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二）——落忆凡

唐易尘看着孙昶处理着自己左手，应该还很痛的，可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了。之前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随着时间减弱了。

处理完伤口，杜以寒正好进了屋子，看了看屋内的三个人，每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不怎么好看。“杜老板，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唐易尘抬起头看着杜以寒，有些无力地开了口。“别这么说，其实我也有责任的！”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看了一眼唐易尘的左手，如今已经被绷带包裹好，他是真的后悔没把事情解决好。唐易尘默默地起身，并没有去看一直低着头的孙昶，朝着杜以寒点了点头，“我先下去了！”

说完，唐易尘就离开了休息室，陆峰自然也跟着一起走了。留下屋内的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第六十四章

换上了工作服，唐易尘没有在休息室多作停留，直接回到了吧台内。取出一幅干净的白手套，看了一眼已经被包扎好的左手，动了动五个手指，有一些牵扯到了手背上的伤口，不过倒是不影响活动。等他戴好手套，陆峰已经进入了吧台。

陆峰并没有同唐易尘交谈，他只是安静的立在一旁，默默地整理着调酒用具。唐易尘也如同往常一般的一个接一个的擦拭着酒杯。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可是两个人却都不想打破它。

时间很快就到了午夜，‘彼岸’里的客人却只见多不见少，似乎没有人知道之前发生的小骚乱。忙碌间，唐易尘注意到陆峰几次想要开口同自己说话，想了想，挑了一个空当，他走到了陆峰的身边。

这个大男生正在认真切着柠檬，所以没有注意到唐易尘的靠近。拿过一旁的盘子递到了陆峰的面前，这个人常常会遗漏一些需要的用具，闹出些小乌龙。果然，正在寻找着果盘的陆峰见到唐易尘递过去的盘子，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憨憨地笑容。

“今天早上责备你了，对不起！”唐易尘淡淡地说了一句，而后便自顾自的转身走开了。留下一手拿着果盘，一手拿着水果刀的陆峰傻傻地保持着先前还没来得及消失的笑脸。

唐易尘觉得自己有必要向陆峰道歉，为了早上自己对这个大男生的责备。这人身上的那些伤都是为了自己而留下的。之前发生的事，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生气，除了心里头有些失落外，倒是真的没有怨恨那个年轻人。

人的本性总会有阴暗的一面，在他看来那个年轻人只是心中有着一份妒嫉，而自己却又恰巧出现在了那人的风口浪尖上，所以那些有伤大雅的话、所有的矛头自然而然的就会指向自己。只是可惜，他们忽略了一点，却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也许，换作是他们能够像自己一样，先是被孙昶包养，然后又被冷艳的祈少相中，他们应该会很高兴，很是乐意的接受这一切。但是，他自己却不是，自己并没有因为得到了这些而高兴。

所有的一切是自己用身体换回来的，即使已经好多年了，他知道自己还是不愿去面对这样的不堪境地。

周围还是会投来注视的目光，自己总是在无形间会变成众人的焦点。莫不吭声的专注地为客人们调着酒水，也许只有把自己的心神都封闭在工作上才能够淡定的面对一切。“阿尘。”陆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慢慢地转身，抬眼看着站在面前的大男生。

“我不是故意想要瞒你，我只是不想你为了这样的事情不开心。”真挚的话语，透着闪亮光芒的眼眸，唐易尘看着，这一刻他默默地把陆峰的样子印入了脑海。

或许直到现在的这一个瞬间，唐易尘是真的对陆峰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他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去相信这个大男生，一次又一次的意外，这个人总是用他最简单却也是最真诚的方式告诉着自己，他不会伤害他！陆峰不愿意伤害唐易尘！

欲望这东西，唐易尘在陆峰的眼中见到过，即使这个人一再的克制着。但是，人类这最原始的感官却也是最诚实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即便内心中抵触着同性间的欢爱，可在时间的流逝下，身体也渐渐地背叛着意志，慢慢地融入了这样的一场肉欲漩涡之中。感情并不会成为人们追求生理刺激的绊脚石。

陆峰望着唐易尘的眼眸，他很想知道这个人现在究竟在想什么！他其实很怕，很怕这个人不会再理睬自己，怕他把自己同其他人一样拒之于千里之外！所以，他甚至会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悔自己的隐瞒。

光彩渐渐的消失，陆峰觉得自己的头顶似乎只有一片无法消散的乌云。

抿了抿了双唇，唐易尘稍稍动了动身子，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了身后的吧台上。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顺势就脱下了那副沾了些糖粉的白手套。其实吧台周围有很多客人，而这层的酒吧播放的音乐并不属于哪种嘈杂的摇滚乐，只有舒心的轻音乐在这个空间里回荡，所以以陆峰之前说话的音量，相信很多人都能够听见。

再一次回过身，唐易尘微微仰起脑袋，漂亮的白皙脖颈在黑色的衬衣领口的映衬下带着一丝弧度的曲线显得是那么的诱人。陆峰不小心地把视线落在了唐易尘的领口，柔嫩的白皙肌肤充斥眼间，偷偷地，陆峰咽了一口口水。

心中放下了所有对陆峰的戒备，唐易尘觉得此刻面对这个人的心境显得很宁静。“好了，我没有生气，更没有不高兴。”双唇一张一合间，唐易尘的话缓缓地传入了陆峰的耳畔，“你不用自责，这一切都不是你的责任。”

直视着大男生漆黑的眼眸，唐易尘柔柔地笑了，这个微笑没有牵强，没有无奈，也没有敷衍，有的只是最真实的情感流露。他为自己在现在的处境下能够结识到陆峰这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而感到欣慰。

唐易尘是孤独的，为了不让自己的弟弟为欠债担忧，他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弟弟远离自己去求学。独自一人承担着一切，无处宣泄亦无处求援，一切只剩下孤独在慢慢侵蚀着他的意念和决心。

所以，他开始抗拒，抗拒任何人的亲近！因为他自己恐惧，恐惧着被那些带着欲望的灵魂吞噬。

有一处小小的心窗敞开了，就是被面前这个大男孩一点一滴的敲开的。人往往是贪心的，或许是因为自己失去了太多了，哪怕只有这么一小扇窗开了，唐易尘觉得自己也会知足了！抬起右手，在陆峰的诧异下，他轻轻拨开了一小束落在大男孩眼眸边的发丝。

“工作吧！有事回家再说。”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弟弟一样，柔柔地冲着陆峰笑了笑。

没有等待对方的回答，唐易尘就默默地转身走开了。他取出了干净的手套，顺利的戴上了右手后，手中剩下的那一个却被人给抽走了，“我帮你！”

抬起头，看着陆峰恢复成往日的笑脸，唐易尘轻声地应了一声，伸出被包扎好的左手，任由陆峰细心的为自己戴上了手套。相视一笑，仿佛彼此间向来就是如此有默契一样。

陆峰很高兴，虽然高兴之中有着一份落寞。唐易尘不再抗拒自己，这样的细微改变让陆峰心安，起码自己依旧可以这样守在他身边，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个男人会愿意看看自己的真心。

孙昶站在窗边，视线落在楼下那个男人身上。他手上的烫伤自己已经为他处理好了，只要不碰水，等脱了一层皮后就会恢复了。手掌伸进了裤袋，摸上了之前特意赶去医院取回来的药膏。可是回来这么久，孙昶却始终只是站在二楼的窗边，一动不动地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想起那份病例。楼下的那个男人原来也有一个令人心疼的童年。那种存在于潜意识中的恐惧，也一样伴随着他。心里头突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这样的滋味让孙昶很不好受。

真的很不好受！他毕竟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会恨，那是因为被迫去学会的。自己经历的同样可悲，不是吗？除了保护自己，除了强迫自己变得强大，曾经的他真的没有其他的信念、目标了！

“以寒，一会帮我把这支药膏给阿尘吧！睡前叫他在伤口涂抹一次。然后换上干净的纱布，尽量不要碰水。”离开窗边，孙昶走到正窝在沙发里抱着手提电脑的杜以寒身边，伸出手将握在掌中的药膏递给了对方。

杜以寒抬眼看了看，没开口，先接过了药膏。放在掌心看了看，“你怎么不自己给他？”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盯着孙昶略显疲惫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慢慢转身。

孙昶听得懂杜以寒话中的真正含义，他好像并没有打算回答，独自走到酒柜边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仰起头，一口就将杯中的红酒喝下。叹了口气，那种无法言语的感觉堵在心口，闭上眼，明明应该是一片漆黑的，却总是印出唐易尘的身影。

“我心里头很烦，真的很烦。以寒，我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是什么，可我现在却是真的不想去面对他。”这个男人背对着沙发，所以杜以寒看不见孙昶此刻的神情，但是从他的话语中却依旧能够听得出，那种毫不修饰露出的都是真真切切的苦闷。

放下电脑，杜以寒起身走到了孙昶的身边，为他添了杯红酒，同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叮！”杜以寒握着酒杯同孙昶手中的碰了一下杯，这才满意的将红酒含入口中。“阿昶，看开些吧！或许，心结就能被打开了。”他能做的，现在也只有这样而已。

听见关门声，孙昶这才回过身走向了窗边。

他还是想看看唐易尘，即使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看。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些已经印入他脑海里的信息，并且他也觉得自己有必要花些时间。最近，赵家的老头似乎有些蠢蠢欲动，那个可恶的老家伙，也许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年答应回赵氏医院的条件了！

也许时间长了，这些人就忘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了！“哼！”冷冷的轻哼了一声，孙昶看着茶色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嘴角处挂上了一抹冷酷的笑颜。在心里却只有对这些愚蠢的家伙所新生的满满地不肖！

“阿尘。“走到吧台边上，杜以寒顶着一脸无害的公益性笑脸，轻声开了口。唐易尘停下了手上的活，一旁的陆峰立刻走了过来，“我来！”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唐易尘看了看陆峰，点了点头，然后就把手上的水果刀交给了他。陆峰笑嘻嘻的冲着唐易尘眨了眨眼，看的对方呆了呆。

走到杜以寒的面前，“杜老板，要喝点什么？”习惯性的问了一句，却不想对面的老板只是伸出手掌到自己面前。一支药膏，唐易尘不明所以的盯着面前的手掌，没有动作。

“这个你带回去，睡前涂在伤口上，然后换上干净的纱布，再来就是这两天少碰水。”想了想，杜以寒将孙昶之前说过的话都转述了一遍。

这下唐易尘才伸手接过了那支药膏，“嗯，知道了！谢谢你，杜老板。”看了一眼手上的药膏，心里头有一点奇怪。

“不要谢我哦，要谢就去谢阿昶吧！”转身离开之前，杜以寒漫不经心的丢了一句话，也不管身后的唐易尘有没有听见，偷笑着瞄了一眼二楼的玻璃窗，生活嘛，多些气氛不是很好吗！？

第六十五章

孙昶？唐易尘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指，那他为什么不自己送下来呢？收紧手掌，无法忽视内心深处存在着的失落。转过头，视线飘移至二楼那面大大的茶色玻璃上，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此时他的神情有多寂落。

明明知道自己从这里根本看不到那个人，却还是期待着那人能够出现在玻璃窗内，那他就可以看到自己期盼的眼神！

自己在想什么？猛然转回头，唐易尘愣愣地问着自己。这是一种希望被关注期待吧？！自己竟然真的希望被那个男人留意吗？之前帮自己包扎时，孙昶一语不发，除了沉默还是沉默，这让他心里很不安。

唐易尘知道，自己已经习惯了孙昶给自己带来的一切，突然被这样无声的对待，他自己会莫名的担忧，心里真的会有种不能接受的感觉。这样的滋味，就算想要欺骗自己似乎无法做到。

这段日子，他自己时常会想起在杜以寒家中住过的那些天。每一个夜晚，他都会在孙昶的怀中醒来。好像只有闻着那个男人的气息，他才能够安心。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他不应该沦陷在这样的危险关系里！

可是，他也并没有忘记，那一日自己是如何主动地要求着孙昶抱自己。

闭上眼，试图让自己的烦乱的心能够平静下来。他甚至开始有节奏的吸气、吐气，唐易尘只是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他告诉着自己不要再去想了，他强迫着自己去相信在如何思考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答案。只是，这样一味的自欺欺人他却没有考虑过还能存在多久？

孙昶在楼上看到了唐易尘的所有举动，他甚至看到了这个男人眼中流露出的期盼。他的心动摇了，即使只是那短暂的一秒时间而已。回过身，孙昶及时地在杜以寒回到休息室之前坐回了沙发。

然后，他并不意外的看到了那人一脸计谋得逞的笑容。慢慢阖上眼，孙昶并没有打算搭理那个人，他以医生的身份告诫着自己的身体需要休息。

浑浑噩噩间，唐易尘挨到了下班，回到更衣室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他就同陆峰两个人一同赶着夜宵车回家。一路上陆峰也许感觉出些什么，不过，他并没有追问，只是安静的呆在男人的身边。一切一直都保持着宁静，一直到，他们二人回到了那间并不大的小窝为止。

从包包里摸出了钥匙，唐易尘如同往常一样的打开大门，而后顺手摁下了一旁的电灯开关。客厅里的灯亮了，垂着头换鞋的唐易尘并没有注意到，自家沙发旁摆放着的一个旅行袋。随口叮咛了陆峰一句锁上门，他便往自己的房间跑。

“回来啦？好晚噢！”还没有走进卧室，迎头却传来了一个唐易尘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只是这声音的主人却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家里。急忙抬起头，面前真实的站着一个大男生，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很快的，唐易尘还是收敛起自己的讶异神情，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小琨，你怎么回来了？”

脸上挂上了柔柔地笑容，面对着自己的弟弟，身位兄长的唐易尘少了那些伪装的冷漠，多了一份真情的流露。

林琨只是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随后就被站在门口换鞋换到一半的青年所吸引。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里？为什么会与自己的哥哥一起回来的？难道自己卧室里的那个旅行箱就是这个人的？那他住在这里究竟有多久了？

一连串的疑问叫嚣着想要知道答案，可是即使林琨的内心如同岩浆在翻滚，但是只要是在唐易尘的面前他依然是一个沉稳懂事的好弟弟！为了这个完美的形象，林琨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学校宿舍楼的电力系统出故障了，需要大修，所以才临时决定放假一周的。”重新将目光调回，停留在面前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男人身上。林琨一如既往地扮演着完美的弟弟，露出俊秀的笑脸淡淡地说着，“我有打电话给你，不过你的手机似乎关机了”

淡淡地露出了一抹被忽略的神情，唐易尘只看了一眼，赶忙翻开了自己的黑色包包，从里面捞出了自己的那个手机。“啊！抱歉，我忘记充电了！”抬起头，就像做错事的小孩被当场发现似的，唐易尘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幅讨巧的笑脸。

林琨神情不变的盯着自己的这个哥哥，这个人明明是在笑，却笑得如此无力！好久没有见他了，他看上去似乎又消瘦了些，气色也不是那么的健康。其实，早前他自己就劝过这人去找一份作息正常的工作，可是却被这人回绝了。

甚至都没有说出任何的理由，就这么坚定不移的回绝了！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打着两份工，为了还债也为了让自己求学，这个人没日没夜地工作着，自己除了难得听听这人的声音，努力的减少这个在自己身上的开支，却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