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渊不知为何忽然心虚了一下,竟忘了要说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短暂的沉默后,男人轻笑一声走进来。门在他身后随之关上。
李明渊看着皇帝在自己跟前单膝蹲下:“你是哪个宫的?”
皇帝身上散发着灼热的酒气,李明渊有点心惊。他努力镇定下来,回道:“儿臣明渊参见父皇。”
他想叩拜,不想被皇帝托住了下巴。
“朕没有叫明渊的儿子……你莫要骗朕。”
皇帝笃定的话像针一样猛然刺进李明渊心里,扎得他有一瞬间停滞了呼吸。然而此刻他只能暗暗宽慰自己,皇帝一直没有见过他,自然是不知道他的。
李明渊脸上还维持着笑容,只是笑容渐渐变得很委屈。
“父皇,您从没见过儿臣,儿臣住在正阳宫……”他这样说着,想让对方想起来点什么。可没等对方有什么反应,他心里的委屈一层层上升,直熏得自己鼻子眼眶酸胀,忍不住流下眼泪。李明渊连忙低下头掩饰,双手将那坛醉红尘推到两人之间,“父皇,儿臣用这醉红尘来给您做寿礼。”
再坚强,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皇帝没有看酒,眼睛锁在地毯上蓦然绽开的一朵深色水花上。他伸出手指从少年眼睫上往下滑,触碰到一路微凉的湿意。
“你哭什么?”皇帝的嗓音低低沉沉。
李明渊脊背一僵:“全因第一次见到父皇,儿臣内心激动不能自己。”
“……谁给了你委屈受?”皇帝眉宇间软化出温柔,他扶住少年的肩膀,却发现他瘦得隔着衣料都硌手。他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你不是宫里的么?”
李明渊一愣,抬起头:“父皇?”
他睫毛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泪迹,眼眶周围晕染开的红更像唱戏的优伶抹上去的脂粉。
皇帝露出了然又疼惜的表情,将他揽入怀里:“朕知道你们这些孩子很苦,但你既然被送到朕这儿来,朕自然好好爱你。等明天了,朕就去奖赏送你来的那个人。”
李明渊听得半懂半不懂,他心里隐约感觉到皇帝怕是误会了,他没有认出自己是谁。
“儿臣是父皇的第七子,明渊。”他侧脸贴着皇帝耳边解释说。
皇帝却只感到耳朵一阵轻痒,一直痒到他的心里。他不由大力勒紧少年的腰身:“别跟朕耍心眼儿。”
狎昵的命令带着热气呵进李明渊的耳朵里,电流一样奇异的感觉蹿过他的脊柱。李明渊深感不妙,他撑起身体大声道:“父皇,您清醒一下,我是您的儿子!”
“朕看着不像!”皇帝大笑着,然后用嘴唇狠狠碾压上少年同样的部位。
李明渊顿时惊骇欲绝,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
而皇帝则沉溺在他两瓣柔软的触感中,他的大手揉捏着李明渊的后腰渐渐向下,呼吸浊重。
李明渊回神之后甩脸躲开亲吻,声音尖利:“父皇!你仔细看看我!我是你儿子!”
“别说话!”皇帝站起来,直接将他扣到了肩膀上,转身走到里屋,把他粗鲁地扔到床上一把按住,“也别乱动!”
李明渊哪里肯听,就算一直住在正阳宫,他也知道皇帝要对他做什么。他胡乱挣扎着想逃下去,两手两腿没有一点章法地乱挥。
皇帝本想就这样亲下去,不料一俯身被李明渊的手抓到了他的下巴。疼痛刺激到他的神经,他的手准确地抓住少年脆弱的分身,恶意的拧了一把。李明渊惊叫了一声,手脚立刻软了下来。
“父皇!父皇!我是你儿子,你这么做,”李明渊呜咽着,却并没有眼泪。或许恐惧感已经让他流不出眼泪,他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会遭天谴的!”
“收回你的话,”皇帝光裸地背上渗出汗水,“朕会考虑把你留在宫里。”
李明渊满眼都是绝望,心里的希冀支离破碎……
天未明时,一夜未眠的老宫女听到笃笃的敲门声。她慌忙跑到门口开门,却见到李明渊惨白着一张脸,弯着腰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捂着腹部,似乎在忍受剧烈的疼痛。
“七殿下!”老宫女惊呼一声。
李明渊虚弱的喘着气,闻声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婆婆,带我……”话未说完,人就像折了翅的鸟,软软倒下了。
“殿下!”老宫女抱起他,看到少年撕裂的领口处,遍布淤痕的脖颈。
李明渊昏过去也没得到安宁,他一直做噩梦,哭喊不止,冷汗湿透了被褥。
老宫女拿拧干的湿巾给他擦汗,额头上的皱纹更加深了。
“婆婆,给我……水。”李明渊醒过来,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哑声说。
老宫女扶着他坐起来,将温水放到他嘴边。
水滑下喉咙之后,李明渊歪倒在床栏一边,眼神空寂。
“七殿下,奴婢给您去请太医吧。”
李明渊极缓极慢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非要传遍皇宫让所有人都唾骂不成?”
“七殿下,不让太医来看看,身体坏了怎么办?”
“坏了就坏了吧,我还想赶紧死了干净。”李明渊凄凉的说着,手指将被子越攥越紧,“我好不甘心!”
老宫女流下泪来。
“我真是不甘心啊!”李明渊嘴角隐隐透出血色,他闭上眼睛大喊道,“凭什么只有我遇到这种腌臜事?太子!还有那些皇子公主们!他们享受锦衣玉食父母疼爱!为何只有我、只有我如此悲惨!上天对我何其不公!”
老宫女泣不成声:“七殿下,这是你的命。”
“去他的命!我要杀了皇帝!杀了太子!杀了所有对我不好的人!”李明渊掀开被子下床,大步走到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把匕首。
“七殿下,您不要命了么?!”老宫女跪倒地上,哭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您也说得出口?”
“大逆不道?婆婆,你可曾为我想过哪怕一点点吗?”李明渊拔出匕首,手指尖爱怜的抚过刀刃。他回手一刀削掉了宫女头上的珠簪,宫女的一头银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老宫女吓得呆愣住,定定地看着脸孔俨如妖魔的少年。
李明渊冷漠的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不杀你。婆婆,你找别的主子伺候吧,明渊无福消受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宫女目光闪烁半晌,终是承受不住地趴倒在地上,哭泣不止。
李明渊握着匕首直往外头走,却在出门的刹那被人拥了个满怀。
“连衣服鞋子都不穿,你拿着刀想做什么去?”皇帝轻松的笑声鼓动他结实的胸膛,震荡起来让怀里的人也感知得清清楚楚。
李明渊站稳脚步,一下子推开了男人:“你做什么?”
皇帝穿着一身紫金蟠龙衫,金冠束发,华贵无比。
李明渊戒备的看着他,后退两步。
“明渊…对不对?”皇帝的脸上找不到任何异样的神色,好像昨晚发生的事情全是做梦。他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上笑容和煦,抛去皇帝的身份像极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看到李明渊后退,他紧跟着上前两步,“看你的身体还没好,不应该跑出来。你宫里的宫侍呢,不知道给你叫太医吗?”
“你说什么,你想把事情弄得天下皆知?”李明渊只觉得男人里外都让他恶心,当即冷冷道,“明渊还想要点脸面的。”
“那么讨厌?”皇帝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他也不追究李明渊手里的刀,只是很细致的凝视着少年的脸,“……朕现在亲自来看你,你好歹也要先谢恩吧?”
“如果你只接受了我的酒,我一定千恩万谢。”李明渊咬牙说。
“醉红尘?”皇帝一副恍然,然后笑意透出寸寸森寒,“你不说,朕还忘了。那坛醉红尘里可都是好东西,幸亏朕只是闻到它的味道,若是真喝了它,你恐怕要死在朕的床上。”
李明渊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想跟你母亲一样,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来迷惑朕。恭喜你,你们母子都成功了。”皇帝讥诮地看着他,姿态居高临下。
“住口!”李明渊厉声叫道,“不许侮辱我母亲,你不配!”
皇帝霍然卡住他的脖子!那力道大得能清楚听见李明渊颈骨发出的哀鸣。
“你长得眉眼像极了你母亲,那个贱人!朕不见你给你一条活路,你却偏要贴上来。”皇帝眼神近乎暴虐,对着面皮涨红的少年低喝,“如今朕留着你,你要惜福。”
无法呼吸的痛苦让李明渊浑身脱力,手里的刀也掉落在地。他费力地吐出字:“呸……谁稀罕!”
“你会稀罕的,以后你会慢慢喜欢上被朕宠幸的滋味。”皇帝渐渐松懈了手劲,低笑着对他说,“你不会生孩子,所以你不用担心会血崩而死——除非朕亲手杀了你。”
此时被人这样恶毒的侮辱,偏偏此人又是他的父亲,对于敏感多疑的李明渊来说,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无耻。”李明渊掐着皇帝的手腕,指尖都要嵌进男人的皮肉里。
“朕是给你指了条出路,你好自为之吧。”皇帝忽然松手,垂目俯视着跌落在地的李明渊,冷笑,“伤养好了就到大昭宫去吧,朕给你看样好东西。”
李明渊恨恨瞪着他,心口堵着一团怒火,如何也发不出来。
直到皇帝离开,他还坐在地上。
他恨透了这般软弱无能的自己,没有尊严,没有希望可言。
老宫女一连两三个月都没见到李明渊,她也不知道再见李明渊时,自己的死期就到了。
半夜里唯剩一弯冷月,李明渊推开门,面无表情地走到老宫女睡下的床榻边。
“婆婆。”
他的声音不大,平板生硬。老宫女却猛然惊醒。
“七殿下,你怎么回来了?”老宫女对上李明渊冰冷的眼睛,莫名的心惊肉跳起来。
“我不能回来?”李明渊反问。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这就去给七殿下铺床。”老宫女起来,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一只手突然拽住了她,随之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戳进了她的背心里。她下意识想要惊呼,那个东西紧接着毫不停顿的一下子刺穿了她的身体,她低下头就看见从胸口冒出来的匕首。
“我不喜欢别人害我。”李明渊等着她扭过头,一脸惊惧的面对他,平静地抽出了刀子。
温热的血从伤口中喷薄而出,染了李明渊一脸一身。
老宫女颤巍巍抬起手,指着血色的少年,喉咙里发出垂死的声音。
李明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抹掉脸上的血:“放心,我已为你备好了一张草席。”
老宫女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就倒下了,她散开的白发沾到鲜血,就像活了一样微微浮动着。
李明渊看了尸体一会儿,然后扔下刀子:“进来,把人埋了吧。”
从门外进来两个内侍,默不作声的将尸体拿薄薄的草席卷了,麻利地抬了出去。
李明渊就带着一身腥凉的血,往冷宫的方向走去。
冷宫中尽是凋零破败的景象,几只栖在死树上的乌鸦歪着头看着不速之客的到来。他身上的血腥味太过黏重,愈发显得冷宫阴气森然。
李明渊停在其中一扇破旧的门前,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从里面传来女子妩媚的歌声。
好像是夜半索命的艳鬼,用歌声迷惑人心智。
“谁在外面,莫不是被本宫歌声吸引来的傻男人?”歌声乍停,女子娇笑着问道。
李明渊推开门,在幽幽烛火中女人半面妆的容颜凄凉诡异。
“你是个皇子么,”女子盯了他半晌,问,“为何来此?”
李明渊挥落头上方一缕蛛丝,悠然道:“昔日风华绝代的元妃,如今竟落魄成此番模样,真叫人慨叹不已。”
女子愣了一下:“我今日怎样与你何干?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我和你有什么渊源?”
“我是来送元妃娘娘上路的。”李明渊轻声说。
一股阴风从外头吹进来,女子面色大变。她才看到少年满身的血,犹如从地狱归来的厉鬼。
“你是人是鬼?!”她抬手拿起桌上一个烛台,尖利的刺对准少年。
“你仔细看看我,就该认得我了。”李明渊缓慢的走近她,弯下腰对着她笑起来。这笑容里藏了千言万语在里面,更加让人胆寒。
元妃眼中的疑惑在看到李明渊的笑容时变成了惊恐:“你是那个贱人的儿子!”
李明渊脸上闪过杀意,他趁机抢过元妃手里的烛台,然后将她按倒在桌面上:“这世上还有比你再下贱歹毒的女人吗?老天有眼,让我有机会亲手给我娘报仇!”他说完转手拔下女子头上唯一的金钗,狠狠刺进她的喉咙里。
元妃一声凄厉的尖叫大半都被堵回去,大量血沫充塞在她喉咙里,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天理轮回,都是你的报应!”李明渊揪着她的头发,贴着她的脸冷声说,“和你那个白头宫婢一起下地狱去吧!”
生命被抽丝剥茧的剥离自己的身体,元妃丹蔻零落的指甲痉挛着抓住李明渊的袖子,怨毒的瞪着他。
李明渊嫌恶地甩开她,直接将染满鲜血的外衣撕扯下来扔在断了气的女子身上。
随着外面一声乌鸦扑翅的声音,李明渊把烛火拨倒在地,看着火舌舔上女子的衣衫时,决然离去。
从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他就准备要让所有亏欠他的人用命来偿还。他不会给他们留下交代遗言的机会,他们不配。他们只需要留下自己的命。
老宫女、元妃,接下来是谁呢?
一片火海中,李明渊再度轻声笑起来,像一抹孤独凄艳的魅魂。
是了,是太子。
李明渊比谁都清楚,宫中上下早已得知自己和皇帝的事情。所以他不准备解释什么,也不想掩饰什么,光明正大的去找太子。
他对太子的印象还仅仅停留在自己离开皇后身边的时候,那个虽然年纪不大但总板着脸挺直腰背的小孩,神色一直都是冷冷的。
多少年后再见太子,李明渊却感觉太子除了个子,其他并没改变。还是冷峻苍白的模样,适合在不见天日的藏书阁里捧着竹简,没日没夜的看书……
“太子殿下,”李明渊客气有礼,“好久不见了。”
事实上李明渊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好看,他喜欢大红色的衣服,上面盘着金线绣的花纹,显示出露骨的奢华。所以他若是嬉笑怒骂还好,一旦装起彬彬有礼,就不伦不类了。
所幸太子不在意,他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七弟,坐。”
“皇后娘娘身体还好吗?”李明渊撇着茶末,慢悠悠地问道。
“一切都好,只是多年不见七弟,不知七弟过得如何?”
“太子殿下不知道么?”李明渊挑挑眉。
太子摇头。
李明渊跟着摇摇头,话锋一转:“罢了,明渊近日来是想求太子殿下一件事。”
“七弟但说无妨。”
“明渊听闻太子殿下日前得到天下第一书圣金子札的墨宝,不知明渊可有这个眼福能亲眼看一看?”李明渊言辞恳切,一副了此心愿此生无憾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