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李仲云矢口否认,“皇上特意到我的马车上就是为了威胁我一番?”
“你叫我什么?”
“皇上。”
“叫父皇。”李曜实在喜欢少年迫不得已的模样,他几乎能想象出他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李仲云“啪“一声拍掉皇帝的手,别过脸拿后脑勺对着他:“叫你父皇的话,我怕我忍不住吐了。”
“你若真吐出来,朕自有办法教训你这个不肖子。”李曜半恼怒半开玩笑似的说。
“你要是真想教训我,大可以通着满朝文武给我一顿廷杖吃,或者交给大理寺如你所说叫我生不如死,我半句怨言都不会有。”李仲云不让分毫与他对峙,“但你用下三滥的手段教训我,不仅让我越发讨厌你,更有失你的身份。”
“你不用激朕,朕的人自是由朕说了算,下三滥什么的也无可厚非!”李曜话语未落,已将李仲云按倒。车里铺着垫子,人砸上去也没多少痛感。
李仲云心中警铃大作,刚要抬手去挡,男人的亲吻就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即使抛开了父子的关系,李仲云也很难接受一个同性的吻。何况对方亲吻得很粗暴,捻转中非要把舌头伸进去纠缠不止。他一阵拳打脚踢,等男人终于离开自己,他已经气喘不止了。
李曜摸着少年濡湿的嘴唇,用愉悦的口气调笑道:“看把你喘的,至于么?”
“喘也不是爽的!”李仲云恼火的低吼。
李曜不以为忤,双手不老实地摸上李仲云的腰带:“马上就是了。”
“放屁!”李仲云又惊又怒地攥住他的手,“你别发疯,这里是外面!”
“你当赶车的是谁,”李曜对他的愤怒感觉颇为好笑,“慕容还会让别人过来听不成?”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跟你说,你如果真有事情,咱们就正经的说事情。若是再逼我,我总会制造声音让外头的人听到。”李仲云一口气说完,忐忑的等着对方回应。
短暂的静默后李曜撤回了手:“明渊,你也不要逼朕再把你给锁起来。”
“你想把我当畜生圈养起来?!”李仲云闻言大怒,一脚踹过去。
李曜后仰一躲同时拉住他的脚腕:“畜生怎么能跟你比?”
“皇上,你尽可以骂我,但我身体里总有一半的血肉是你的。”李仲云急急喊道,“你这一骂可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李曜没有立即说话,他收紧了手指顺着掌中皮质的靴子面一寸寸往上走,扣到李仲云的膝弯时便放轻了手劲,隔着衣料暧昧地摩挲。
马车拐了个弯儿,李仲云估摸着快到家了,试着坐直身体。不料刚动一些就被男人拽回去。
“放手,我要到了。”
“到哪儿?”
“王府。”
“那朕就跟着去看看吧。”李曜松开手,怡然说道。
李仲云本想回绝,转念一想又怕皇帝对自己发疯,便不再言语。
到了王府门口,李仲云在下车前一把揪住马夫的衣领,看清慕容恪那张冷脸后心情更加不好。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话?”李仲云在他耳边低声质问。
“属下若是说话了,王爷还会上车吗?”慕容恪反问。
李仲云冷哼一声,跳下车去拍门。他把怒气撒在门板上,拉着金钉铜门环将门拍得山响。
李曜在他身后冷眼看着,也不做声。
片刻后门被打开了,小顺三人都站在门口。
“王爷,您回来了。”小顺笑着说,表情倒像是明显松了一口气。
李仲云有点莫名其妙:“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奴才们等了王爷一天啦。”小顺看了眼碧落和鸳儿,“也早煮好了醒酒汤,怕爷喝太多酒不舒服。”
李仲云心口一热,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谢谢,我没事。”
“朕本还担心你府上下人太少,伺候不周到。如今看来倒是朕多虑了。”皇帝适时地走过来插话。
三个人见到皇帝大惊失色,赶紧下跪行礼。
“奴才(奴婢)见过皇上。”
“行了,朕今晚只是过来看看,不必拘礼。”皇帝表现得极为大度。
李仲云腹诽男人的虚伪造作,率先一步走进去。
孝亲王府比正阳宫大得多,可加上李仲云就只有四个人。大面上看去还算干净,但细观察就能发现很多地方还是积尘不少。
“你要是把逛窑子喝酒的钱省出来,请多少下人都不是难事。”皇帝在外厅中转一圈,摸了一手的灰尘。
“皇上有所不知,所谓贵族就是需要古宅森森、细尘漫漫。”李仲云哧溜哧溜喝着醒酒汤,酸甜的味道充盈满口。
李曜把手指伸到他眼皮底下:“这叫细尘?”
“你去院子里的地上摸一摸,土更多。”李仲云挑着眉看他一眼,笑容一闪而过,“我这儿什么都不缺,独缺一位女主人。”
“是么。”李曜看着他,眸色深深如同诡秘的森林。
李仲云心里有点犯怵,赶紧移开目光。
“明渊,你总是不会学乖。”自言自语一样的,皇帝说道。
李仲云听着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皇上,奴婢把屋子给您收拾好了。”碧落走进来,低声禀报。
“正好,时间不早了,皇上早些休息吧。”李仲云马上接言,迫不及待的要让男人离开。
半夜里李曜根本睡不着,他起身来到李仲云住的房间外,四下里一片寂静。然而他一推门,就听“喀吧”清脆的一声响。
“谁?!”李仲云惊醒坐起。
房间里灯光亮了。
皇帝纠结地盯着掉落在地上的折断的细木棍。
“皇上,大半夜不睡觉可以数羊,不必非要扰人清梦吧?”李仲云拉开门,问话中带着被吵醒的怒气,面如寒霜。
“你在门缝上别个木棍做什么?”李曜不答反问。
“防贼。”李仲云硬邦邦堵在门口,戒备冷淡,“皇上可以回去了吗?”
李曜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李仲云开敞的领口中,有一缕头发钻了进去,好像故意指引着他人要往更深处探寻。这在李仲云看来男人绝对是心怀鬼胎,他后悔自己没穿严实了就来开门。
“朕想跟你说说话。”李曜倒是出乎意料的平和。
皇帝也只穿了件单衣,门外夜风袭人,李仲云僵持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让开道。
李仲云的房间布置很简单,除了一个一人高的古董架无任何装饰。而架子上又没几件东西,显得格外空落。
“有空多添置些像样的玩意,否则人一进门以为是荒宅。堂堂一朝王爷的府邸,怎么如此清苦?”李曜走到古董架边,忽然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他眉头一皱,拿起飘散出味道的匣子打开,“烟丝?”
李仲云吞下一个哈欠:“嗯。”
“你要烟丝做什么?”
“抽。”
李曜眉头皱得更紧,他看了看别处,像是在寻找什么。
李仲云托着腮帮子:“别找了,我不用烟袋。”
“你才多大,整日耽溺女色烟酒不离手,成什么样子?”李曜不满的低斥。
李仲云已经要黏到一起的眼皮此时终于撑开了些,但里面流露出来的讥嘲却让男人心里发冷。
“你早干什么去了,父皇?”少年总算叫了这个尊敬的称谓,他的脸一半被烛光照得苍白得不像话,好像极寒之地中日光下反光的坚冰。他慢悠悠地说,“你没看出来,我根本什么都不在乎了吗?”
李曜站在那儿无话可说。
比起失忆前无所不用其极地拿任何看不惯的人出气,以及失忆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到那次昏迷醒来后的李明渊已经几经巨变。他不再管别人的看法做法,一意孤行为所欲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破罐子破摔,他已经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放弃了挣扎。
落入蛛网的蜻蜓,在挣扎中用尽力气后,任命地看着猎食者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李曜心里涌上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眼前斜斜歪在椅子中的少年,正用一种几乎能穿透他灵魂的锐利目光看着他,竟会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不得不说,李曜开始有些怕了。这个铁血强悍的男人,在经历少年那几天的昏迷之后,再也没做出出圈的举动。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李明渊躺在床上,明明还有呼吸,但身体却是冷冰冰的样子。除了微不可察的呼吸,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几天真正称得上是煎熬,他生怕宫侍会在下一刻就传来李明渊死了的消息。那种恐惧如同海潮,铺天盖地将他淹没。他是那样一个强势的帝王,此时却因为一个随时会消失的生命而恐惧。
就连李明渊逃出宫外,慕容恪带来他坠崖后剩下的破衣服时,他都没有丝毫慌乱。因为他一直笃定的相信着,李明渊没事。
但这次不同,李明渊近在眼前,其凶险状况是他亲眼所见。他想到之前少年发自内心的愿景,以及自己不管不顾的疯狂。极乐之后是极痛,李曜只能用暴怒来掩饰自己内心惊涛骇浪一样的害怕。
长久的沉默让蜷在椅子上的人渐入深眠,李曜得以放心地凝视他。
你爱他吗?
李曜心底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冷静的、轻蔑的。
不,那怎么能叫爱呢?
李曜不由摇了摇头,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他只是在报复。报复这个孩子带来的东西。那一晚错误的春宵鸳梦,和多年来被抹黑的血统……虽然,他并不是一个信仰血统纯正的信徒。这孩子和他的母亲,那个至今早已忆不起她容颜的女子,像一个刮不掉的诅咒,恶毒地粘在了他的生命里。
同样被美酒醉倒的两个夜晚,空气里都浮动着阴谋的味道。他却像个没头脑的傻瓜,一头钻进他们精心编织的网里。他还清晰的记得,当时孩子惊惧欲绝的哭喊声,小脸上布满泪痕,脆弱可怜。他也记得自己是怎样嘲笑过孩子伪装得太过恶劣,一番轻松的恐吓之后,还不是乖乖爬上了自己的龙床?
他要宠爱,他可以给。他要锦衣玉食,他也可以给。所以,他放任小孩骄纵跋扈,动辄对宫侍打骂用刑。他甚至乐于看到小孩狞笑着去杀死跟随自己多年的宫婢和冷宫里那个完全失宠的妃子……只是,他不能要权利。大周的权利,不是给他的,他不配。
如果硬要说的话,李曜应该是把李明渊当成一只猫,平日里宠得他无法无天。一旦触怒自己,给他的只有鞭锁。
他一直以为,李明渊到死也就这点伎俩了,他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然而,自从这孩子从外头回来失去记忆后,一切都变了。他变得超出自己的预想,温顺谨慎又疏离,简直像换了个人。原本李曜能很轻松地掌控他的一切,但后来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贴近这个孩子了。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也是为什么听到那句话时,皇帝骤然发怒的大半原因。
无奈的是,他的做法还是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你怎么还没走?”李仲云打瞌睡下巴磕到膝盖上,稍稍清醒了一下,看见男人站在那儿发呆。
“嗯,你睡吧。”李曜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来冲他笑了一下,“朕也去睡了。”说完起步离开了。
李仲云被男人诡异的一笑惊得打了个激灵,在对方刚离开时就跑到门口将门锁严实。
李曜回过头看着屋内马上熄灭的灯光,嘴角泛起苦笑。
33.扶乩者
皇宫里来了刺客,射杀侍卫十几,所幸皇帝无事。
皇帝下令彻查,皇宫上下一片人心惶惶。
就在此时,荣亲王李明河朝堂上的一席话将近来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孝亲王李明渊再度推入是非之中。
孝亲王以嫌犯的身份被“请”进了大理寺。
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都撞鬼。
李仲云拨弄着长了霉的草枝,手腕上的铁镣冰冷沉重。
他所在的牢狱还是个单人间,在最深处,终年不见阳光的地界,潮湿阴暗。耳中被行刑声、惨呼声及怒斥声塞满,想安稳地睡一会儿都不行。
自从进了大理寺收押候审之后,李仲云恨透自己一张贱嘴之前动不动拿大理寺说事,结果真把自己整进来了。
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那个刺客好死不死偏偏在皇帝从自己王府离开之后行刺呢?这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把自己牵扯进来。
“吃饭了!”
狱卒吆喝一声,把饭菜放到牢门口。
李仲云扫一眼明显有点变质的饭菜,半点胃口也没有。
一只觊觎已久的脏老鼠拖着长尾巴迅速朝饭碗跑过去。
李仲云正在恼火,眼见着老鼠即将得逞,飞身起来一脚将老鼠踢了出去!
老鼠惨叫一声,飞快地窜逃而去。
“嘿嘿,自己不吃却也不让老鼠吃,这位小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正要坐回去,忽然听到个苍老的声音。李仲云往旁边看过去,只见自己的隔间,一个瘦如骷髅的老者正扒着牢门冲他笑。
老头蓬头垢面,连胡子都脏得打了卷儿。他的脑袋瘦长像个枣核,是以能把头伸出牢狱之外。此刻对着李仲云笑言,一排黄板牙毫不含糊地露出来。
李仲云对他点点头,不愿说话。
“小公子在牢房里干坐着也是无事,倒不如和我这个老头子说两句话,解解闷。”老头毫不气馁地又劝,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李仲云牢房外的饭碗,眼神和刚才那只老鼠有的一拼。
李仲云瞄了眼老头空空如也的饭碗,有些无语。他把饭碗给老头递过去:“吃吧,我不用。”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老头枯木般的手指接过碗,也不拿筷子,直接用手往嘴里扒拉,俨然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那饭菜的味道着实不好闻,偏老头在那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把李仲云看得好一阵反胃。为防吐出来,李仲云赶紧偏过头转移注意力。
“……一看小公子就是出身富贵人家,受不惯牢中待遇。”老头风卷残云,片刻吃抹干净,咂着嘴对李仲云说。
“就算是犯人,也不应该虐待。”李仲云低声喃喃。吃剩饭馊菜的经历早被遗忘到心底的角落,即便此时再挖出来,也无法拥有当时的感受。
“好酒好菜在后头呢,等着吧。”老头嘿然一笑,凭地增添了些阴森之气,“等着拉出去砍头的前天晚上,保准让你吃香喝辣!”
“什么?!”李仲云陡然一惊,冲到边上贴着人臂粗的牢杆,“我会死?我为什么会死?!”
“小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大理寺多年来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今日看在咱们有缘,在下便告知一二。”老头捋了下胡子,摇晃着脑袋,“咱们这一片的犯人称作‘见光死’,顾名思义,只要进来了,再见到日头光就是死路一条。就算不是日光,管他月光星光,保准让你咽气便是了。”
“凭什么?我又没犯法!”李仲云惊怒交加,握着牢杆的手指痉挛一样使劲抠着,“我只是以嫌犯的身份进来的,他们、他们连证据都没有!”
老头摆摆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公子怕是招惹了什么大人物吧?”
李仲云一口气卡在胸口,硌得他胸腔疼。顺了好半天的气方缓解些,他转而问那老头:“不知老先生所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