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阳光射进来,聂行风回过神,原来不知觉中已过了一天,他给张玄掖好被子,站起身。
「好好休息,我回去帮你拿些换洗的衣服来。」
「不用麻烦了,我没打算在这里长住耶。」
张玄努力表达自己的心声,可惜毫无效果,见聂行风走出去,他连忙跟上。
「张玄死了、程菱也死了,大哥现在半痴半傻的,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楼梯口传来聂睿庭气急败坏的吼声,霍离站在他面前,瞪大眼睛很无辜地看他,「你问我?我只有十二岁耶。」
聂行风走过去,看到他,霍离忙拉拉聂睿庭的衣袖,见是大哥,聂睿庭立刻换成一副镇定面容,「大哥!」
「我回家拿些东西,你帮我好好照顾张玄。」
——我不要照顾死人!
见聂睿庭脸上很明显写着这几个大字,张玄气得飞到他们面前左右飘荡,以期能引起注意,不过很可惜,跟之前一样,他又失败了。
莫可奈何的,张玄随聂行风回到家,无聊地跟着他从卧室飘到厨房,又飘到餐厅,看着他收拾好换洗衣服,去厨房煮了面,坐下来吃饭。
张玄也飘累了,索性坐在餐桌对面,支着下巴看聂行风,嘟囔道:「董事长,面什么时候都能吃,可是人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着的,你要是再不想办法找高人帮我回魂,我可能就成植物人了……不,比植物人更惨,说不定被人拖去解剖、冷冻、再火化……」
唠叨着等聂行风把面吃完,收拾好餐具,以为他要离开了,谁知他又进了浴室,张玄大叫:「不是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沐浴?难道回头还要来个三温暖?你是舒服了,可有没有想过还有人正在水深火热中等着你去拯救?」
浴室里传来放水声,透过毛花玻璃门隐约看到聂行风脱衣的动作,张玄郁闷的心情瞬间大好。
上次用天眼没能顺利偷窥到招财猫,现在不用这么麻烦了,只要飘过去就能大饱眼福,嘿嘿,免费的美男入浴秀,不看简直对不起自己。
张玄摸摸鼻子,以防看得太过瘾会流鼻血,不过想想似乎不太可能,他都这种状态了,别说鼻血,就是插一刀都未必见血。
灵体很兴奋的飘进浴室,立刻感到一盆冷水当头落下,张玄很郁闷地叹了口气。
偷窥果然不是那么容易。
氤氲雾气中聂行风正靠坐在浴缸里,泛着大朵泡沫的水面将他的身躯全部遮住,他还将脸掩在双掌里,头低得几乎要埋进水面,想看的什么都看不到。
「董事长,你没事吧?」
好半天没见聂行风换动作,张玄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忙飘到他身旁,见他双肩微微发着颤,有水滴从他紧掩的掌心落下,一个声音轻轻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认为父母过世是他的错,所以老天爷惩罚他被抛弃……
张玄笑容收敛起来,他突然发现聂行风的冷静自持都是表面的,他一直在逞强,一直都是。
「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张玄从后面将聂行风揽进怀里,感觉到他宽实的后背在和自己交错时微微一颤。
招财猫感觉到他了,虽然只是下意识的颤抖。
张玄很开心,凑到聂行风耳边轻声道:「相信我,我不会有事,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不抛弃!」
聂行风从浴室出来时已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穿上外套出门,张玄笑嘻嘻自动飘到副驾驶座上歪头看他,觉得流泪的招财猫比以往更可爱。
哭泣的董事长平时可不容易看到,他这次真是赚到喽,哎哟……
突然的加速度成功地将张玄的灵体甩出了车外,他在空中飘荡了半天才追回来,还没等坐稳,一个后滚翻,又在车里划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线。
车速在不断加快,不是去医院的路,而是偏离闹区,进了寂静山道,宽广车道就像是特别为这辆跑车专设的跑场,车速狂奔,带着雪豹奔腾荒原的野性,时速指针瞬间就越过了二百,灯光晃过,张玄隐约看到前方有障碍物,急得大叫:「停车!」
吱……
车轮摩擦地面,划出零星亮光,一阵刺耳响声过后,跑车在障碍物前稳稳停住了。
张玄被惯性撞出了车外,在空中几个漂亮的翻滚后自由落体又重重跌回到副驾驶座上,落下时他看到车头离障碍物不过几公分,可以想像得出如果刚才刹车再稍慢几秒,其后果将会是怎样的惨烈。
即便是灵体,张玄的手也情不自禁颤抖起来,转头看聂行风,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是那么的冷清漠然。
「以前你每次飙车时,是不是都在希望可以跟它同归于尽?你想去追回抛弃你的父母,是吗?」张玄轻声问,虽然他知道聂行风不会给他任何回答。
古怪声音重新响起,张玄很快发现跑车在油门催动下急速后退,想到后面护栏外是陡坡,他发出一声惨叫:「又来?我不舍命陪君子了,你自己玩吧……」
没有惊心动魄的飞车镜头出现,聂行风只是把车倒后,然后打方向盘折回来时的路线,他把车开得很稳,以正常速度返回医院。
一回到病房,张玄就四肢平伸躺到了床上,无比庆幸自己现在是灵体状态,否则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陪招财猫玩的。
聂睿庭早在阴气森森的病房里待怕了,一见大哥现身,连招呼没打就溜掉了,霍离想留下,也被他强拉了出去。
「还没有醒是吗?」手指滑过张玄的沉睡面庞,聂行风轻声问。
不久前张玄还在浅草寺许下心愿,他说……他会一辈子都待在自己身边。
「告诉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醒来?还是,你打算背弃你的诺言?」
「我才没有!」张玄在旁边有气无力地嘟囔,天知道他想回魂都想疯了。
聂行风将手掌贴靠在张玄脸庞上,低下头,定定凝视。
他看过太多的死亡,可是只有在面对父母和张玄的死亡时他才会变得这么茫然、无措,和绝望,因为他爱他们,他希望在死亡面前,自己可以跟他们一起面对,而不是被抛下。
揉着张玄的秀发,闭上眼将唇贴近他的双唇,用舌撬开冰封的唇齿,将热气缓缓度入。
张玄躺在自己身体旁边,看着聂行风慢慢靠近自己,然后将吻送上,这一幕实在太诡异,他忍不住大叫:「董事长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趁人之危非礼我?等等……」
胸口突然有热气涌上,他控制不住灵体,神智恍惚中只听聂行风喝道:「你如果敢死,我一分抚恤金都不会给你!更不会给你烧纸钱,我看你在阴间怎么过!」
「不要!」
一口热气在心口飞速游走,张玄大叫着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灵体已然归位,聂行风双唇还紧贴在他唇上,俊目微眯,冷冷看他。
冷气开得很足,不过此刻招财猫的眼神更冷,张玄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说:「董、董事长,你有够慓悍,连、连死人都敢吻,哎哟……」
小腹上挨了狠狠一拳,聂行风掐着他的脖子吼:「你总算舍得醒了?你就这么爱财如命,只有钱才能把你唤醒?」
「不……」
冤枉啊,他能醒来跟钱无关,纯粹是吻惹的祸,张玄捂着肚子正准备辩解,唇上一热,又被聂行风用力吻住。
吻得太激烈,张玄还没彻底恢复过来的神智再度腾空,只听到耳边传来喃喃低语:「不许再骗我!不许再离开!」
「我哪有离开?我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好不好?陪你回家、陪你吃饭、陪你飙车,要是你肯早一点出卖色相,我早就醒了,哪会像个游魂一样到处飘?」
紧急关头口不择言,张玄把自己卖了个彻底。
聂行风盯着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冷冷问:「包括我入浴?」
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原则性错误,张玄急忙向后缩,陪笑:「我绝对没有欣赏美男图,没有看见你哭,没有安慰你,没有……」
「张玄,你给我立刻消失!」
圣安医院整座大楼在怒吼声中抖了三抖。
张玄死而复生的消息很快在医院里传开,聂睿庭闻讯第一个跑来,当看到心脏已停止跳动的人又活蹦乱跳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在震惊数秒后,直挺挺倒地昏厥,小白跳到他身上优雅踩着猫步,摇头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小狐狸听不懂,不过没关系,只要大哥醒来就好,他还欠自己不少钱,没还清之前可千万不能死啊。
程菱早化成了一团炭骨,成了圣安医院的又一个传说,解剖医师告诉聂行风,验尸结果证明尸骸的确是程菱的,但死亡时间至少该有半年以上,可是她是那晚突然自燃的,当时抢救护士都亲眼看到了,不可能弄错。
「院长说是冤鬼作祟,要请人来做法事超度他们,聂先生,你说,这世上真有鬼吗?」
程菱本该死于车祸火灾,可是古犀的灵力为她续了命,所以那晚当她的魂魄被犀刃打散后,躯体应该恢复到火烧状态,不过这原因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吧?
聂行风看看站在身旁的张玄,说:「也许有吧,对于我们从未踏入的领域,我们没有权力否认他们的存在。」
陆家父女下葬那天,聂行风也去了,照片上的陆婉婷笑得很甜,想到她靠着执念数次向自己示警,聂行风说:「一切都结束了,希望你的灵魂可以得到安息。」
「安息了安息了,咒语已经消失,他们的魂魄当然都归位了。」
张玄在旁边等得不耐烦,葬礼一结束,他就拉着聂行风离开。
「你这么急是要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张玄开车带聂行风来到一处墓园,进去后,走到一座墓前停下,聂行风狐疑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父母葬在这里?」
张玄冲他笑着眨眨眼,「我灵体出窍的时候去天堂转了一圈,遇到他们了,是他们告诉我的。」
「你?去天堂?」
聂行风满心不信,如果小神棍也能去天堂,那天堂的等级也太低了点。
张玄收起笑容,蓝瞳里露出郑重的光彩,「他们说,他们从未抛弃过你,你是他们最爱的儿子,他们以你为荣!」
聂行风讶然看张玄,眼前依稀晃过车祸发生的瞬间,母亲奋力将自己推出车外的情景,半晌,他脸上浮起微笑,对着墓碑合掌祈祷。
「谢谢!」
张玄侧头偷偷看聂行风,希望招财猫经过这件事后,可以彻底放开以前的不开心,别让自己付出的代价一江春水向东流就好。
聂家墓园建造得偏僻隐蔽,为了查出地址,他可没少被小狐狸和小猫敲诈,想到今后还要努力工作还债,张玄禁不住在心里大叹。
祖师爷,谁说好心有好报,为什么自从他遇见招财猫后,就一个劲儿的往外倒贴?
回去的路上,聂行风问:「你说程菱口中的那个神秘男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教给程菱古犀不死的咒语?」
「程菱魂魄都散了,想问也无从问起,你在这里钻牛角尖想这些有的没的,简直就是自寻烦恼。」
「还有,狄炽也失踪了,难道他也被程菱害死了?」
陆家父女出事后,狄炽也消失了,他租借的律师楼里全部清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警方断定他也是因了解内情而被程菱所害,不过因为尸首没有寻到,所以列为失踪案中。
葛意说也查不到有关狄炽的任何资料,这个人突然冒出来,又突然失踪,没有留下半点儿痕迹,可是聂行风却始终无法忘记那天狄炽和他握手时,带给他的颤栗和恐惧。
他到底是谁,出现的目的又是什么?
「对了!董事长,古犀你到底放哪里了?告诉我啦,回头我给你抓龙好不好?」打断聂行风的思虑,张玄问。
他这几天想古犀都想疯了,那可是个好东西,转手一卖的话,绝对卖个好价钱,可惜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他感觉颜开是知道的,不过想也知道那家伙不会告诉他,所以只能讨好招财猫。
聂行风漠视了张玄的讨好,只淡淡一笑:「它跟你的气场不合,我把它收起来了。」
「哈,董事长,你也开始迷信了?」
「是啊。」对视张玄瞪大的蓝瞳,聂行风微笑:「跟你在一起,想不迷信也难啊。」
犀刃刺伤张玄的那幕还历历在目,所以他不会让张玄再碰它,至于藏在哪里,他想那是个张玄永远猜不到的地方。
「还有,以后不许多碰与金有关的东西。」
「为什么?」
「程菱以金术克你,证明五行中金是你的克星,所以,凡与金有关的东西,你都少接触为妙。」
聂行风的叮嘱就像是以前的张玄,可惜张玄却不领情,呆愣N秒后,突然跳起来大叫:「照你这么说,连金钱我都不能碰了?要是那样的话,我宁可死掉算了!」
又是新一周的开始,聂行风坐在办公室里有些魂不守舍,手指在键盘上敲打,脑里却在想像着张玄看到支票上写的话后会露出的神情。
想想又觉得好笑,他不是没有恋爱过,可是却从来没体验过这样的感觉——忐忑、紧张,还有一丝期待。
「董事长!」
张玄终于亮丽登场,可惜话的内容却与聂行风想像的大相径庭。
「我一直忘了问你,那晚你究竟在掌上写了什么,破解了程菱的法术?」
照灵事件都过去了,小神棍还刨根问底地打听什么?
聂行风有些失望,随口道:「写了个罡字和火字。」
「哈?」张玄一脸不解,「为什么?」
「是你告诉我的呀。」
张玄曾跟他讲过,遇到邪物时,只要在掌上写个罡字亮向对方,就能破其邪气,而且当时程菱以五行之中金术杀人,火克金,所以写这两个字也许能管用,反正命悬一线,奏不奏效先做了再说。
「……就这么简单?」
聂行风的回答太让张玄郁闷了,作为正牌天师,他居然连个普通人都比不过,是不是该检讨一下自己?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要是这都能解困,那还要我们这些天师干什么?」张玄很不甘心地嘟囔。
也许有吧,不过,他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问题。
见张玄转身要出去,聂行风忙叫住他,「你,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吗?」
「其他的话?」张玄疑惑地看聂行风。
白痴小神棍,他不会是还没看到吧?
聂行风不高兴了,懒得再去拐弯抹角,直接说:「我早上放在你桌上的支票!你看了,有什么想法?」
「支票?」张玄更疑惑。
「放在文件最上面!」
不可能,如果文件上有支票,凭他二点零的眼力怎么可能看不到?
张玄努力回忆,早上来后,开窗、清扫、转发文件,然后,啊……
终于想起来了,看着聂行风的阴沉表情,张玄很小心地说:「董事长,如果我说,我也许、可能、大概把那张支票和废纸一起送去粉碎掉了,你会好心的再签一张给我吗?」
「什么!」
「不关我的事,你看到窗户开着,应该用纸镇压住支票,那么小的一张纸,很容易……」
「闭嘴!」
发现聂行风现在心情极度恶劣,张玄不敢多话,忙转身离开,退到门口才友情提醒:「董事长,你最近脾气超喜怒无常,是不是DIY的次数太少,导致荷尔蒙失调,还是更年期提前?」
「OUT!」
忍不住了,小神棍再在他面前叽哩呱啦,说不定自己真会把他按在地上一顿暴揍,聂行风气得随手拿起桌上的报纸用力扇风。
门又被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张玄小声问:「董事长,我可以问一下,你在支票上写了多少金额吗?」
「我没有写金额!」
报纸小李飞刀一样射过去,吓得张玄立刻关门,再没敢露面。
傍晚聂行风下班,经过张玄的办公桌,被他的造型吓了一跳,「你掉进鸡窝了?」
全身飘着白花花的碎纸屑,好好的发型也乱得像草窝,不用说,这家伙一定是跑去碎纸机的塑胶袋里找支票拼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