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在次睁眼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层层叠叠的床幔在眼前摇摆。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让我有些混沌的脑子多了一丝清明,身下明晃晃的颜色令我刺目不已,这里是……心里一惊,刚要起身,身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又无力的趴了回去。
“殿下,您终于醒了。”小喜子端着青花瓷碗,袅袅的雾霭升腾,整个房间里萦绕着刺鼻的中药味。看见我醒来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欣喜,想来我被责罚他也是担忧了我许久,心里生出些许的愧疚。
“小喜子。”一开口嗓子艰涩干哑,我皱着眉头对自己的声音及其不满。
小喜子见状放下汤药,给我倒了一杯水,递到我的眼前“殿下,喝水。”
我就着他的手,迫不及待的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干渴的嗓子一遇到水,如久逢的甘露,舒适快意。
“殿下,慢点喝。”小喜子又帮我倒了一杯。
我点点头,喝水的速度不自觉的放慢了一些。
“殿下,哪个冒犯你的梅妃御前失仪已经被贬为美人了。”他兴冲冲的告诉我这个消息,对于梅妃他也是没什么好感。
我微微一愣,梅妃不是最得父皇的欢心了吗,连最有贤明之称的皇后娘娘也敌不上她的宠爱。往往美人一哭,父皇都会好生的安抚,赐予她无数的锦帛玉饰,难道梅妃无意中触碰了父皇的底线。父皇虽然擅长演戏,但不相干的事他却是一件也不肯多做的,至于龙颜大怒那曾是传说中的事情,我在宫中十几年从未见过他发怒,倒是一言定人生死的事情见得多了,便不以为然。如果父皇将她处死我便不会如此多虑,可是将她留下便值得让人玩味了。人人都知道父皇宠我,却也知晓我不过是他放在明处的靶子,不然他也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放我出宫,更何况这太子之位有名无实,看上去坚如磐石,然,是成是毁且在他的一念之间。说到底我不过是个任人欺凌无权无势的皇子罢了。
心下黯然,口中的茶水不复它刚才的甘甜变得苦涩至极难以下咽。
“殿下……”他呐呐的叫了我一声。
我把杯子推还给他,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孤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你不记得了。”
“……”记得的话我还问你干什么。
“是陛下抱你过来的。”小喜子放下杯子,端起放在桌上的汤药。
褐色的黄汤在我眼前晃动,那刺鼻的味道越来越浓烈,我嫌恶的撇过头。
“殿下,喝药吧。”
我把被子盖过头顶,闷闷的出声“不喝。”
“殿下……”小喜子推了推我,却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怕好不容易止了血的伤口再次崩裂。
“拿走,孤不要喝那种东西。”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极浅的脚步声,如果不注意听还真的会被忽略过去。
“奴才参见陛下。”小喜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怎么也遮掩不了的惶恐与惧怕。
“下去吧。”父皇扫了一眼便心下了然,从小我极其忌讳看病,宁愿自己苦捱熬过去也不愿意看太医喝药。
“这……”小喜子踌躇的看了我一眼,端着快要凉透了的汤药不知所措。
“给朕吧。”父皇接过青瓷玉碗,挑眉淡淡的撇了他一眼。
那漫不经心的一眼令小喜子心中一寒,额上细密的冷汗溢出,将手上的微热的汤药献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才慢慢退出。
那轻微的叩门在安静的房间里轰然作响,如昙花一现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我闭着眼,努力的维持着呼吸的疾缓,靠着一层薄被的遮掩,避免与他的接触。
“朕知道你没睡,你,怕朕。”虽是疑问那话中却是笃定。
听了他的话呼吸微微急促,还想再自欺欺人却已是不太可能了,在他的面前他总是可以一眼看穿我的伪装,无论我伪装得多么成功,骗过了多少人,有时候可能连我自己也骗过。可是他总是在我得意洋洋之际给予我致命的一击,撕碎我缔造的谎言,剥开鲜血淋漓的真相,让我面对这残酷而又污秽的世界。是的,我怕他,我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自从七年前我大病了一场之后,便与他形同陌路,即使他封我为储君我也不甚开怀。每次,我与他单独在一起心里总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在提醒我,帝王无情,莫要深情。虽然不解但与他在一起我也没有松了警惕。
拥紧锦被,将脸埋了进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鼻翼里满是龙涎香的味道。
“起来,喝药吧。”他叹了一口气,语气稍缓,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睁开眼慢慢的拉下锦被,看着凑到眼前的黄汤,心中充满了厌恶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毕竟这样的闷亏不是没有吃过。手中的青瓷玉碗并不烫手,里面汤药的温度却也适中,明明刚才见它雾霭已散,温度已降,怎么还会如此温热,转念一想,定是父皇用了内力加热,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大材小用。
端着汤药磨磨蹭蹭,就是不敢往口中送去。
“要朕亲自喂你吗。”身下一沉,他坐在了床边。
手一抖,手里的黄汤差点洒了出去。不敢在拖拖拉拉,压着碗沿,闭气,将黄汤灌了进去,苦涩难闻的味道溢满口腔,捂住嘴压下呕吐的欲望,把空碗塞进他的怀里,钻进锦被,故意把嘴角上残留的药汁蹭在上面。
“好好养伤。”父皇接过玉碗,帮我掖了掖被角,留下这样一句便离开了。
第二章
撰着被子的手青筋突起,狭小的空间里只余下我一个人,呼吸忽然困难了起来,掀开被子,我看见了我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人。我冷冷的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太子哥哥。”他轻轻的叫了我一声。
眉目如画,面色如月,继承了周贵妃的安详之气,更重要的是他的眼里拥有着我所没有的纯真。嘲讽一笑,父皇真的是将他保护的很好,在这豺狼虎豹频频出没的皇宫里为了他,真是费劲了心思。就算立我当太子,也只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我只是一个替身,一个随时都可以牺牲的替身。嘴里苦涩的味道久久不散,一直苦到了心里。
“太子哥哥,你好些了吗?”他关切的望着我,没有在意我冰冷的语调。
“死不了。”明明不想这样,却在瞧见他红润的面容以及父皇的宠爱,难掩的嫉妒在他的面前暴露无疑。为什么会这样?心里明知他的无辜,然而,还是如此刻薄的语气,是因为明白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吗,还是……
疲惫的瞌上双眸,这样的自己好丑陋。
房间里一下子沉静起来,他看着我委屈的咬住了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殿下,九皇子,安妃娘娘来访。”小喜子进来行礼道。
一个身穿粉色宫装的少妇进了门,未语先笑“哟,这是谁惹我们的九皇子了呀。”
“安妃娘娘,你别乱说。”瞪了她一下,“我才不会哭呢。”说到后面心里发虚,声音越小。
“呵呵。”听着他不打自招的话安妃娘娘笑得越发开怀。
“太子哥哥,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九皇子有些羞恼,丢下这句话就起身离开了。
“你们,都下去吧。”安妃敛去笑容,淡淡的说。
“是。”
我睁开眼,盯着房间里的某处无意识的发着呆。
“绯儿,你这又是何苦呢。”她坐在床边,轻抚着我的发丝,悠悠的叹道。
“姨娘,你明白的,何况……”顿了一下,我艰涩道“你也就不会为了救我而失去承欢膝下的欢乐。”安妃是我的姨娘,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事情。为了我死去的母妃而甘愿入宫,就是放心不下她年仅十岁的侄儿。姨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值得的,姨娘,不值得的。
“傻孩子……”安妃俯下身子与我脸贴着脸,脸上一阵温热的触感传来。
“姨娘。”别哭。我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
她抓着我的手,流的泪更多了。
过了好一会,她别过身去,抹着眼泪笑道“绯儿,长大了。”姨娘甘愿的。
我无力的扯了扯嘴角“姨娘,我想吃梨。”她应该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吧。
姨娘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姨娘去给你削。”说着拿起桌子上的梨,一点一点的削了起来。“绯儿,你真的想要吃梨吗。”姨娘故意加重了那个“梨”字。
我淡淡一笑“苹果吃多了,偶尔也要换种口味。”
“那好,姨娘一定给你办到。”
“嗯。”吃着姨娘喂到嘴边的梨,我轻轻的应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都在父皇的寝宫里养伤,至于外面传得在怎么沸沸扬扬也与我无关了。几位想找我求实的娘娘们都被父皇的一道口谕拦在了外面,这也使我清静了好多。
我的伤都已好得差不多了,等我终于被允许可以下地的时候,我迫不及待的去了姨娘的寝宫。
一眼望不尽的枫叶,随着秋风慢慢飘落,优雅,落寞,还有无边的沉寂。
“殿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进门一看,父皇竟然在这。我立即下跪行礼“儿臣(奴才)参见父皇(皇上)。”
“平身。”父皇坐在首座,安妃陪在他的左侧,浅笑安然,一派的从容淡雅,在父皇威严贵气的威势下也没有埋没了她柔媚的风情。
“谢(父皇)皇上。”伫立在一旁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
父皇端起青瓷茶杯,轻轻的押了一口“身体好些了吗。”
那状似关心的话语,让我的心里一阵发冷,果然,哪里都离不开他的监视,他已经知道了吧。垂下眼上前一步,拱手道“儿臣已经无碍了,多谢父皇关心。”
“九儿前阵子,还在念叨你。”他放下杯盏,将视线投注在我身上。
“是儿臣不好,让九皇子挂念了。”头皮一阵发麻,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虚伪道。
那视线一下子便得阴狠起来,吓得我汗毛倒竖,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生怕殃及了池鱼白白遭受了无妄之灾。
这时,安妃嬉笑道“陛下,您和太子难得凑在一起,就让臣妾露一手。”
我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眼角飞快的扫了一眼父皇,一脸沉静,看不出喜怒。
“来人,去叫九皇子到这来吃晚饭。”安妃向身旁的宫女吩咐道。
宫女应了一声,身影很快的消失在门口。
“站着干什么,又不是叫你罚站,坐下吧。”安妃走过了,把我摁到了椅子上,向众人挥了挥衣袖,“你们都下去吧。”
我拘谨的坐着,等待九皇子的到来。对于那个九皇子我真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感谢他,如今到了这幅田地,让我疑惑的是不知道为什么,父皇竟会选我当这个万人瞩目的棋子,难道就是因为母妃的早逝,那时还年幼的我比较好掌握吗?还是因为平民出身的母妃没有任何的靠山,即使我这个太子被废也不会有任何的困难,甚至乐见其成。
眉峰微皱,将视线移到了窗外,秋天是个忧伤的季节,无风无雨也无泪,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惆怅。红色的枫叶带着艳色,随风飘零,孤苦无垠。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母妃的逝去,变成了姨娘的枷锁,而我则是她弃不了丢不下还要好好爱护的包袱。
“太子。”
“嗯。”我回过神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环视四周发现姨娘已经不在了。
“近日不许出宫。”父皇不咸不淡的说,我却被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了,不,不可能,除了姨娘我同谁都没有提起过,她不可能出卖我。
“是。”面上一脸平静,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假设。
门外传来一阵鞋子与枯枝接触的沙沙声,他来了,我对自己默默的说。
“父皇,太子哥哥。”他笑着扑到在父皇怀里,红扑扑的脸蛋,天真无邪。
“参见皇上,太子殿下。”
“嗯。”我冷漠的应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其实我恨不得代替他离开。
父皇抿紧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微小的弧度,使他凌厉冷酷的线条也不禁柔和起来。
恋童癖,我在心里不屑的撇了撇嘴。受不了的站起来,想去院子里透口气。
“太子哥哥,你去哪里。”他眼尖的问道。
“你管不着。”心下一阵烦闷,我冷冷道,拂袖而去。
“站住,太傅就是这样教你的。”父皇开口维护,见不得他委屈的样子。
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背对着他们,忽然觉得很可笑 ,子不教父之过,他又凭什么迁怒别人。轻抚衣袖上的褶皱,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出去。
“太子哥哥,你是不是讨厌云儿。”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
“是,孤讨厌你,孤这辈子从未这样讨厌过一个人。” 我突然笑了,心里一阵轻松,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头,他们那副父慈子孝的画面再也与我无关,就算再次见到也不会刺眼心痛了。在皇家父爱那是传说中的东西,既然得不到又何必奢望,母妃,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永远不要奢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绯儿,怎么啦。”姨娘走过来把我揽进怀里,关心道。
我摇摇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姨娘我没事,你别担心。”鼻间满是她的体香。
“绯儿,你明天过来找我。”
我点点头,告别姨娘,回到自己了的寝宫,有些事情还没有安排好。
是夜,明月星稀,华灯初上,凉风习习,对酒当歌,明月几何。
一个人爬上了屋顶,懒洋洋的躺在上面,偷得浮生半日闲,古人诚不欺我。这个幽禁了我十七年的地方,明日我便会逃脱这个地方,呵呵,得干一杯,为了明日的自由,干!双眼迷离,举樽对月,一饮而尽。母妃,你安息吧,孩儿会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姨娘把孩儿照顾得很好,没有让人伤害孩儿。饮尽杜康,苦涩一笑,反而是孩儿害了姨娘的一生,让她不能享受天伦之乐。卷曲着膝盖,呆呆的望着姨娘的寝宫,手一松,酒壶顺着屋檐咕噜咕噜的滚了下去,啪一声跌了个粉身碎骨。
还好我已经把人都驱逐了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太子哥哥。”
我一怔,这个声音,他来干什么,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还来找我干什么,难道这就叫找虐。MD,有病。
“太子哥哥,云儿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云儿好不好,云儿会改。”他站住下面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我睨了他一眼,“九皇子,你可真是折煞孤了。”冷冷一笑,那笑带着一丝无法察觉的残忍“不是你做的不够好,而是在孤的眼中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嚅动着嘴,含着泪,喃喃道“为什么?”
“呵,为什么?天意如此。”看着他蹒跚离去的背影,心里闪过一丝不忍。是的,天意如此,这污秽的地方你注定是让人排斥的,你不适合呆在这里,奈何天意弄人,一声惊叫打断了我的沉思。
“啊——”
九皇子,该死的,麻烦了。如果,他在这出了什么事,我这太子必废无疑,还会连累姨娘,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