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在许多年之后,那夜在这餐厅有些经历的人,这记忆仿佛象是植入了心灵深处,永生难忘。
短短的十几分钟出场,令人惊鸿一瞥,却又雷动的掌声中匆匆退场。
在久久回味沉寂之后,众人才如梦初醒,渐渐的大厅里再一次恢复了热闹场景。
主持人激动声再一次响起,真正的抽奖现在才开始。
然而相对于热闹的大厅,韩朝林所在这一块反倒静默下来。
几个女同事面面相觑,个个面带好奇,却又不好意思询问。
而小柳低着头,眉头紧蹙,表情若有所悟。
韩朝林的脸色忽红忽青忽白,最后一脸的不以为然。
“无聊!”
这一晚天价的巨额费用,几乎打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却不想,引来主角如此一句评价。
韩朝林将卡片撕个粉碎,朝大家笑笑。
“不知道是谁开这种玩笑,也许是圣诞老人的杰作。”
众女子全部同一付默然表情。
这是开玩笑么?有这么大手笔的开玩笑么?
如果是玩笑,那绝对是圣诞老人吃撑着以后的表现了。
自此,韩朝林的回头率已经不是偏高了,绝对达到百分之二百以上。
有些人一步三回头的打量他。
那些坐在比较远的距离的人,甚至都离席,借着自助机会,趁机对他打量再三。
明明摆放自助食物的区域在另一处,然后众人却非常愿意绕大弯,从韩朝林身旁经过。
在经过如此重头的插曲之后,众人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心情。
大家总觉得很尴尬。
于是,晚餐在众人的沉默之中,匆匆结束。
在即将步出餐厅之时,抽奖告一段落正在休息喝口水吃点东西的大厅经理,连忙过来。
“这一千朵玫瑰花请问要现在带走,还是我们帮忙给你送过去。”
韩朝林挑眉微笑道:“大家分了罢,就当做是圣诞节的礼物,在这家餐厅用餐者,都可以拿几枝回家,希望大家明年
都能幸福快乐。”
经理呆愣着,心里有一个想法。
他现在大概知道了,为什么有人肯出这样的天价来追求这个人。
这人是天使,耀眼夺目的天使。
他太感动了,以致于听漏了下面一句话:“这么多垃圾,想让人没地方睡啊。”
女同事们率先都拿了几朵玫瑰花,个个兴高采烈。
小柳空着手站在一旁。
Amy见状拿了十几朵塞进小柳的手里:“拿着罢,这可是爱情的祝福,明年啊,大家都可以觅得属于自己真正的爱情。
”
小柳望着娇艳欲滴的粉红花苞,伤感一笑。
接下来众女人提议去喝酒狂欢跳舞,韩朝林自然拒绝了。
毕竟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已经引起了某种尴尬气氛。
再者,他和她们过了今晚,也没有多少交集了。
他朝女人们挥了挥手,掉头离开了。
坐在出租车上,望着窗外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光,有一种隔离于喧嚣人世的疏离与寂寞。
拿出手机,开机之后,便收到无数条未接电话的短信通知。
皱着眉头,重新将手塞回兜里。
他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说不出的奇怪境界。
威廉令他心烦意乱,是的。
老实说,他猜不透威廉心思与想法。
如果说威廉认为他所有用心,因此而大加防备,那现在已经递出辞职信了,为何还这样纠缠不休?
虽然不清楚威廉的想法,他也不想弄清楚。
只不过,威廉以为搞这种肉麻的把戏,就能够打动他的心?
切~他又不是女人,不要开玩笑了,老实说,他真觉得很无聊。
把心挖出来搁在他面前,也许他倒会低头看上一眼。
回到租处,那简陋冰冷的蜗居令他浑身脱力。
付了季度的房租也只几天到期,他已经跟房东说过了,要退租的。
这房间里空调花了好几千买的,这几天要想办法拆下来,寄回家去。
这床垫就半卖半送留给房东罢。
拿出几个装衣服的箱包,将塑料衣柜里的衣服全都拿出来扔在床上。
在日炽灯下,他茫然的站在床边,觉得世事真是可笑。
以前的吴云洲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自己动手洗衣服,亲手晾衣服,现在还要将这种以前觉得扔了都显费劲的旧衣一件件的细心叠好,整整齐齐搁进衣箱
内。
哦,他要将所有的生活用品全部带回家去……否则会被大姐骂死的。
第 22 章
虽然韩朝林已经准备好回家的一切细节,下意识却没有将自己已经辞职的消息告诉家里。
其实这件事,他犹豫了很久。
心里总觉得自己这样做会认家人失望,但他没有办法再留在上海了,只能先斩后奏。
上次国庆节时,父亲拿了许多冬衣和一条棉被过来,现在又得整齐打包带回去。
如果全部带回去,那工程量未免超大了。
当看到那两大袋精品西装时,他怔了一下。
一套偏向于宴会型,上次参加慈善拍卖会时已经穿过了。
一套偏向公务型,还是全新的。
虽然威廉口口声声说是一切报公帐,其实恐怕是自己掏腰包给他买的。
韩朝林犹豫了一下,将两袋精品西装与箱包搁一起。
也许在威廉看来是出钱讨好他,但他只认定这是务公服装,就算辞职,也可以光明正大拿走,以后还有穿到的时候。
转头四下看看,有什么遗漏之时,门口却传来按铃声。
韩朝林皱着眉头下意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这个时候会是谁?
在这种杂乱的租处,因为没有物业费,什么人都可以自由出入。
他曾经就有过一晚上被按铃五六次的经历,都是来推销牙膏牙刷、手纸毛巾等生活用品,甚至还有卖手机水货的,总
之不胜其扰。
不过,一般等个二三分钟,外面的人就会自动转移阵地,改换下一家了。
而今晚的推销员显然很是顽固,按个不停。
韩朝林走到外面门边,隔着门怒喊道:“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
谁想,话音刚落,按铃声猛然停止,紧接着是激烈而急促的捶门声。
“开门——”隔着铁门传来的声音显得模糊而不真实。
韩朝林想了一下,自己孑然一身,根本不用害怕打劫。
于是将门打开一条缝,便看到门外站着周德琛,正同样一脸微微恼怒的神色透过门缝回瞪他。
竟然是他……
韩朝林不禁愕然,不过眨眼之间便恢复如常,隔着门缝漠然道:“原来是你,请问三更半夜有什么事么?如果是上次
的事,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周德琛手上拿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似乎没有听到韩朝林的问话,反而落寞道:“你应该知道,我是吴云洲的好朋友
。我们从穿开裆裤开始,就在一起玩耍了。如果吴云洲地下有知,你是这样对待他最好的最亲密的兄弟,一定会很伤
心很失望的……”
“……”韩朝林瞠目结舌,神情有些茫然,低声迟疑道:“我怎么对待你了?”
周德琛冷笑一声:“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之时,却让一位上门来拜访的吴云洲的好朋友久久的站在门外,防他犹如防
贼一般,如果吴云洲地下有知——”
话还没讲完,‘啪——’一声,铁门被用力甩开了。
韩朝林退到一边,眯着眼黑着脸,对周德琛大声怒说:“快进来罢!”
哼,进来说也一样。
就算周德琛怀疑什么,他反正都是一问三不知,装傻到底!
周德琛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施施然进门来。
“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他皱着眉头摸着裸墙,触及到的是粗糙与不平。
“我才租了三个月,工作又没有稳定下来,当然什么都没有。”
周德琛深深的看了韩朝林一眼,没等主人家点头,就顺着灯光自主的到了小房间。
空调徐徐吹着暖气衬着如机器转动般无比的噪音,相较之下,小房间里倒显得极为温暖。
这狭小的卧室,除了床垫和一个塑料衣柜,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家俱了。
……甚至连张椅子也没有。
床上的被褥,是市面上最便宜的压花被,其中还有一条看起来极为陈旧的老式棉被。
在床垫的旁边,搁着行李箱和几条鼓鼓的塑料袋。
周德琛皱眉道:“你收拾行李打算回家?”
“没错,我已经辞职不干了,过几天便走了……说罢,这么晚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看看周德琛一身上流社会奢华的打扮,身上还带着微微的酒气,显然晚上自助餐厅之后,又去了什么地方鬼混。
这样的人往这陋室蜗居一站,说不出的突兀与怪异。
周德琛的表情在环顾四下之时,也表现出一脸的难以致信。
蓦然之间,韩朝林竟然觉得有一种羞耻感,仿佛自己失意沦落的姿态都被昔日好友撞个正着,连带着吴云洲也会被人
看不起似的。
“我跟云洲是穿开裆裤时一起长大的,我进来都半天了,你就让我这样站着啊,云洲若是地下有知——”
韩朝林脸上肌肉都快扭曲了,眼角抽畜,额际冒青筋,怒道:“你看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法请你喝茶,连坐的地方
都没有,你要是愿意就坐床上罢!”
说罢动手将被子卷成一团推到床垫的一侧,还动手将被单拉拉平,做个‘你请’的手势。
周德琛微微一笑,将大衣脱下,很自然的递给韩朝林。
然后又很自然的一屁股坐下去,还用力的坐了坐,眉头微蹙、表情凝重,显然很不满意这柔软度。
韩朝林拿着大衣,好半晌才回神,恨恨的瞪了周德琛一眼,将大衣挂在塑料衣柜里面。
“你究竟有什么事?现在很晚了,你知不知道?”
周德琛伸手从枕头边拿过一本杂志,正欲翻看。
韩朝林突然象是想到什么,猛然冲上去一把抢在手里。
快速的卷成筒状,搁在身侧,脸上表情极为尴尬恼怒:“你怎么乱翻别人的东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周德琛被韩朝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给弄懵了,不禁露齿笑道:“怎么,一本杂志而已,有这么神秘?韩朝林你
是云洲的好朋友么?”
“这跟你没有关系!”韩朝林防备的说道。
周德琛手上依旧拿着那根香烟,因为连番举动,显得有些皱巴巴了。
“你是云洲的好朋友,而我跟云洲的关系岂只是好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象亲兄弟一样的亲——”
韩朝林抿紧嘴巴,冷笑着打断道:“若是真的有这么好,又怎么会在他的葬礼上,说那样无礼的话,如果吴云洲真的
地下有知,他会怎么看待你们这些所谓的好友?!”
周德琛表情变得严肃,呐呐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天我听的清清楚楚,你无需狡辩。”
周德琛坐正了身体,抬头直棱棱的盯着韩朝林,正色道:“想必你也很了解云洲了,那么你来说说,云洲是怎样的一
个人。”
“……”韩朝林张了张嘴,静默了半晌,才狼狈道:“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在朋友的葬礼上说朋友的坏话!”
周朝林仿佛知道他的窘迫,微笑道:“你知道什么叫盖棺定论么?当一个人躺在棺材里的时候,才到了真正可以准确
评价这个人的时刻。云洲,他总是不服输,而且他这个人哦,死鸭子嘴硬的……”
死鸭子嘴硬……
韩朝林抿着下唇,考虑要不要立刻烧壶开水浇到周德琛的头上。
“有时候,云洲挺刚愎自用的,很犟不听人劝。人又花心,特别喜新厌旧。”
韩朝林开始磨牙,他要立刻去烧开水。
“他喜欢热闹,似乎一点点寂寞就会受不了……
“难道他就没有一点优点?”韩朝林一脸郁卒。
“有,当然有。他母亲是香港人,他和他母亲一样都是家庭观念很重的人,而且他非常的心软,嘴上说一套,心里其
实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是优点么?
“在葬礼上,我说的话其实是实话,就算现在,我依旧不会收回,因为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与其说是坏话,还不
如说是一种赞美。至少云洲也知道什么是放弃……你知道么?云洲便是被他自己那种不服输的性格给害死的……”
韩朝林怔怔的伫立着,脸上一片戚然。
周德深低头望着手指间的香烟,伤感笑道:“而真实害死他的人,其实是我。”
“什、什么?”
“我……明明知道云洲是这样的性格,还要跟他追逐速度,如果我能慢下来,他自然也不会这样逞强,说到底还是因
为我。云洲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就死了,是脑死亡,可伯父伯母怎么都不相信,他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把云洲转到
私立医院,甚至请外国的专家过来……”周德琛神思悠悠,显然又想起那一段惨痛经历。
韩朝林静静的听着,屏住呼息,当听到父母的情况时,眼眶忍不住发红。
“三个月,已经变成植物人的云洲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我每天下班就去陪他,有时候就睡在病房。刚开始我也不能
接受,总觉得他只是睡着了。后来他连食物都咽不下去了,已经彻底没救了。伯父终于同意拨管,在那个时候,我已
经完全的麻木了,心里甚至想着,这样也好,云洲可以安心的走,早点投胎做人。
“那三个月,其他人都责怪我,说是我害死云洲的,就算我不是有心害他,他也是因为我而死。先前我怎么都不承认
,不过现在真的想通了,确实,一切都是我的错……”
周德琛的声音低沉而又忧伤。
第 23 章
韩朝林怎么也想不到周德琛竟然会得出这么荒谬的结论,不禁失声叫道:“你胡说些什么?你是猪啊,这一切都是意
外啊!”
当视线对上周德琛的目光,那深隧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黝黑,几乎令他浑身战栗。
“既然你说是意外,那是不是表示不再责怪我了?”
韩朝林无措而又狼狈道:“出车祸嘛,这只能怪他运气不好,怎么可以怪你呢。”
周德琛露齿一笑,显然很是高兴,得寸进尺道:“那在葬礼上的那番话,你不会再误会我了罢?”
“……算了,我是可以原谅你,但是其他人,哼~”一句好话都没有,还想求原谅!
周德琛笑容变得更大,愉悦非常,那神情中又有种说不出的欣慰与激动。
韩朝林‘啧’了一声,撇了撇嘴角:“说完了么?现在很晚了!”
周德琛看看手表,一付惊讶的表情:“真的很迟了……我晚上可以睡在这里么?”
“什么?!”什么叫得寸进尺,刚刚是进门,然后就坐床上,现在还想躺上面,门都没有。
“天这么晚,又这么冷,我晚上喝了很多酒,现在后劲上来了……”周德琛一把松开脖间的领带,整个人往后一翻,
就躺在了被子上。
“什么后劲,你不要开玩笑了,你哪里象是醉了的样子,喂——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