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二）——落忆凡

第六十一章

折腾了老半天，陆峰和唐易尘两个人终于按时离开了家。一路上，陆峰就像从前一样，好似有讲不完的话，有时为了逗唐易尘笑一下，甚至不顾两人正在有些拥挤的公交车上，做出一些显得较为夸张的举动。

唐易尘始终保持着一语不发的看着，真的被逗乐了也顶多翘起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的望着陆峰，这样的笑意并没有传入眼底，那双漂亮的眼眸深邃的透不见底，没有人能猜得出此时的唐易尘究竟在想着什么。

另一边的陆峰看似平静如常的表象下，也一样隐藏着一颗无奈又可悲的心。两个男人，在经历这一天的荒唐后，几乎同时开始各自隐藏起自己的心事。这一切，却在旁人看来，他们两人反而更像一对感情和谐的兄弟。但这真正的情况呢？却没有人能够看的透彻！

下了车，陆峰依旧走在唐易尘的身旁，两个人并肩而行。相对于车上的活跃，此时的陆峰变得安静了许多。一路上，他一直都悄悄地关注着身边的男人，这人的脸色看起来还是那么苍白，之前的胃痛过后，这人只是浅浅地吃了一小碗白米粥。

陆峰的心里实在是很担心这个男人的身体状况。反观唐易尘，他只是更加平静的迈着步子。此时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不远处正有一个人冷眼旁观的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转过一个路口，会所就出现在两人的面前。唐易尘嗅了嗅鼻子，一股有些熟悉的香气夹杂着另一股异样的气息飘过，眼神定了定，他才抬起头向四周望了望。陆峰注意到唐易尘的怪异举动，停下脚步，侧过身看着他，“阿尘，怎么了？”

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唐易尘，陆峰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没想到，回答他的并不是男人的话语，而是男人突然间的全力一推。重心不稳的陆峰，踉跄的被唐易尘突然的举动给推到了一旁，身子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

还没来得及询问男人究竟是怎么了，随即却被面前发生的一幕给惊呆了！“阿尘……”除了来得及大叫出声，陆峰瞪大眼睛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唐易尘突然觉得，自己一直都喜欢用的这个黑色包包，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是明智的。其实他只是觉得它看上去结实又耐污，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这个包包却成为了一道有力的防御墙。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在自己看到那个朝着自己快速跑来的年轻男子的时候，他只来得及将陆峰推开。这个人的脸他很熟悉，但是他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而此刻，这个年轻男子脸上挂了彩，一双应该属于漂亮的眼眸直直的盯着自己，凶狠的好似要把自己给吞噬了一样。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仇视自己？

黑色的大包包上滴落着油腻的液体，在接触到包包的时候，一股刺鼻的异味伴随着泛起的白烟一并升起。这个是被煮到沸腾的调和油吧！提着包带的左手手背透着火辣辣的刺痛，这样的感觉让唐易尘更加确定了自己猜测。“阿尘，你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伤到？”陆峰赶忙来到了唐易尘身边，一脸担忧的询问着。

唐易尘悄悄地将手掌缩回衣袖，看了一眼陆峰，不吭声的摇了摇头。

“唐易尘，你算个什么东西！假清高些什么？”被制伏在地上的那个年轻男子怒吼似的叫出了声，他的身体不能动，一个穿着皮鞋的脚踩在了他的侧脸上，只能瞪大着充满血丝的双眼，怒视着唐易尘。

隐忍着刺痛，唐易尘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年轻人。还没有等唐易尘开口，一旁的陆峰却率先开了口，“又是你！昨天的教训还不够吗？我提醒过你，管住你的嘴！”，唐易尘默默地站在一旁，却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边说，陆峰就一脸愤怒的想要冲向前，却被唐易尘一把给拉住。转过头，陆峰来不及收敛起自己的怒颜，仍是一脸怒气冲冲地对着男人。这样的神情让唐易尘不免吃了一惊，抿了抿嘴角，“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淡淡的语气，平静无波的眼神，脸上甚至看不出任何的不悦。陆峰愣了一下，垂下眼，这样的唐易尘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有些不知所措的陆峰只好本能地逃避着男人投来的注视。

“什么事，还是不是因为你！”替陆峰开口的，却是那个被迫趴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正如他所料，满意的见到唐易尘转过脑袋，将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这个人，总是这样，一脸的云淡风轻，似乎什么事情都和他无关。

“不要拿你那幅自命清高的表情看我！我看着就恶心！”不算恶毒的话语传入了在场几个人的耳里，陆峰恨得咬牙切齿，却因为被唐易尘一手钳制着无法行动，即使自己挣的脱可还是顾虑到身边的男人。

唐易尘的脸色变得煞白，一半是因为藏在袖口里的手背疼的，而另一半却是因为那人的一句话。‘自命清高’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犹如凭空落下一座大山，压在唐易尘的胸口，闷闷地透不出气来。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脱光了衣服不也是同我们这些人一样！”见到唐易尘脸上露出的难堪神情，趴在地上的男子心中闪过一丝痛快！

“你还说！看我不揍你！”陆峰在一旁听着，一张脸都给气得憋得通红，再也克制不住的甩开了唐易尘的手，整个人就向前冲去。

“陆峰，你给我站住！”看着这人愤怒的样子，唐易尘自知力气上根本不是陆峰的对手，只好大喝出声，双手更是躲在袖口里紧紧地握起成拳。现在是什么状况，自己一头的雾水不说，还得阻止那个冲动的大男生。

陆峰的确站住了，就在离开唐易尘一步之遥的距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却倔强的不肯回头。“陆峰，你过来！”略显无力的轻声说着，唐易尘知道这人想为自己出气，语气自然而然的放柔了许多。

这一回，陆峰听话的向后退了一步，站到唐易尘的身边，只是依旧老大不高兴的转头看向另一边。

‘彼岸’这家会所的大楼所处的地段很高档，它的门面设计的非常简洁，没有过多的奢华装饰。外墙正立面是统一的深灰色的大理石，只有在旋转门的正上方，才出现了两个大气磅礴的楷书书法字‘彼岸’，暗红色的字体在夜晚配以紫色的灯影，不得不让人印象深刻，从而更是牢记于心。

只不过，任何事物都会有其光鲜抢眼的一面，相对的自然也会有不为人知的另一个黑暗面。‘彼岸’的后门似乎也理所当然的存在着一条阴暗的小巷，大部分的员工也是从此处进出会所的。

唐易尘他们自然也不例外，处在小巷的拐角，虽然不会有什么客人经过，但是免不了还是会有会所的员工走过。看着还在气头上的陆峰，唐易尘一时半会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左手背上的伤口越发的疼痛。

“你到底有什么好？孙大医师喜欢你，你还嫌不够！莫名其妙的失踪几个月，才来开工又迫不及待的勾引上了祈少！不也是一样拿屁股给人捅，你有什么特别了！”

唐易尘不吭一声的转头看向了那个男子，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是不是减了！为什么这人说的话他会觉得有点听不明白？！

好不容易消腾了没几秒的陆峰一听这话，又是泛起了一股子的冲动。唐易尘眼睛看着地上的人，他的身子倒是反映及时地，又是一把拉住了陆峰的手腕。只是这回不巧的用错了左手，引得他自己一阵瓷牙，“嘶……”

气头上的陆峰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表情，满脑子就是想好好地冲过去在那小子的脸上揍上几拳。想都不想的，陆峰直接就伸手去抓男人的手掌，却没想到才碰上就听见了男人口中溢出的细微声响。

见到陆峰抬眼看了看自己，唐易尘不动声色的抽回手，目光瞟过陆峰的眼角，看见了那上头的伤，脑子里突然就有了一些猜测。“昨天不就是说了你几句闲话，这小子就听不下去找我们理论，还一挑三，真可惜你没看见！哼！”

这下，这人的话一出算是印证了唐易尘心里头的猜测，缓缓地把手掌缩进衣袖，唐易尘如同往常一样，平淡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情绪，“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你？”这是一句询问，问着那人，同时也问着他自己。

没有人开口回答他，有的只是那个年轻男子的笑声，原本清秀的容颜此时也因大笑而扭曲，唐易尘依旧沉默的看着对方，“你没有得罪我，只是我看不惯你！”

笑声突然停下，男子努力的动了动脖子，“唐易尘，你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凭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就都会看上你？就你平日里总摆出的一幅死人样，我就不相信你在床上会有多大的能耐！”一脸的鄙夷，一双充血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唐易尘。

陆峰转头看着唐易尘，男人的脸色苍白的吓人，额间甚至覆上了一层薄珠。唐易尘没有动也没有开口，他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双目微垂着，他将视线落在了那个出口伤人的男子身上。

他并不生气，虽然那些话听起来让人如此难堪，但是有一部分却是无法质疑的事实。只是，他不懂，也想不明白，自己陪哪些客人又怎么招惹到这人了？

“你有了一个大医师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招惹其他人？明明那么下贱，还要装出一份‘生人务扰’的假模样，我看了就恶心！”听到这，唐易尘紧握着的双手渐渐松开了，他有些明白了！

原来自己在不经意间早就招惹到这人，只是自己还不自知罢了！没想到，原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冷寂形象，却在无形间给了别人自命清高的假象。

“你说够了没有！你凭什么说阿尘？你自己心理不平衡，不要怪到别人头上！”陆峰向前一步，不露痕迹的把唐易尘护在了身后，即使不能动手，他也要骂上几句，他的阿尘不出声不代表他就好欺负！

唐易尘抬起眼，陆峰的背影就在自己眼前，越过这个人他看到了依旧趴在地上的男子。看起来似乎被陆峰的话刺激到了，此刻正在努力的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只可惜另一个脚的主人似乎并不愿意。

“放开我！谁心里不平衡了！陆峰，你胡说什么！你喜欢唐易尘不代表所有人就都应该喜欢他！”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着，“唐易尘，你这个下贱的男人，有了事你就会躲在别人身后，你不止下贱你还没种……”

越发难听的怒骂从男子口中吐出，唐易尘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唐易尘觉得自己很难堪，再怎么想为自己开脱，却根本找不到可以说的话。自己的身子有多肮脏难道他自己还不清楚吗？从开始到现在，他陪过多少男人，即使自己故意去忽略，可发生的依旧还是发生了！

第六十二章

“……祈少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去勾引他？！”断断续续间，唐易尘还是听见了这一句。这一下，他彻底明白了。眼神暗淡了些，神情却越发的冷漠了些。四周一片寂静，在场的人都没有吱声。

不远处的那扇员工进出的大门内，跑出了两个人。半响过后，唐易尘终于慢慢的开了口，“你喜欢祈少。”淡淡地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的神情依旧是那么宁静，看不出任何起伏。

然而这句话却让在场的其他人都露出了些许的吃惊，视线也都落在了那个狼狈不堪的男子身上。

孙昶今天很早就离开了医院，一路上以飙车的时速赶到了杜以寒的独栋别墅。在杜以寒开门的刹那，他也吃了一惊，甚至还夸张的看了看手腕上的名表。孙昶没有多说话，他不想在医院多呆，所以速度自然加快了好几倍。当然，这也只是孙昶自欺欺人的想法而已！

“阿昶，你是超人吗？这么快！”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秦拓瞟了一眼刚进门的孙昶，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调侃的话。孙昶看似心情不佳，只是冷冷地瞪了那个一脸坏笑的家伙一眼，也不反驳。

自顾自走到单人沙发边上坐下，懒懒地把整个人窝进沙发，这才慢慢地抬起一条手臂，修长的手指慵懒的扯开了系得整整齐齐的领带。阖上双眼，干脆直接就把不远处的秦拓给忽略掉，独自闭目养神了起来。

杜以寒从厨房端着两杯咖啡走回了客厅，一杯交给了秦拓，另一杯则放在孙昶面前的茶几上。“昶，你看起来很累啊！”坐在秦拓身边，杜以寒从秦拓手中又把先前的那杯咖啡给抢了回来，笑嘻嘻的喝了一大口，这才还给了自己的爱人。

不过只换来某人的一记白眼，要知道这个某人曾经是只喝咖啡并已成瘾的人啊！现在迫于某位笑面同志的强权，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改品茶的！捧着那杯所剩不多的咖啡，秦拓一脸的警惕，侧过身子面对着杜以寒坐着，大有一幅小媳妇拼命的感觉。

杜以寒此时却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抬起一只手搭在了秦拓的肩上。孙昶把自己整个人都缩在沙发里，闭着眼睛的他或许是真的太疲劳了，竟然就这让睡着了！平稳的呼吸声传入了杜以寒的耳里，伸出食指挡在了秦拓刚刚想要开口说话的唇间，朝着孙昶的方向撇了撇嘴角。

秦拓顺势望了过去，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孙昶这个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总是非把他自己累到不行，要不然绝对不会停下手头上的工作的！真是一个偏执到顽固的家伙！

退回手指，杜以寒直接凑上了自己的唇，深情地吻上了秦拓。口腔里还残留着咖啡的香醇，秦拓也并不抵触，忘情的回吻着杜以寒，就连手中的咖啡杯是何时被拿走的他也不清楚了。

一吻结束，看着在不知不觉中整个人都已经靠在自己怀中的秦拓，看着这人飘上红晕的脸颊，心中竟然感慨万千……

杜以寒回忆起自己与秦拓两人相处的种种，第一次他们身体的结合是因为自己要救秦拓，却没想到在这人醒来后却差点要废了自己。杜以寒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而他也知道秦拓并不是自己的同类，所以当时的自己倒也能够理解秦拓的心情。

只不过之后的一切却在无形中将他们两人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并且是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拓，上楼把药给吃了，然后就睡一会吧！”亲昵地在男人的耳边轻声诉说着，心中有着满满地心疼。这个人的身子骨早在那一年就毁了，真的幸亏当时有孙昶在他们身旁。细心的调养了这么多年，秦拓的身子才总算是稳定了。

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落寞，随即就恢复如常，秦拓点了点头，独自起身看了一眼一旁的孙昶，冲着杜以寒轻声的说了一句，“我扔条毯子下来。”杜以寒含笑着点头，他明白，即使这两人平日里总是有斗不完的嘴，但是其实他们三人之间的友情却是牢不可破的！

出生入死间培养起来的情谊或许就是无价的！

沙发上的孙昶睡的并不好，没过多久他就被惊醒了。额间冒着冷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就连双手都是紧握成拳的。“怎么？做恶梦了？”手中拿着一个牛皮纸袋的杜以寒从玄关走入，正巧看见了孙昶的怪异神情。

抬起眼，看了一眼杜以寒，孙昶这才放松身子的靠回了沙发，“嗯！梦到了一些往事。”抬着手遮在自己的眼上，孙昶淡淡的语气中透着些许疲惫。杜以寒看了看没吭声，默默地将牛皮纸袋放在了茶几上，独自走入了厨房。

在出来时，双手中的托盘上已经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和一壶新沏绿茶。

“给！喝杯温奶吧！”将那杯热牛奶交到孙昶的掌中，退到一旁坐下，顺手取过了牛皮纸袋。孙昶默不吭声的看了看手中的杯子，他又梦见了那个阳台，梦见了那消失在阳台外的裙摆，这么多年前发生的一幕却总是如梦魇一样的跟随着自己。

仰起头，一口气将温奶灌下肚，甩了甩脑袋，想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赶出自己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