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知,算了,走吧。”
“什么!?你要放过这畜生?!你忘了大师兄是怎么死的了?!你忘了他刚才骂的话了!你……”
“我说算了!甭再让我在上海滩看见你,否则绝不会再放过你!走。”
听到洛辰放弃的声音,贤知猛然回头瞪着他,满眼不信的问道。厉声打断他的问话,洛辰冷冷的对离飞说完扣上手里拿着的礼帽,转身就往小巷外走去,完全不看贤知那双失望和愤恨的双眼。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修凡见状,机灵的跟着洛辰就走,阿青也快步上前,接过贤知还举着的枪拿在自己手里,伸手拉着他往巷外走。贤知被他拉的回了神,转身冲着脸色惨白的离飞骂道,“张离飞!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下次让我碰到,我一定杀了你给大师兄报仇,王八蛋!!!”
“快走吧大哥,一会警圞察就来了,我送你回去,辰哥在等着呢。”
阿青连拉带拽的把他弄到车前打开车门,贤知气的双眼发红,脸色煞白站在车门前看着车里坐着一语不发的洛辰,半饷后,冷着脸转身走到副驾座旁,一把拽开车门上去坐下,狠狠把门关上。站着等他的修凡一看他好像真的生气了,吓的只好上车坐在洛辰身边。
阿青见贤知竟然不理洛辰坐在自己的身边,又看他俩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冷,暗暗叹口气,默默打着火加油门往法租界的家中开去。刚刚开出那条小街,就听到警哨在响,修凡松口了口气,放松身子往后靠去,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景物,贤知一语不发,脸色在初上的华灯照射下显得忽明忽暗,眼中闪烁不清的光华让原本就阴冷的脸色显得有些瘆人,让偷眼看着他的阿青心惊胆颤。虽说认识他不久,可除了办事时露出的阴冷神色外,阿青见到的几乎都是他对洛辰软言细语为命是从,和艳如桃花的笑脸,还从没见过他给洛辰一丝一毫的脸色看,一向都是洛辰说什么是什么,今天这样的脸色和表现,看来是真的生了大气。
再从后视镜里偷偷看看洛辰,见他也是满面寒霜的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阿青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缓和气氛。车里的沉默的气氛诡异压人,让贤知心烦意乱,脑子里总是想着云笙的泪眼和在怀中渐凉的身体,自己狂跑在清晨的街道的那一幕,还有站在戏院前,洛辰抱着他一起喊着要报仇的那一刻。刚才他明明可以不顾洛辰的阻止开第二枪的,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听了他的话没有开枪,现在后悔不已,心里也难受的像热油泼了似地翻滚煎熬着,看着窗外不觉有些怪他刚才的阻止。
洛辰此刻也是心乱如麻烦躁的紧,刚才的那一枪,让他差点成无情无义心狠手辣的人了,幸好有那女人突然冲出来推开了贤知的手,不然已经铸成大错。张离飞是无情无意的小人和杂碎,可他知道,就算这样,云笙还是喜欢他,如果真的打死他,只怕九泉下的玉笙也会不舍,更会不愿意看到为了给他报仇,而选择让他们同门师兄弟自相残杀。
看到他老婆儿子后,更下不去手了,他不想让一个才几岁的孩子就失去父亲的关爱,才在最后制止了贤知的冲动。他也知道今天贤知是真的动气了,竟然发脾气坐到前面不理他,性格内敛冷清的他虽然有些心疼,可在外人面前根本拉不下脸来哄他,再加上刚才离飞骂他们的那些话,不知道被修凡和阿青听去几分,以后在他俩面前只怕是有了不好的印象。顾忌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洛辰也就只好忍着,想回到家再好好劝劝他,解开这个心结。
“大哥,到家了。”
修凡的一声轻唤,将两人从沉思中唤醒,贤知一语不发打开车门下了车,看也不看跟着下来的洛辰一眼,也没给阿青和修凡打招呼,尽自快步进了屋。小莲见他回来,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迎上来问好。贤知冷着脸理也不理她,将头上的帽子和大衣脱下来扔到她怀里就上楼了。小莲被他铁青的脸色和冷冷的态度,吓的抱着衣服站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刚想去门厅前的衣架上挂衣服,就看洛辰也冷着脸进来,见她在才稍稍缓和了脸色,把帽子和大衣脱下交给她吩咐道,“我不叫就别让人上楼了,有事儿我会叫的。”
说完就往楼上跑去,小莲应声看着他快速上楼的身影,耸耸肩小嘴微微一撅,挂好大衣往厨房走去传话了。洛辰一上楼直奔卧室,推开门就看贤知正在脱洋服外套,见他进来,手上顿了一下后也不理他,冷着一张俏脸将已经脱下的外套扔在沙发上,转身就往门外走。洛辰见他的态度还是这么冷漠,心里不觉泛上难掩的酸楚,眼圈微红一把拉住他,伸手把门关好,道,“贤知……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先听我说,放了他,原也不是我的真心,我也想给大师兄报仇杀了他,可、可他还有老婆孩子,你要真把他杀了,他们娘俩儿以后该怎么过?就是大师……”
“行了,甭说了,你说什么是什么,这也是我早就答应你的,你的心眼儿好,怕没人养那孩子嘛,我自然听你的放了他,我是恶人,我心狠手辣,大师兄就、就活该被他耍,活该吊死……我要看账簿儿,可能要熬夜,晚了你就先睡吧,不用等我……”
打断他的话,贤知看也不看他冷声说道,说完从他手中抽回手,开门离开卧室。洛辰被他的这番话给堵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窝里像被谁捅了一刀似地生疼起来。这样的贤知令他感觉好不陌生,从小到大都不曾对他发过脾气,连句重话都没说过,今天这样冷漠和尖锐的态度更不曾有过。眼中的雾气将贤知走远的背影渐渐模糊,从来都是他生气贤知来哄,洛辰从不知他的脾气这么大,原来他也有生气不理自己的时候。
站在大开的门前,洛辰突然觉得这间屋子也很冷,有些像他们住的那间四处漏风的棚户区小屋了,浑身的力气突然像被抽空似地,让他无力再站下去,慢慢关上门,转身往床边走去。和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洛辰缓缓闭上眼,离飞的话在耳边回响:“俩大老爷们儿,恶心死了。”深深叹口气转过身,洛辰的唇角轻轻勾起一道自嘲的笑意,如烟往事尽现脑中……
第四十六章
洛辰躺在床上似睡非睡,想着刚才贤知冷淡的态度心就一阵抽痛,不觉泪湿眼角。从十几年前第一次在画伶园里看到他时,就被他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吸引,从心底里就想亲近他疼惜他。贤知不喜欢他哭,他就忍着不哭,他不喜欢学旦角儿,他就来学,他不喜欢练幼功被师父罚,他就故意出错陪他一起挨罚,只是碍于内向的性格很少向他表达些什么,但这不代表他就不在乎他。今天贤知这样冷漠的样子可是他第一次见,他也知道今天放了离飞,贤知是真的生气了,也想哄好他,不让他在生自己的气,没想到他竟然不吃这套,这样的态度让他的心有些慌乱。
他怕离飞的那番歇斯底里的话让贤知在心里对他们的关系开始感觉到混乱,又怕他以后会慢慢对他冷淡,想的脑子都炸开似地疼了起来,洛辰索性不再去想,只想先静静的呆一会,好等贤知的气消了再好好哄哄他。抬眼看看桌上的座钟,已经快七点了,忙了大半个月都没有休息的身体让洛辰有些吃不消,在极度混乱与心烦意乱中渐渐睡了过去,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就是要等贤知一会进来要哄好他。
贤知坐在书房里,桌上摊开的账簿,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里一直在纠结着刚才的决定。杀了离飞,就能把这些年来想给云笙报仇的心愿了了,也算还了云笙对他像亲哥哥一样疼爱之情,可要是刚才不听洛辰的话,真的杀了他,也许他会更纠结难过。离飞虽说对他和洛辰不及云笙那么疼爱,可毕竟也是看着他俩长大的,功夫没少教,玩笑也没少开,喜静的云笙还总是差遣他带着他俩去逛那些热闹的地方,想起云笙总是用那双柔美的凤眼深情的望着离飞,还有不时冲着他莞尔的笑颜,贤知心都疼了。
那么喜欢离飞的云笙,早就知道离飞不喜欢他,却还是像飞蛾扑火般扑向熊熊烈火,将他燃烧后深深刻进骨子里,要知道他为了报仇杀了离飞,一定会不忍会怪罪的。贤知想的心也疼头也疼起来,也没在杂乱的心思中理出个头绪来,只是将身子靠在宽大的红木太师椅中闭目沉思。耳边又想起离飞的恶语相向和洛辰的厉声呵斥声,不觉更为心烦意燥。睁开眼抓起桌上的电话给阿青打去,叫他备车去赌档。正在谭四公馆旁的集体宿舍里吃晚饭的阿青接到电话,慌的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抹把嘴就开车去接他了。
放下电话,贤知揉揉眉尖,突然想起刚回来时他对洛辰发脾气时说的那些话,洛辰那发白的脸色伤感的眼神,后悔不已,抬手拍了额头一下起身往外走。一开门,就看到小莲怯生生站在门口正要抬手敲门,见他猛的打开门反倒吓了一跳,快速缩回抬起的手低下头。贤知见她的神色古怪,问道,“怎么了?有事儿?大少爷呢?吃晚饭了吗?”
“二少爷,大少爷一回来就上楼了,还不让我上来打扰,我娘见过了这么久,两位少爷也不下去吃晚饭,有点不放心,叫我上来看看,可是,可是卧室的门反锁着,我打不开,也不敢敲,看到书房的灯亮着,就想看看是您还是大少爷在里面,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连晚饭也没吃?你先下去吧,我去瞧瞧。”
打发走小莲,贤知快步往卧室走去。站在房门口,看着紧闭的暗红色雕花大门,贤知按下门把手推了推,就像小莲说的一样,门从里面反锁着没有打开,无奈的笑笑,从裤袋里拿出一小串钥匙,找出一把金色的钥匙来打开门。
进去关好门轻轻走到床边,贤知俯身看看床上的洛辰,竟然什么也没盖就睡着了,深深叹了口气蹑手蹑脚蹲下,给他解开鞋带,把脚上的皮鞋和袜子脱下来,将他蜷着的双腿慢慢放平,又拉开被子给盖好,这才坐到床边。看着他紧蹙的眉尖,贤知抚上去,柔柔将那团郁气揉平,趴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出了门。轻轻关好门下了楼,见阿青已经在客厅里等了,贤知叫过站在一旁的小莲吩咐道,“我出去一下儿,可能会晚点儿回来,带钥匙了,你们该睡睡,把晚饭给大少爷准备好,他一醒就让他吃啊。”
“是,二少爷,可是、可是他要问您去哪了我该怎么说?”
“嗯……就告诉他我去赌档瞧瞧,一会儿就回来,让他好好歇着,这些天儿查账查的也够他累的了。”
想了想,贤知边穿大衣边给小莲嘱咐着,小莲应声退下。阿青帮他打开门,看他先出去了,这才快步跟上他上车,问道,“大哥,去哪?”
“不是说了去赌档吗?开车。”
见他的脸色比傍晚时好了不少,阿青胆子也大了,开着车和他聊起来,试探着问道,“大哥,辰哥放走的那个男人,用不用我叫人去查清他的底做了他?只要您的一句话,我会做的干干净净,辰哥那我也会瞒着的。”
“哎……算了,哥哥要放就放了吧,其实我也下不去手,我从来没违背过他的话,今儿为了那王八羔子可算是把他给气着了,回家就睡觉,连晚饭也没吃……哎呀……这里面儿的事儿你是不知道啊……太乱太复杂……不说了,越说越烦,哎我告诉你啊,这人你可甭乱动,只要他不在我俩面前出现就成。”
靠在椅背上,贤知微微瞌上双眼,语气极其疲惫的说着,又怕阿青背着自己去做了离飞,忙张开双眼坐起身来叮嘱道。阿青听了笑笑,眼睛看着前面应着,“大哥,没有您发话,我怎么敢去私自行事呢,您就放心吧……这么晚了,您去赌档干嘛?”
“想去瞧瞧,心烦,跟家呆不住……阿青,你会玩儿那些个东西吗?有趣儿吗?我瞧着那些人都跟有瘾似地,恨不得天天儿来,真有那么好玩儿?”
“呵呵,大哥,您可能从没接触过这些东西,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乐趣了,赌徒玩的是什么,就是玩的刺激,您想啊,当你压上全部的家当那一刻,输赢就在一念之间,凭感觉买大小,输了就两手空空一穷二白,赢了就一夜暴富风光无限,这就叫刺激,我会玩,可那都是闲着没事和底下的兄弟们小打小闹的玩玩,没什么瘾的,怎么?大哥也想学着玩玩?”
“嗯……倒不是想学着玩儿,就是有点儿好奇罢了,去瞧瞧再说吧,你辰哥可不让我玩儿这些个,今儿还嘱咐着呢,要让他知道,那我可惨了,指不定怎么罚我呢,哎,还是不去了,去烟馆儿瞧瞧吧,瞧完就回家。”
贤知本想去赌档转转,这些日子接触到了以前从没接触过的东西,让他一直很平静的心底激起了微微涟漪,总想去试着体会一下这混乱中的刺激和一瞬间的输赢。在戏园子里长大的洛辰和他,是在李玉楼极其严格的中式教育下成人成角儿的,接触的人虽说也杂,可那都是他俩的戏迷,不是文人就是高官权贵,玩的也都是些高雅的玩意,品茶论诗说戏,谈古论今,倒也不粗俗。
虽说也有些下流痞子不时的轻薄他们,可在两人的气势下倒也没什么出格的事发生,再加上李玉楼的家训极严,除了一般非要应酬不可的戏迷邀请让他俩去,其余的一概能挡则挡,能拖就拖,才能将他俩护的冰清玉洁干干净净,这些污七八糟的乐子他们自然是没机会玩了。现在今非昔比的身份和环境,让才刚刚成人没几年的贤知有些把持不住,可一想到洛辰今天下午的话,还是压住了心里的驿动和好奇,让阿青转道去了烟馆。见他说转道,阿青放下一颗悬着的心,笑道,“是,大哥,这赌啊,我劝您还是别学了,太容易上瘾,赢十块就想再赢一百,输十块就想翻本赢回来,到头来越赌越大,想收手就难了,既然辰哥不让您沾,您也就别惹他生气了。”
“嗯,我知道。”
听完阿青的劝阻,贤知淡笑着应了他。看着远处渐渐近了的烟馆招牌,突然有些失笑,明明是让人短命的地方,偏要起个《益寿》的名字,远远看起来还真有点讽刺的扎眼。车子稳稳停在烟馆门前,贤知先下车,等着阿青锁好车一起进去。一进门,贤知就被里面的烟雾给呛得咳了几声,只因还没查到这里的账目,也就从没来过。看场子的掌柜的还没见过他,只是认识阿青,见贤知的穿戴就知道来头不小,又见他长的风流倜傥眉目如画,只当是有钱人家不学无术的少爷,让阿青带他来见识见识,看样子也是个摇钱树,急忙咧着嘴将一张干瘦的老脸笑的堆起一堆褶子来,像条哈巴狗似地上前问道,“吆,这位爷,第一次来?来两口?您要是抽上几口,包您像神仙一样快活。”“去去,胡说什么,这可是四爷派来管场子的知哥,没长眼啊,今天知哥是来突击检查的,快带我们四处看看。”
“哎呀,小人眼拙,竟然没认出来,爷,您请跟小的走,这里的一切都正常,有我黄达在,您只管收钱就好,别的事完全不用您操心。”
听着他自夸的话,贤知只是微微颔首,一语不发的跟着他往里间走。当门上那扇厚厚的蓝布毡帘被黄达撩开时,贤知就被里面浓的看不清事物的烟,呛的又咳了几声,抬手微曲食指堵在鼻尖下,抬腿跨进了这间将让他终生难忘的房间。慢慢适应了里面的昏暗和烟雾后,贤知才看清,原来这里很大,面积大概有三间堂屋那么大,中间一条宽宽的过道,两旁是相连的长条大炕,用青砖都隔成两人能对躺的隔间,格子的高度是坐起来能看到旁边的人,躺下就看不到的高度。贤知仔细看了看,刚好能挡住旁边的人,每个隔间靠枕头的方向都是头朝里,摆放着一张小小炕桌,上面放着几个圆扁不一的小瓷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