心 』
永乐六年夏末,融华及笄,泷白方满十九岁。秋试又近,往年此时定是在埋头温书的少年,此刻却悠然自得的泛舟湖
上。一壶酌酒洗愁肠,万里清风拂山岗。
“……你定是又偷跑了出来吧?秋试临近,我看你倒是丝毫不紧张……”融华立在凭栏前微微一笑,目若琉璃,素白
长袍比及雪凰振翅,在风中猎猎作响。
“你这算是担心我么?我才不紧张呢,不过一个秋试而已,准保过的!”画船里的少年言笑晏晏,狭长眼梢勾着几分
惬意和懒散,软软的伏在那张楠木大案上,十指交叉枕于颌下,懒洋洋道,“你就那么信不过我么……”
“你明知我是信你的,泷白。”融华摇头轻笑,眼波温情如水。立在船头,悠悠的望着画舫里青衣素爽的少年,他不
过十九岁,却出落的如此清冽美丽,他哪里像旁人口中八面玲珑的不羁子,他分明就是个任性却善良的小狐狸……
“嘻嘻,其实你不是一样没去温书嘛~难道你对状元郎的位置也极有把握?”
“状元者,能人居之,我只不过做好份内的准备。燕次才华横溢者数不胜数,京都更是藏龙卧虎,泷白你还是小心为
妙……”融华款款而来,自他身旁坐下。
泷白轻嗔他一眼,眸底水光朦胧,玉面微醺,讷讷说:“你就是不相信我就是了,哼,谁稀罕你信……”最后几字心
口不一,说的再小声也还是被某人悉数听进耳去。
“胡说。”融华垂眸深深的望他,颀长手指如分花拂柳一般温然而来,轻轻挑起他下颌,“我说我信你,你说不稀罕
,泷白,再要这样,我便生气了。”
“我随口一说的!”少年急急分辨,生怕他真气了自己而后又恢复到那冷淡的,状似礼遇的模样。
“呵……”他栖身而下,双臂撑开来将少年圈在案前,空间闭合,成功的看到少年眼眶里的窘迫和羞意。他再靠近一
点,四目相对,视线灼灼的凝固在那粉晶的唇上,声音低沉,“我骗你的,傻瓜。”
“……融华。”他望着眼前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望见他眼底潺潺流淌的柔情,那像梦境一般飘渺而不够真实,以至于
他竟然伸出手,狠狠的掐了一把大腿,接着“哎哟”一声惨叫,脸哭丧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融华微一蹙眉,不悦的掰开他的手,嗔怪的瞪他一眼,泷白瘪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低头嗫
嚅:“我以为是做梦……”
只有梦里你才会对我笑的亲切美好,只有梦里你才会放下高贵的身段来触碰我……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高不可攀的人么?”融华轻轻垂眉,幽幽的望着他,颀长五指包裹上他纤弱的手腕,意味深
长的说,“那么,我会很失望啊,我心中的人对我有那样的误解……泷白,世人都可以误会我冷淡倨傲,但你不行,
你懂么?”
他说着慢慢俯首,停在泷白双唇间微微凝固了一下,忽然绽开一朵极其美艳的笑,柔声说:“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不能允许我心爱的人,误解我……”
你,懂了吗?
泷白愕然。他的吻绵延悠长,柔软的唇瓣带着几分清幽的花香,那一双春光满怀的手,柔情的抚慰着他的身体,他的
玉颈、素肩、蝴蝶骨、腰肢、甚至是……罗臀……
“……嗯……”低低的呻吟自那小口里滑出,泷白睁着一双水雾弥漫的星瞳,酥软的身子依偎在融华怀中。他的胸膛
十分温情,宽大的衣袍将他包裹其间。而没有人知道的是,在那衫袍之下,两人交缠的身躯已临近裸裎。
“融、融华……”泷白咬着下唇呢喃着唤他,媚眼如丝,红唇被吻的饱满而嫣红。他羞赧的揪着融华微微凌乱的衣袍
,暗自恼恨:真是不公平!自己都被扒了个精光差不多,他却只是衣领松垮褪至肩下,稍稍凌乱,形容并无几抹狼狈
。可恶啊,这样美丽的一个人,连……连动情的时刻,都是这么井然有序么?
泷白忽然恨死了他的淡泊优雅!
“放、放开我……”他咬着唇愠怒的瞪着他,身子忽然一颤,融华的手指绕在他玉-茎上,暧昧的撩拨,他身子禁不住
打了个愉快的激灵,玉面绯红。
“为什么,嗯?”融华低沉一笑,薄凉的唇擦着玉泷白的雪颈蜿蜒而下,舌尖打了个转,含起他胸前明艳的红缨。
“你!不公平唔……”满腹委屈的瞪着他,奈何被钳制动弹不得,玉泷白张口咬上他低垂的脖颈,二人像交欢的天鹅
一样缠做一团。
融华低吟了一句,被迫松了舌尖,泷白的贝齿浅浅没入他脖颈下方,挨着锁骨的那一处红痕十分撩人,日光下泛着暧
昧的意味。
“小猫的爪子很锋利。”融华眯起眼,这个表情与另外一人有着神奇的相似之处,泷白动动脚趾也能感应到危险将近
,他抖三抖,撅起嘴,手在案子下面已经开始拼命的理着凌乱的衫子。
“你竟然拒绝我……”融华垂眸叹息,眼神黯然,“嗳,我爱的人拒绝与我享受温情,我很难过。”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泷白三下五除二的穿好衣服,从他怀抱里褪出来,小脸是尴尬的红,“融华,你的
心愿意接受我了吗?”
“玉泷白。”融华倏然栖身一压,眼眸犀利幽深,定定的望着他,口气生冷,“我会跟我讨厌的人做这些吗?”
“你你你,我我我……”被噎的面无人色,玉泷白眨巴眨巴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半晌,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摸一摸他
的脸颊,讪笑几声,“那、那个……是真的哈……”
“你来试一试就知道是真是假了!”融华眼睛一眯,出其不意的抓起他的手带到自己胯-下,那炙热之源令某人浑身一
僵,满脸桃花神情呆滞,立刻憋不出一个字来。
融华心里暗叹:果然!果然是个外强中干的小狐狸啊……之前歇斯底里的引诱自己,待真到人事上,却惊慌失措的完
全像个孩子……也对,他本来就未及弱冠。这样说来确实还算少年。
融华望着自己动情的身体万般无奈,阖上眼暗自运气,将那股灼热慢慢逼退,再睁开眼时,是一如既往的清明淡定。
只是望着玉泷白的眼神里多出一份迷离的炙热感,上前咬他的耳垂,带了几分暧昧之意:
“我会给你时间,适应这一切,但,不要再主动引诱我,否则,我会不顾一切的要你……”
他分明就未准备好将自己交付,这一点令融华多少有些失望。他不是那种爱身体多于爱人的人,可是第一次有了属意
的人,对方却对他还保留着最后的禁忌,说到底,还是有些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