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茶醉花阴 中——追逐阳光

“要不考虑考虑我那犬子？”蘧德衍开玩笑道。

“啊？！”蒲志兰鼻子差点撞破车窗玻璃。

第五十八章

这几天，蒲志华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倒不是失眠，只不过一睡过去就会做千奇百怪的梦，而且都是关于自己身边人的事，上吊的投水的，跳楼的车祸的，时常半夜被惊醒，一身冷汗。打电话回家，却是什么事也没有，老人小孩都无恙。狗皮膏药药宏便出主意说，晚上吃点安眠药，一睡到天亮。莫攀贵则当场从自身经历劝蒲志华别听信药宏，弄不好就像他一样，天天依赖安眠药了。

蔺思思最近一段时间去医院检查的次数多了，打电话过来告诉了蒲志华一个好消息，说肚子里怀的是又胞胎。蒲志华兴奋异常，在同事朋友间逢谁就说，尤其是在药宏面前，有意无意经常提起，也不管药宏耳朵会不会起老茧，更是无视药宏那不自然的神色。

还没高兴几天，蒲志蓉一次打电话过来让蒲志华的心一揪，说是弟媳妇身体虽然没问题，却时常会缺氧似的晕厥，但歇会儿又跟没病似的，县医院也没查出什么特别的毛病。

蒲志华虽然不免有些担心，但以为是蔺思思身子骨单薄，小巧玲珑的一下子怀个双胞胎，母体承受困难点，于是每天主动给蔺思思打一电话，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蔺思思没想到母以子贵，那灿若明星的丈夫现在竟然会主动跟自己联系，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觉得对自己的丈夫仍是雾里看花，很难真正走进他的心。

一天，因为元旦预定的演出太多，蒲志华正和艾煌宁在一起商量如何取舍时，家里头的大伯来了电话，蒲爱东一句话便把蒲志华吓得魂飞魄散：小姨芦仙萍爬阁楼去拿东西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跌断了腿。蒲志华忙问伤势如何，蒲爱东说也没什么大问题，但可能要在轮椅上坐几个月。

蒲志华最近一段时间早已被那些恶梦吓怕了，没想到家里还真出了事，梦中的景况一幕幕想起来，蒲志华是越想越后怕。坐在床上一夜未合眼，第二天一早打定主意的蒲志华径直去找苌武萍了。

“大明星啊，出了什么事么？”苌武萍见蒲志华虽然全身上下精心拾缀了一番，但精神状态并不太好，一看就是熬了夜的。

“嗯？很棘手么？”见蒲志华端坐在对面，沉吟半晌没开腔，苌武萍以为他在海鑫酒吧赶场子时遇到了麻烦，蒲志华为人沉稳，要让她担心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那个……，萍姐，我要辞职了。”蒲志华咬咬牙说道。

“什么……辞……辞职？”苌武萍以为耳朵听错了。

“嗯。”蒲志华点了点头。

“是莫攀贵那小子要你跳槽么？”苌武萍不高兴地道，“还是自己想去歌坛发展？”蒲志华这段时间时常去海鑫演唱，跟药宏、莫攀贵走得很近，一听蒲志华说要辞职，苌武萍第一反应便是莫攀贵想挖自己的墙脚。

“想走唱歌的路老早就去了，也不会等到年纪这么大，”蒲志华苦笑道，“是自己想回老家了。”

“回老家？干嘛？”苌武萍很是意外，人家巴不得跳离山旯旮，这人模狗样的家伙混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窝回去了，难不成神经错乱，“回家去创业？”

“创什么业，继承祖业，炒炒茶呗。”蒲志华自嘲地道。

“怎么突然想回去呢？”苌武萍纳闷，虽说不是形影不离，但几乎天天能见面，也没见这小子有征兆啊。

“老婆马上要生了，小姨前几天又从阁楼上摔了下来，折断了腿，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得马上回去看看。”蒲志华按了按脑门道。

“嗤，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这个好办，放你个把两个月的假就行了，也没必要辞职呀，”苌武萍以为蒲志华只是担心家里人的安危，不由得放下了心，“就是不回去也没关系，把你老婆和小姨接到这里来，我们这的医疗水平又高，要买些什么补品的也方便，既能安心工作又能顾到家，两不误。”

“谢谢萍姐关爱，只是我现在真的想回家了，在外面呆了这么些年，心还老是没着没落的，想来想去，我还是不适合漂泊异乡的生活。”

“不适合漂泊异乡……，呵，说起话来跟吟诗似的，”苌武萍笑了笑，“还真是猜不透你这人的心思啊，你们那边的人不都是削尖脑袋往我们这沿海城市奔么，图的不就是能多赚点钱，难道是嫌我给你的工资太低了？”

“哪能啊，已经够好了。”蒲志华呶着嘴装出一副可爱像。

“不为了钱，那你为了什么？”苌武萍皱眉问。

“不为了什么，只是心倦了，鸟儿无论飞得多远，也总有归巢的那一天。”蒲志华倦怠地道。

“呵，真是的，我不但无心培养出了个超级模特，还培养出了个大诗人，想想也蛮有成就的哦。”苌武萍白了一眼道。

“谢谢萍姐这几年来的栽培，小弟永生难忘，你就是我人生中的一大贵人。”蒲志华诚恳地谢道。

“少跟我来这一套，还贵人呢，我是你人生中的太后。……你这一走，我怎么跟荣市长交待啊。”苌武萍终于说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这个萍姐不用担心，酒店里有比我做得更好的，我只不过是个幸运儿罢了，恰巧被荣市长赏识。”蒲志华想了想道，“服务部的茆浩，保安部的苟伟京都是不多事的人，而且都会开车。”

苌武萍沉吟半晌，心道这小子看来去意早有了，这接班人都选好了，从他的为人来看，推荐的茆浩和苟伟京应该是可信之人。真要留不住他，也只有再作打算了。

“你难道不觉得在城里比在山里生活质量要高得多？”苌武萍不解地道，“凤凰都是巴不得想飞出山窝窝的呀。”

“那是，因为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蒲志华笑道，“但是，飞出山窝的凤凰也最容易受伤啊，因为是凤凰，所以就有想把它圈着养的，也有想拨它漂亮羽毛的，还有想把它炖了吃的。”

“嗤，说你胖你倒喘上了，你那破脑袋想的都是些什么呀，照你这么说，凤凰就应该安安心心老老实实孵在山窝里？”苌武萍好笑地道。

“那倒不一定，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乐趣和人生目标，”蒲志华咧了咧嘴，“经历不同，每个人的人生价值观就会不一样。”

“啧啧啧，刚说你是诗人，这会儿又成哲学家了。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苌武萍累了似的往椅背上靠了靠。

“就拿我几个高中同学来说吧，有结婚生子，安安心心跟着老公在外奔波流浪，在工厂流水线上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的，也有好吃懒做，整天做着发财梦，最后因抢劫银行现在要坐一辈子牢的，有陷入传销团伙，坑蒙拐骗，甚至欺骗亲友父兄的，有倒腾皮草发了大财，换高档车跟人家换臭袜子似的，有出国留洋的，还有甘愿当人家二奶的。不同性格的人，不同品质的人，在同一机遇面前就会有得有失，在困难面前所作的选择也就会不同。我啊，本来就胸无大志，书又读得少，接受的教育全靠家里人的言传身教打基础，出来混生活忙，无论怎么学习还是跳不出固有的知识模子，对人生再多参悟也是比不过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再说了，玫瑰好看都是长在刺上的，利益的诱惑下必定也隐藏着各色陷井。以前老觉得外面的世界新鲜，闹着要往外闯，现在累了，只想回到老家，跟爷爷太公一起炒炒茶。”

“炒茶很赚钱么？”苌武萍两手交叉着问。

“那倒不是，不说靠手艺吃饭，还要靠天吃饭。生活是离不开钱，但钱也不是生活的全部，我这人小家子气，没什么大志向，能让家里人不缺衣少食的就行。”

苌武萍听了，看着蒲志华久久不语。

蒲志华被瞧得不好意思，轻声唤道：“萍姐？”

苌武萍一愕，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我明天开始把手里的工作跟药部长和葛部长交接一下，下周一就准备回去了。”

“可惜啊。”苌武萍没头没脑感慨了一句。

“萍姐。”

“噢，……既然留不住你，那就随便好了，我跟药小雨和葛汉勇说一声，让他们做好安排，”苌武萍侧起身，探手轻轻拍了拍蒲志华的脸蛋，“姐舍不得你啊，走之前酒店为你办个欢送宴。”

见苌武萍那落寞的神态，蒲志华眼睛不禁有点湿润，连声嗯嗯，点了点头。

蒲志华把工作交接完，参加了酒店里由苌武萍亲自主持的欢送宴，喝了个稀里花啦，一睡到天明，说来也怪，竟然一夜无梦。

歇了一天，跟房东退了房，在丈母娘家收拾包袱准备回老家之前，蒲志华把几位老友约到一家茶社，正式向大家辞行。

艾煌宁一听说蒲志华要辞职回老家，惊得茶杯都差点脱手：“你疯了，正是赚钱的好时候，怎能这个时候撂挑子呢，马上元旦就有好几场大型的服装展示活动。”

蒲志华笑道：“我已不青春了，再不能吃青春饭了。”

“干得好好的，干嘛突然要回去呢，城里出人头地的机会比乡下不知好到哪里去了。”蒙伟民惋惜地道。

“是不是在生活上碰到什么困难了，买房子不够钱？”葛国强也问道。

“多谢老朋友关心，没什么困难，只是想落叶归根罢了。”蒲志华抿了一口茶，笑了笑道。

“说什么胡话，年纪轻轻的装什么深沉，还有我这个老头子在呢。”蓟绍阳装作不高兴地道。

“只要有志气，到哪都能干出一番事业，说不定在我们这城市还埋没了你的天分呢。”莫川一惯的不悲不喜神态。

“来这也有几年了，别的成就没有，就是交到了在座的几个好友，对大家我一直心存感激，要不是各位的鼎力相助，也就没有我蒲志华的今天。”蒲志华真情流露，言辞间甚是伤感，“蒲家岙对葛总你们来说也不陌生，有空带大家常去转转，别的东西没有，好茶还是有的。”

“茶我倒不稀罕，六肉脯是我最爱。”艾煌宁嘟喃道。

“只要艾总肯屈尊去我们乡下，不要说六肉脯，就是九肉脯我也为你准备，用车去拉都可以。”蒲志华开玩笑道。

一桌人忆往昔谈交情，好不伤感。

散席后，艾煌宁在送蒲志华回他丈母娘家的路上问道：“今天怎么不请药宏和莫攀贵？”

“为什么不请，原因你难道不清楚？”蒲志华反问道。

“嗯？”艾煌宁笑着摇了摇头，“对，不请也好。”

“明知道不可能，那小子还心存歪念，还好没对我有什么大动作。”蒲志华叹气道。

“谁让你长得这么祸国殃民。”艾煌宁笑骂道。

“不见面就这么走对我对他都好。”

“你还真是无情无义，你老婆不在身边的这些个日子，他不一直陪在你身边么，人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就没一点念想。”

“说什么呢，饭可乱吃话可别乱说，我俩一点关系都没有。”蒲志华正色地道。

“哦，我信我信，没有就没有，”见蒲志华脸色微愠，艾煌宁赶紧赔笑道，“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那姓药的小子真转性了，这要换了以前，哪按捺得住啊。”心道，你还真是他克星，那小子可没少玩阴招，多少人吃过他的暗亏。

“人都是有感情的，他的意思我很明白，但比不得以前单身，现在我可是成了家的，有了妻室，再跟他有什么不三不四的，那就是对妻子的不忠。”

艾煌宁一楞，没想到蒲志华会说这话，他这一说自己也信，毕竟跟他打了几年交道，对蒲志华的为人也较为了解，虽说以前风流了一点，有时还可能脚踏两条船，但他决不会当第三者破坏别人的关系。

“你到了老家，换了手机号码得首先跟我发个短信，不能忘了老朋友啊。”艾煌宁笑道。

“难不成想帮我卖茶叶？”蒲志华开玩笑道。

“那也不是不可能啊，我干的就是经纪。”艾煌宁呵呵笑道。

第五十九章

蒲志华回到家，一见打着绷带坐在轮椅上的小姨眼泪就出来了。

“我又没死，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芦仙萍见外甥风尘仆仆的赶来，心里甚是宽慰，嘴里却强撑着。

“三姐带小姨去庆源大医院看了，说是没什么大碍。”蒲志蓉劝慰弟弟道。

“都坐轮椅了，还说没什么大碍。”蒲志华硬咽道。

“真是婆妈，有什么要紧的，一两个月就能痊愈，”芦仙萍不耐烦地道，转头吩咐蒲志蓉，“你快去弄吃的，瞧他这样肯定是在路上没吃饭。”

蒲志蓉听了忙去厨房，蔺思思也想跟去，被蒲志蓉给拦了出来。

“这个时候火车应该不挤吧。以前都自己开车来，这次怎么没开车回来呀？”蒲来福笑问。

“我辞职了，自己又没买车哪来的车啊。”

“辞职？！”家里人异口同声。

“嗯。”蒲志华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不……不再去广东了？”蔺思思不相信地问道。

“不去打工了，准备在家跟太公学炒茶。你要想回娘家时，我再陪你去。”蒲志华神态不自然地安慰妻子。说回就回，也没跟家里人商量，就是自个丈人丈母都是走的时候临时告知的，不管怎么说他这做得是有点莽撞。

“回来也好回来也好，在外面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太公早就盼你收心呢。”范保珍倒是首先赞同。

芦仙萍跟着说道：“是啊，我们乡里出去打工的，年年都有人出事，你一个人在外面，全家人长年四季都为你担心，回来得好。”

“我跟你太公也是一个意思，巴不得你回来，我们蒲氏茶总算后继有人了。从明天开始，我先带你到跑虎山各个山头跑一遍，先熟悉下各山头茶树的习性，感触下各种茶叶的品质。”蒲来福大喜过望。

“那么急干嘛，先让他歇几天再说，反正不用再出远门了。”蒲爱东瞧着蔺思思的神色，对他老爹说道。

“不急不行，要做好这行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单拿这茶叶的分门别类来说就够他花时间的。再说了，这炒茶还非得手把手的教，我和你爷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黑白无常给牵走了，到时我爷俩进了棺材，那点本领想掏都没办法掏。”蒲来福拈着胡子道。

“老爷子也是的，阿华今天才来就说这种话，让小辈们心里怎么受得了。”芦仙萍拍了拍蔺思思帮她按摩肩的手道。

蔺思思一看家里人这反应，知道想劝蒲志华改变主意已是不可能了，心里虽然有点别扭但也只有接受现实了。

“太公他人呢？”蒲志华问道。

“跟你二姐二姐夫一起去县里了。”蒲爱东道。

“去县里？”蒲志华很是奇怪。

“参加县里一个年终什么表彰会，今天还要在县里住一晚呢。”芦仙萍呵呵笑道。

“咦，真是大喜事，太公得什么奖了么？”蒲志华很好奇。

“他一个糟老头能得什么奖，因为活成了精，县里领导看他高寿，给了个长寿奖，不是眼睛看不见，我也过去了。你二姐二姐夫倒是真得了个奖，小东啊，那奖叫什么来着？”范保珍昂了昂头问蒲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