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汉子凑起来,越说越不正经,苏淮脸一沉,赶紧打发他们去砌火炕,陆辕想要跟过去瞧热闹,让苏淮冷着脸拦下来。
“别过去添乱。”
瘪瘪嘴,陆辕这些日子也摸清楚苏淮的性子了,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反是眨眨眼:“怎么?苏大哥还怕他们跟我说了啥,你不好意思?”笑笑,陆辕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带狗皮帽子那个大哥说你相不上哥儿是什么意思?”
本来是想接着问问这个哥儿是个什么,苏淮臭脸一摆当即就让陆辕噎住了,然后眼睁睁看着被惹了的苏淮把自己撇下,扭身走了。
说干就干,几个汉子都是实在人,三两下就把苏淮原先那个破木板床拆了。院里早就拉来灰土和砖块。几人先在地上垫出一半炕高来,又用砖砌成“己”字形的烟道。
苏淮跟着忙活,也没空管陆辕,陆辕主动承担端茶递水的工作,当然,主要还是为了看看这火炕是怎么砌的。
那个话最多的小伙儿是隔壁王家的小儿子,人长得高瘦,小名儿叫杆子,他人最热心,又跟陆辕年纪相仿,一边儿打下手,就一边儿陪着陆辕说话。
“这叫炕洞。炕洞连着外面的烟囱,灶上一烧火,热气儿顺着烟囱在这炕洞里走一圈,就暖和了。”杆子冲陆辕笑笑,脏手在衣摆抹了抹,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个干净,把碗还给陆辕时,瞥见他冻得有点红的手:“哈哈!苏大夫倒是真疼老弟,看你这手就是没干过活儿的,经不起冻。”说着手伸进衣兜里掏了半天,拿出个红色的小圆盒,塞到陆辕手里。
“拿着!”杆子一乐,两个虎牙显得人尤其精神:“这是我从我阿么那里顺来的,准备以后讨好个中意的哥儿什么的!反正我相哥儿还早,看你小子怪可怜的,就先便宜你了。抹的手背上,包你不长冻疮!”
“呵呵……谢谢杆子哥!”杆子热情,陆辕也不好说不要,只是那个小盒脏兮兮的,闻着还有一股子猪油味,这古代乡下的“护手霜”,说真的,他还真有点嫌弃。
杆子说完,过去帮着抹炕洞去了,陆辕赶紧把小盒儿塞到腰带里,他可不想跟杆子似的,把这东西贴着胸口宝贝着。
一层层的黄泥抹上去,火炕已经见了雏形。接着就是那砖码出来炕面,在用掺了黄沙的黄泥抹平,再给炕的侧面抹层灰就得了。
等着黄泥晾干这会儿功夫,隔壁杆子的阿么已经送来吃的,陆辕听着吆喝跟出去,心里还想着总算能见着这村里的女人了。结果迈出屋门,陆辕就懵了,哪有什么阿么,明明是个提着篮子的矮个儿大叔。
“王家阿么来了啊!院子里冷,快进屋坐!”苏淮这会儿正走出来,边说边迎过去。拉着那个大叔就往屋里让,走到门口才注意到傻愣愣的陆辕,苏淮皱起眉:“又怎么了?”
“呵呵……这个就是苏大夫你那个远房表弟吧?瞅瞅!长得可真惹人疼!”王家阿么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是和蔼,这么说着,就抬手揽过陆辕的肩膀:“孩子,快进屋吧,瞅这小脸冻得,都白了!”
这脸哪是冻得,分明是吓的!
陆辕直到被那个阿么揽着进了屋,身上还是冰凉的,脑子从看见王家阿么开始,就没缓过来劲。
大半个月没见过一个女人就算了,怎么这里的人还管一个大男人叫妈啊!
6、孕夫
“阿么!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过来啊?我都饿死了!”
王家阿么一进来,杆子就跑上前,去翻那篮子,掀开盖布,一股子葱香让大伙儿不由得抽了抽鼻子。
“是葱油饼!好香!还有茶叶蛋……”
啪——
王家阿么一巴掌拍在杆子手背上,顺手拧了拧他的耳朵:“死崽子,没规矩!长辈还没吃呢,你猴急什么!”说着,把篮子往桌上一摆,笑呵呵地朝着几个汉子招招手:“饿坏了吧!来来来,赶紧的,趁热吃!”
“杆子饿了就让他吃呗!王阿么你这是干啥,吓着孩子!”大胡子笑笑,拿了一角饼,递给杆子:“来,杆子!拿着吃!”
杆子站在那揉耳朵,见状偷偷瞄一眼自家阿么。
“你这死小子平时那么皮,连你大胡子叔都敢涮,倒是怕你阿么啊!”大胡子一乐,大家也跟着乐,杆子摸着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饼子,王家阿么就朝着陆辕努努嘴:“崽子,先给苏家弟弟拿过去!”
陆辕从刚才就一直处于恍惚状态,这会儿闻见葱香味,才稍稍回神。正接过杆子递来的饼,就听见苏淮略带关切的声音。
“王阿么你这身子都有八个月了,不好累着,还是先回家歇着吧!东西我回头给你送过去!”
八个月?
初看那王家阿么是有些臃肿的,这冬天棉袄厚实,不大显身形,陆辕也就以为是王阿么心宽体胖,长个将军肚罢了。现下苏淮这么一说,陆辕再一打量,果然那腰腹鼓鼓囊囊的,高高隆起着……
啪——
一张饼掉的地上,陆辕傻了。
好像苏淮狠狠盯着自己骂了一句,好像有人出来打圆场,似乎是杆子拣起饼,撕掉脏了的皮,打着哈哈把饼吃了,等到陆辕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一屋子汉子已经填饱肚子去里屋继续忙活了,只剩下王家阿么坐在那慢悠悠地收拾篮子。
“苏大夫话是说的重了点,小圆你别理他,过来,阿么这儿还有一角饼,两个茶叶蛋呢!饿不饿?”王家阿么本就喜欢孩子,虽说早就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还是怀上了。这会儿见陆辕被苏淮吼了两句之后就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也是心疼,赶紧朝他招招手,脸上笑得很是慈祥。
陆辕嗯了一声,磨磨蹭蹭走过去,视线总是不由得往王阿么肚子上瞟。
明明是个男人,怎么可能怀孕呢!作为一个妇产科主任医师,他实在无法相信,可事实又这么眼睁睁摆在眼前。陆辕现在是又好奇,又震惊,那眼神就像在看什么怪物。
任谁被这种眼神瞅着,也不会太舒服,王家阿么把吃的递给陆辕,就有些尴尬起来,但还是笑了笑:“怎么?苏家小弟没见过阿么大肚子么?”
跟着干笑两身,陆辕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在他犹豫这会儿,王家阿么忽然脸色就是一变,额头上竟是开始冒汗。
“王阿么?”陆辕吓了一跳,只见那王家阿么手捂着肚子,脸色越来越白,他赶紧把饼扔到一边,拿抹布擦擦手,一个箭步冲上去:“肚子疼?”
“没事……常常这样……阿么歇会儿就好了啊!别怕……”王阿么喘了口气,匀出手来摸摸陆辕的头,有气无力地说着。
这个王家阿么看上去也有三十来岁,搁的现代也算高龄产妇了,更何况是古代!陆辕这会儿也管不了男人怀孕有多古怪,只是出于一个医生的责任担忧地看着王阿么隆起的肚子。
“诶!苏家小弟!你要干啥!”王家阿么尖声一喊,陆辕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些职业病似的摸上他的肚子了,只是不摸还好,这一摸,就让他发现了异常。
这王家阿么这一胎,很可能胎位不正!
“小圆!你干什么呢!”还没来得及细看,陆辕就被人拽开,抬眼就对上苏淮不甚愉快的脸,陆辕当即有点委屈,刚张了张口就被苏淮推到一边:“王阿么!没事吧!”苏淮凑过去说着,就帮王家阿么把脉。
“王阿么是胎位不正,把脉把不出来的!”陆辕闷声一句,反正寄人篱下的,苏淮怎么不待见自己他都能忍耐,但是自己的职业技能被人家这么无视,陆辕还是很不舒服。
本以为苏淮多少会回自己一句,结果人家不仅不说话,连头也不回一下,陆辕当真是生气了,刚要上前为自己说几句话,肩膀就被那个大胡子揽住,大胡子凑过脸来,有一股子汗味儿,陆辕皱着眉往后闪了闪。
“苏家小老弟,别耽误你大哥在给王阿么瞧病,乖乖在这儿等着啊!”
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让陆辕很不爽,眼看大家都围过去,关切地瞅着王家阿么,陆辕实在是忍不住,提高声又说了一遍:“王阿么他胎位不正,得正过来,要不生孩子很危险!”
“呸呸!小孩子家家的!瞎说个啥!”李家汉子呸了一口,朝着陆辕皱皱眉。乡下人都迷信,进了年关更是讲究说吉祥话,不说晦气话。陆辕大大咧咧,哪里在意这些个,张嘴就是大实话,当然是惹得大家不怎么高兴。不过看他也就十来岁,也没人真怪他,全当他小孩子不懂规矩了。
愚昧!真是群愚昧的古代人!
陆辕有点急了,心里骂着,却也无计可施。眼瞅着苏淮这个半调子大夫把了半天脉,就开了服安胎药,让那王家阿么多休息,自己明明知道怎么扶正胎位,却是一句话也插不上,跟个局外人似的。
从来都是一帆风顺的陆辕终于明白怀才不遇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入夜,烛火暖黄。
土炕上铺一层草席,再垫了褥子,坐上去暖烘烘的。炕桌上烛影摇曳,苏淮正借着光缝补他下午不小心挂坏了的棉袄,看上去很是笨手笨脚。
炕桌的另一边摆着一碗白粥,因为放得太久,都成了半凝固状态,陆辕也没吃一口。不仅没吃过东西,从下午开始,两人就再没怎么对过话了。
倒不是陆辕故意要跟苏淮冷战的,只是苏淮这个人,从来也不是个主动的人,以往都是嬉皮笑脸的陆辕粘着他说话,现在陆辕憋着一口气,又见苏淮从下午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实在是没这个心情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只是,就算是自己不主动搭话,这苏淮还当真是一句话也不跟自己说,陆辕只觉在这磨人的沉默中耳力都变好了,依稀似乎能听到外面树枝上的积雪掉落的声音……
“苏大哥……”陆辕终究是忍不住开了口,只是略撇的嘴角看上去心不甘情不愿的,干涩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那个,你还记得我说过自己会点医术吧?我看王家阿么胎位很不好,我明天跟你去他那看看吧!”
苏淮盯着手里的活,没抬头,也没说话。过了大半天,直到陆辕觉得心里这口闷气都要把自己憋死了,苏淮才淡淡开口:“这没你的事。”
“怎么能没我的事呢?我说了我会医术了吧,明明发现了病症,你还让我当做没看见吗?王家阿么胎位不正,现在我必须去确认一下胎儿是什么样的体位,尽早矫正过来,这眼瞅着就生了,王阿么又早过了适宜生育的年纪,万一难产……苏大哥?你……你这是不相信我?”
话一出口,陆辕忽然有点后悔,要是苏淮真说一句“不信”他该怎么收场?心头瞬时有点忐忑,陆辕惴惴看了一眼苏淮,心说你可千万给我个面子啊……
“不信。”
苏淮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的这么两个字噎得陆辕半天没说出话来,坐在炕头上运了半天气,终于挤出一句:“苏大哥你这是不相信我的医术?还是……觉着我是个危险的逃犯,才不让我接近这里的人?”陆辕心头微微一紧,也没什么勇气听苏淮怎么回答了,垂着头,自顾自继续:“既然这样,我教给你矫正胎位的法子总行了吧!我是当真担心王家阿么……”
他陆辕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种闷罐子气,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他哪曾这么低声下气过!要不是沦落到这么个陌生的村子里,他又何必忍受苏淮这股子臭脾气……
“这孩子怎么生自然有产么么来管,危不危险也不是你一个毛头小子说了就有人信的。至于矫正胎位,我不感兴趣,你不用再说了。我留你,是不想惹麻烦,不是找麻烦……”
这恐怕是这些日子一来苏淮对陆辕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或者如果陆辕没因着怒火而打断的话,还会更长些。
“你是不是想说,早知道我这么麻烦,那天就不该捡我回来?”陆辕哪里被人这么质疑过,当时就有些火了,直接吼了一句。
视线不经意扫在自己手背上,柳叶剐留下的伤痕已经变成浅浅的一个印子,苏淮说,再涂上半个月的药膏就能完全消退了。
“这些日子你照顾我,我没什么好回报的,但是不惹麻烦还是能做到。放心吧,我陆辕,不会连累你苏大夫的!”客气的话从陆辕这个不客气的人嘴里说出来,反是听着不舒服,苏淮皱着眉看他起身,紧了紧棉衣,又是穿了鞋,竟就要走。
抬手拉住陆辕的手腕,苏淮脸色不大好:“上哪儿去?”
“多谢收留,我也还有点自知之明。”陆辕一甩手,也不知自己怎的这么大的脾气,脑子一热就这么转身摔门走了。
烛火摇曳了一下,少了一个人的房间竟然是显得异常冷清。苏淮沉着脸看着方才被陆辕坐出一个窝的床褥,半晌,呼出一口闷气。
走了也好,省得他操心。
伸长胳膊端过那碗一口没动的凉粥,皱了一下眉头,呼呼喝了下去。
砰——
瓷碗砸在炕桌上,苏淮发现,自己好像生气了。
7、床头打架
北方的冬天总是与北风相伴而来,陆辕刚出门就是被大风拍的一个激灵,一脑子热血全凉了,这一清醒,就难免有点后悔。
要走也等出了太阳了再走啊,这夜里死冷死冷,又乌漆么黑的,且不说他没处去,就是有处可去也大抵是找不到地方了。
转过头,陆辕发现自己一气之下也是走出老远,现在只能看见苏淮家大院门口的红灯笼一晃一晃的。
话都说绝了,他总不能再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吧……
一咬牙,陆辕转过身,背驰而去。
晚饭用后,正是饭饱神虚的时候,王阿么泡着脚,手里忙活着给娃子缝衣服,自家男人正给她揉腿。杆子和大哥围着炕桌坐着,老二是个能生育的哥儿,坐的王阿么身边,手里剥着新摘下来的山楂,把火红的山楂从中间剖开,再用勺子吧核儿剜出来。
“去去!把水倒了去!”
当杆子第十六次把手伸向炒红果的小碗里的时候,王阿么啪的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朝着洗脚的木桶努努嘴。
杆子撇撇嘴,瞟了一眼桌子上鲜红的炒红果,忽然极快地伸手捏了一个,丢到嘴里,食指扒拉着下眼皮朝王阿么做了个鬼脸,端起洗脚水飞快地跑了出去,溅了一路的水。
“死崽子!”王阿么一瞪眼,随手抓了一把山楂核儿朝着杆子丢过去,听得杆子“哎呦”好几声,跑出门去,一屋子人都是掩不住笑意。
摸着黑出门,杆子也懒得找水沟,直接一推院子门,一盆热水呼的泼出去……
“啊——”
接着,外面就传出一声惨叫。
“谁?”看着外面黑乎乎的一个瘦长人影,杆子毛了,心说谁这么闲,大冬天的晚上还出来瞎溜达,探着半个身子一瞅,杆子愣住:“这不是苏家小老弟么?”
除了我还有谁能这么倒霉,穿越到一个穷乡僻壤,英雄无用武之地,还要被姓苏的欺负,大半夜的在外面吹冷风,再被你这个毛孩子一盆热水浇个透心凉!
抬起胳膊,闻闻袖子,陆辕皱了皱眉。
靠,怎么还一股子骚臭味!
“快!先进来换件衣服再说!”杆子愣了一下,就把哆哆嗦嗦的陆辕往屋里拽,一边拽,一边不忘了嘱咐:“那个……苏家弟弟啊……一会儿千万别跟我阿么说是被我泼了水,阿么要是知道我直接把洗脚水泼的巷子里,我可就惨了!就当我杆子欠你个大人情……哎呀!快走几步,你头发都冻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