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妆月坊”三个醒目的大字,心弦一颤,一股兴奋感沿着心脏的表面蔓延开
来,他有种预感,这位老者不简单……
老人靠着墙失魂落魄的望着那一处方向,眼珠转也不转,却听身旁有人柔声唤了一句:“老人家,可否赏脸与小生共
饮一杯茶?”
“你是……”老人失魂落魄的侧脸,眼睛在看到泷白含笑盈盈的面孔时怔了一怔,忽然不顾一切的扑上前,一把抱住
泷白的腿,激动道:“三少爷!你是三少爷!?”
泷白脸色勃然一变,迅速的弯腰扶起老人,扭头飞快的环看了四周,见并无人注意,这才放了点心,朝比筑瞥看一眼
,少年立刻眼明手快上前来,扶着老人家扶到桌边,坐下。
泷白定一定神,举手为老者斟茶递水,态度恭谨而谦逊,方回眸,含笑对上老者怔仲的脸,轻声说:“抱歉,出于一
些原因,我并不想在这里声张,所以可否请您为我保守身份,就当平常人一般,与我谈话,可以吗?”
“三少爷……”老者眼波中流露出一股心酸,喉咙里微带哽咽,重重的点了下头,捧着手中的磨砂杯。氤氲的茶香盘
旋上升,不知不觉便朦胧了他的眼,有那么一瞬间,泷白在他眼中读出了一份浓郁的绝望。
心一软,泷白压低了嗓音,仿佛怕惊扰到他一般,温顺的问了一句:“老人家,恕我冒昧的问一句,您是如何知道我
的身份的?”
“少爷……不认识我吗?”老者狐疑的望着他,眼神闪烁,泷白莫名心虚,却不动声色的掩住那层疑虑,笑意分毫不
变。老者仿佛豁然开朗,愧疚的拍了拍自己额头,呢喃着:“……记错了,那是大少爷,唉,老糊涂,怪不得被撵出
来当乞丐……”
老人自言自语般的絮叨,看似神志不清,但那话里的名号成功的扣住了泷白的心弦,他微笑从容,垂眸,指尖漫不经
心的滑着杯沿,状似无意的追问了一句:“大少爷……怎么了……”
“三少爷你要替我做主!” 老者忽然又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泷白的手,吓他一跳,比筑面色一变伸手去掰,被泷白以
眼神制止,心道这老人看似老,手力却分毫不差……
微攒眉,轻轻的问他:“老人家不要着急,你想说什么话尽管说,泷白……咳,我自会为你做主。”
“谢少爷鸿恩!”老者眼底一抹精光滑过,泷白心下一凝,出口的话是噙了笑意的嗔怒:“老人家是信不过我么?到
这一步,也还是要戴着道面具讲话……”
不会看错的,即使他装疯卖傻,可是眼神里分明透着股子晴朗,泷白向来厌恶被人欺骗,更厌恶人使心机拐弯抹角的
说话,此刻念在他老者的份上,也实在不想多责难,他只想知道,究竟是谁雇他来,演这么一场戏给他看的!
“……咳、咳咳……三爷,目光如炬,这雕虫小技果真还是入不了您的法眼呐!”老者啧啧称赞,面上无丝毫的愧疚
之意,见泷白面色冷淡,遂意识的闹的有些出格,况,这如今的玉三少果然不必先前好糊弄,他就不明白,装傻子装
了那么久,怎么就被他一眼识穿了呢?!
“明人不说暗话,先生不如直言,究竟是谁雇你来演这场戏的?”泷白呷了一口茶,不咸不淡的说话。
老者见泷白神情冷寂,独个儿摸一摸鼻梁,心道这三少爷就是三少爷,变脸像翻书一样,方才还对他礼让有加,转眼
就小气万分,唉,真是记仇的很呐。可是没办法,谁让他理亏,又有求于人呢?
老者叹口气,一改之前的“作风”,半垂眸浅笑,话语中带着恳切,说:“三少如此直言不讳,老朽若是再拐弯抹角
的,可不是不识抬举么!也罢,是明人不说暗话,先头老朽刻意试探确实不是光明所为,但事出有因,还望三少爷见
谅……”
“客气便不必了,您有话尽管说。”泷白放下茶杯,面色稍霁。
老者眉开眼笑:“好!那就直奔主题,我是从丁管家那里得的信儿,说少爷今日要来暗查,有冤申冤有仇报仇,老朽
我等这一日等的头发都快掉光了,总算是盼到了黎明啊!”
最后一声感叹叫泷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哭笑不得的看着他,颇为无奈的扶额,勾了勾嘴角笑道:“老人家,你把
话讲明白些,泷白不懂。”
“……那么,事关玉府百年基业,以及芙蕖苓老号的安危,少爷,可有明白?”老人忽然敛笑一脸郑重,泷白的心咯
噔一跳,跟着正色道:“看来管家与我想到一起了。那么,老人家,您恐怕是知道些什么吧?比如……我府邸里的人
事。”
老人点头:“不瞒三少爷,事情能走到今日,府上二位少爷应当是最为清楚原因,若非丁管家私下里护我周全,老朽
恐怕也无命能坐在这里与三少爷细说始末……”
“如此严重?!”泷白眼波一凛,脸色倏然阴沉一片,看的老人心弦一颤,迟疑着继续说:“……丁管家说少爷已经
猜到了事情的关键问题所在,老朽原本不信,可今日能在这妆月坊门前遇见,老朽已不得不信了管家所说之言,少爷
是真人不露相啊!”
“既然如此,老朽就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告诉少爷,还请少爷还老朽一个公道!”老人言辞微有激动,眼神流露出
一份不甘和怨恨,泷白点头,语气笃定:“你放心的说,只要我明了这背后的阴谋,必定会还你清白!”
“谢三少爷……”老朽一弯腰就要谢礼,被泷白伸手拦住,一双玉竹般素洁的手臂,盈盈五指却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
,将老人扶起。轻声道:
“客气了,老人家,若泷白没有猜错,眼前这繁华的妆月坊,您,才是正主吧?”
“少爷……”老者怔愣,喉咙再度涌出一股酸涩,投向那宏伟匾额的目光中满是凄凉,嘴角溢出个苦笑,“时至今日
,还会有谁记得我,记得当年一手创下这作坊的当家人啊……”
泷白轻叹一声,启口,嗓音甘冽中带着笃定,柔声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老先生您,姓宁明沿,对吧?”
那一声悲怆是真正的发自肺腑,握住桌案手指枯朽沧桑,悲伤的一句:“宁沿,就是我,四年前被府上的玉二少赶出
我妆月坊的,宁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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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曾言,君子若配玉家香,美人接连侧悠目。是说玉家香的动人和高洁,也是说玉家香不愧对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号
。
泷白深知:这样的名号是祖上百年来辛苦经营所得,非一朝一夕多能造就,但却能被人在短短一年内弄的遍体鳞伤,
风雨飘摇!说不恨,那是假,就算是作为局外人,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一份基业,被玉府的血脉亲手毁于一旦!
泷白望着老者远远逝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五指暴露出苍白的骨节,下纳近前回话时,正看到他一脸冷峻满目阴沉,
完全不似往日的淡定,一时间竟然怔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下纳,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泷白眼波流转,注意到一旁浑身僵硬的人,微微蹙眉,有些不悦的说,“事情办的如
何?”
“回少爷,办妥了。”下纳垂首,沉声道。
“那么,话呢,可有带到问到?”泷白的声音透着一丝清冷,瞳孔中的阴霾褪去,换上一层淡漠的雾霭。
“回少爷,问过了,确实不出您所料。”下纳幽幽的说,始终不抬头看他。泷白叹口气,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懒懒道
:“丁下纳,我有欺负你吗,怎么你一副比我还委屈的模样,嗯?”
他的尾音淡淡上挑,泄漏一分戏侃,星眸蒙霜,唇角挂着一星未消褪的戏谑之笑。丁下纳的下颌在他指尖绽放成冰凉
,望见对面那一双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愕然,惊慌,忧伤,恍惚……
脑海里的记忆不听使唤的翻转,仿佛又回到那一年,庭院深深,他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轻佻之笑,似那纨绔子弟一
般挑起自己下巴,对着慌乱尴尬的自己,懒洋洋说一句:
“喂,丁下纳,本少有欺负你么?做这一副比少爷我还委屈的小模样,嗯?”
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笑靥一样的语调,甚至,连话都不曾有大的变动……那个瞬间心底涌现而出的疼痛,
是夹杂着欢愉一起重现的,说不清楚的酸甜融汇在一起,唱出他心底最动人的那抹弦……
“……只有你能欺负我,从小到大,只有你,你是少爷,你说了算,全府上下除了老爷,你最大,十岁那年你叫我跟
着你做你的小跟班,十三岁我陪着你偷偷跑进妓院……十五岁你跟王爷吵架三天不吃饭,最后饿的头晕眼花逼着我从
厨房偷饽饽……二十岁你爱上融华驸马,留给我两个响亮的耳光叫我永世不要在靠近……”
玉泷白,这三个字是不是已经深刻入心底,刻进灵魂的最深处,以至于无论我如何的告诫自己要保持底限,却总是一
次次的对你打开心门。
“你知道不知道,我等着你再次回头,等了多久?”下纳望着他,缓缓绽开一枚凄轻的笑,眼眸却似放射出万丈光华
,流泻出的璀璨令玉泷白从诧异到最后的愕然。
完全的愕然。是因为不知道,下纳,丁下纳……竟然连你,都爱上了玉泷白吗?!
泷白深吸了口气,手指无力的垂了下来,在坠入身侧的霎那间,一只温暖的大手自后准确无误的包裹而来,将那纤细
的五指攒进掌心。
眼前是丁下纳死灰般的脸,失神的望向泷白身后。眼中的绝望有一秒刺痛了玉泷白的心,惊怔间来不及回眸,耳边已
是一个人熟悉的嗓音,夹带着薄薄的冷笑,温柔的俯身,靠进泷白的颈窝儿间,懒散的说了一句:
“等一辈子,也没用。”
19.『 情懵然 』
“等一辈子,也没用。”
那个声音像一道闪电降临,激的丁下纳一瞬间面如死灰。泷白眼睁睁看着他瞳孔里的希冀一点点粉碎下去,心脏柔软
的一角塌陷了一下,张了张口,下意识的想说些什么,继而发觉颈窝儿里一阵阴寒袭来,同一时间,那包裹着自己五
指的大手隐约加力,捏的他云眉攒灼。
“你……”回头回一半尴尬的停下来,玉泷白双眼无辜又惊骇的望着那近在咫尺的脸庞,几乎要鼻尖相抵,鼻息痴缠
。霎那间他才意识到彼此的动作有多亲昵,来不及恼怒,脸颊飞上一抹芙蓉醺色。
“呐,红妆,你还真是魅力无边啊……”依旧慵懒的声线,尾音夹带着一抹性感。西子臻捕捉到泷白眼底的惊慌时,
只觉胸膛里的火焰更胜一重:他慌什么!他不是连融华都不屑么,那他现在慌什么?这表情竟好似真的被他捉奸成双
一样!
眼波一深,瞳孔里的墨色层层上涌,瞬间充斥了整个瞳孔。玉泷白被那鹰隼般锐利的眸光盯得浑身一颤,心底竟然有
些……害怕?!
疯了吧!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他怕什么?再说就算做了,也、也不关他什么事吧?见鬼了真是……他干嘛紧张到手
心出汗,他不是不在意他的吗?他又不是真正的玉泷白,跟他有什么关系……
“跟我走。”他退后一步,反手扯上他的手腕,纤细的腕骨被西子臻捏的喀嚓作响,玉泷白痛的叫不出声,柔弱的身
子几乎是被他半拥着拖拽出茶寮。
“放、放手……你是不是疯了?”泷白愠怒,仍是压低了嗓音,湿润的瞳孔带着一丝紧张,瞪着西子臻。
余光瞥见下纳还僵硬在原地,心头的那股失落绵延开来,一种说不清楚的烦躁笼罩着他,下一秒,他发出一声低低的
惊叫,整个人被西子臻抗麻袋一样的抗上肩,哗啦一声掀开幔帘,他被丢进了马车上。
“咝……”手肘撞到了案子上,泷白疼的秀美紧攒,缠绕着怒意的瞳孔瞪圆了瞪过去,冲着那紧随自己钻进马车里来
的男人狠狠道,“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疯?放我下去,我还有有事要……”
“要干嘛?约会那俊俏的小侍从?”西子臻居高临下的冷笑,伸手把泷白拽到跟前儿,凛然道,“玉泷白,你是不是
被放养的太久,而误会习惯了!”
疯了,他就是疯了,满嘴的胡话,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胳膊上本来就被撞出了一块淤青,现在好死不死的被西子臻刚好捏住,他那拿惯了兵器的手哪里有什么温柔,简直像
老虎钳子一样死死的卡着泷白细弱的小胳膊,他咬着牙挣扎了半天还是无济于事,最后恼了,红着眼睛愤怒道:
“放手!你这个无赖!……”
说无赖都是便宜了他的,简直就是流氓、混球儿、王八蛋……他痛死了真的快痛死了。
“你放不放手?”
这个贱人是不是真以为他好欺负?不但不松手还把他整个人都扯进怀里,他在生什么气?就因为下纳那不算成功的告
白??玉泷白真是哭笑不得:下纳还真是可怜,还未相恋已失恋。西子臻这无赖,搅黄了人家的心事不说,还偏偏一
副吃了亏的嘴脸,他凭什么生气?!
“西子臻,你到底想怎样……”疼痛麻木后,泷白开始冷静下来分析局势,皱着眉试图软化某人的一腔怒火。
“我想怎样?”西子臻忽然笑起来,眼神冷飕飕的刮起一阵寒风,泷白愈发觉得他就是天生的鬼见愁,下意识的想往
后退,一退就直接靠上了车背,泷白踌躇间再也忍不下去了,没好气的甩出一句:“你爱怎样与我无关,快点放我走
……”
“放你走?想的挺美。”他倏然栖身一压,阴森森的目光带着几星邪气和顽味的笑,勾着嘴角漫不经心道,“爷心情
变好之前,你就甭指望着能回去!”
那话听着懒散淡漠,可是话音里浓郁的威胁令泷白禁不住有些紧张,此刻他两条孔武有力的手臂牢牢的撑在他两侧,
二人距离近的暧昧,他的瞳闪烁迷离,眼神像极了一只擒到猎物的雄狮,由不得泷白不紧张……
“你,到底在气什么?”泷白强自镇定,垂眸不与他对视,眉头皱的紧,丝毫不放松的样子。似乎他一个放松,某人
就会扑过来把他分食了。
“我有说过我在气吗?”西子臻挑眉,身线再度压低,成功的看到某人一脸戒备的别开脸。他飞快的腾出一只手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