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溯雪

全数铺陈起来的话，确实令人有种赤裸示人的难堪。

那是林亦枫最不堪回首，最刻意遗忘却时刻伴随的过去，偏偏只能说他是自甘堕落。

第五十三章

本来这事以陈氏的势力来个冷处理的话，说不定事情真的能不了了之，但陈钧却想藉此事彻底让何至诚和林亦诚断绝来往。

毕竟已经将近十年的了，这漫长而一面倒的付出陈钧一直看在眼里，也觉得心惊。一开始陈钧是低估了林亦枫在何至诚心中的地位，以为他只是玩耍情质，后来时间长了，也以为他只是宠爱，虽然不满何至诚对这样的一个人放在心上，但也仅仅是不满而已，后来，他终于发觉林亦枫对何至诚的影响。

因为林亦枫，何至诚开始认真地将事业放在心上，他开始会谋划，也变得深沉，这一切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让林亦枫知道，他不仅仅是一个只知玩乐的暴发户而已，他也会和林亦枫一起进步，他渴望林亦枫知道他也是值得爱的。

诚然，这种转变是好的，陈钧也想过算了，就算林亦枫只是一个人人得而操之的戏子也算了，但后来他也看到了，他们之间只是何至诚单方面的付出单方面的爱，他的爱执着而深沉，偏偏林亦枫不为所动。

这种关系不会是平等的，最终受伤的会是他弟弟，爱得愈深，伤得愈重。

藉此机会让他们断得一干二净最好，林亦枫不能在路加城留下了，那何至诚就只能放他去美国。

陈钧低估了何至诚的爱，在事件演变为丑闻之前，何至诚已经放手了，因为陈钧不知道，所以事件在他的放任下恶化。

因为林亦枫在上位后突然冷淡的态度，其实已经令当年很多享受过他殷勤服待的富商制片商不满，但一直按捺着不说而已，直到这辑照片流出，当初在酒宴上被林亦枫狠狠羞辱过的陈总就首先跳出来充当知情人士爆料了：

「何至诚包养他的事早就已经在社交界人尽皆知了。」

「在陈二少之前，他还有过不少金主。」

「别看他现在这么跩，在以前，那就一个字：贱！」

「我们都已经玩厌了，不过他幸运，搭上了陈二少。」

……

诸如此类。

众多知情人士在陈钧的沉默下畅所欲言，圈子里潜规则是公开的袐密，但一直都是拍风捉影没有真凭实据，但这次林亦枫是正式曝光了，而且案犯屡屡。

林亦枫靠潜上位的事已经成为事实，人们都在质疑他的演技，质疑他的奖项是否潜回来的。

一夜之间，林亦枫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那种。

《P殿X陈十二》在观众投诉及拍摄不能的情况下，原定七集的节目在第二集腰斩。

事情已经够恶劣了，何至诚佷悲哀地发现他真的很渺小，在缺乏他哥哥的支援下他一无事处无能为力，他甚么都不是。

他穷尽气力，也只能换来传媒敷衍的假笑和酒肉朋友的空话。

然后他和林亦枫签定契约的事爆出了，人们都在嘲笑林亦枫的下贱，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

何至诚抱膝蹲在墙角里颤抖，他觉得是他害了林亦枫。

如果他不是一开始头脑发热买了他一夜，如果他不是失去理智囚禁林亦枫逼他签下契约，事情就不会这样了。

是他毁了他最在乎的事业，是他毁了他。

林亦枫没可能原谅他，也永远没可能爱上他了。

他绝望地抱头，泪漫湿了衣袖。

第五十四章

事态发展成一滩又臭又深的水，林亦枫也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在路加城待下去了，也没甚么能再犹疑的，他接纳了来自美国的邀请。

幸好这事没有在外国闹大，幸好美国将工作和私生活分得挺开，安迪不止一次这样拍着胸口呼幸好，还得意洋洋地跟林亦枫说他这下的英文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林亦枫在何至诚悄悄的帮助下顺利离开路加城，除了何至诚和安迪以外，其他人仍以为他始终被困在酒店房里。

林亦枫认为这事无须向那些猎奇的人交代，这事也只是他和何至诚两人之间的事而已。

后来潜规则事件涉案人愈扯愈多，曝光的大小明星也一一登上报纸，警方和廉署也终于介入事件，围在酒店外的记者渐渐减少了，一直到无人包围时他们才发现这一早已经是一间空房。

事情是何至诚从背地施为的，他既不是好人也不是聪明人，除了让事件愈滚愈大愈扯愈多人来转移视线外，他想不到别的方法，反正那些猪朋狗友只是彼此脸上敷衍实则利用的话，那么现在正是需要利用的时候，他干脆一把将蜂窝捅了，让所有的蜜蜂曝光在镜头底下，任传媒追拍。

于是焦点终于慢慢分散到「潜规则」这一整体概念上，圈里人人自危，传媒民众猜疑似金主疑似小情猜得不亦乐乎，这都是拜何至诚所赐。

艺人有些地位太低，不知道作始蛹者只能受池鱼之殃，有些知道的也只能忍气吞声，被人包养的都不想扼杀自己的工作机会。

那些富商仍是因为陈钧的存在只能暗自愠恼，毕竟目前名声是小，实利是大。

而陈钧，却是撤手不管了，不是不能管，而是不想管。

在契约内容流出那一天，何至诚的脑袋整整一天不能运作，就像窒息似的沉闷压抑，抱膝蹲在墙角里抖颤着流泪，清醒过来时已经冲到陈钧的房间里，那时首先冲入脑海里的居然自己的声音：「你为甚么让那件事给记者知道？！你不知道这会毁了他吗？！——」之后是自己也控制不了的一串粗言，何至诚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向一直疼爱自己的大哥恶言相向，而真的是深恶痛绝。

契约的事除了他和林亦枫就只有陈钧知道，那些审核的律师也是分部份看的。何至诚一直都爱向陈钧撒娇撒欢，所有事都是一股脑儿毫无保留地向大哥分享，自然找到了一生的伴侣这事也不例外，只是陈钧当时没当真而已。

何至诚虽然知道陈钧看不起林亦枫，可是却想不到陈钧居然会插手破坏他的爱情。

耳际一直响着纷乱轰鸣，就像千万瀑布奔流而下，压迫得令人发昏，何至诚一直冲陈钧吼叫着，发出意味不明的音节，陈钧一直都很冷静，除了在何至诚冲入房间时从椅子上起来上前一步外，也别无动作，面对何至诚的质问，他一开始还试图解释：「他配不上你。」

「他就是一个混混。」

「他进过儿童院。」

后来他试图反击：「你清楚他是甚么人吗？」

「你知道他其实不爱你吧？」

「他是在利用你。」

再后来，面对纠缠不清不依不挠的何至诚，这样的弟弟，陈钧从没看过他失控苦痛的样子，他心痛而无力，终于说出这句：「你是要结婚的。」

说不定这个原因才是真的，其他都是藉口，作为陈氏集团的一份子，始终都要结婚生子延续后代，男人可以玩可以喜欢可以爱，但不能不顾一切地爱，看何至诚的势头，那是除他以外不作他想的了。

陈钧和妻子结婚多年，一直都渴望能有一个孩子，可是多番尝试后才知道太太不育，而他却不愿再娶或寻代母令太太不快，所以何至诚成了他的期望。

这个小他十多岁的弟弟，个性太咧咧的毫无城府又没有野心，自相认以来也一直相当信任自己这个哥哥，他想，这是一个没有竞争力又窝心的弟弟，他不介意将事业交给他的下一代，这样他也就能减轻太太的压力和内疚了。

他承认他也是自私的。

这句话何至诚似乎听进耳了，他紧握了拳头，胸膛起伏，就因为这愚蠢的原因！

他简直不敢相信看上去理智冷静的哥哥居然因为这而反对！

「我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也与你无关！反正他也不会是姓陈的！」说完，何至诚头也不回地嘭门离开。

确实，何至诚自己本人也不愿改回姓陈，更何况他的下一代？

陈钧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自欺欺人，而且还是一厢情愿。

他看着那扇紧紧闭着的门，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漫上心头，他承认他对何至诚的疼爱也是自私的，因为他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自己妻子身上。

而何至诚，又何尝不是只将所有的爱投注在林亦枫身上，而忽略了其他。

他们都在消费别人的感情，来灌浇自己在乎的。

第五十五章

后来陈钧将E.D.全盘转让给何至诚负责，而何至诚也辞去了所有陈氏集团的董事职务，从此，这算是和陈氏集团全无瓜葛了。

何至诚将所有精神投放在E.D.的发展上。由于一开始的宣传失败，何至诚花了近一年的时候才能重新建构E.D.的品牌，让她从《P殿X陈二少》的腰斩及旗舰店延期开幕的灾难中走出来，令人们不再将E.D.和「包养」、「同性恋」等瞹昧的绯闻联想起来。

五年过去，E.D.也已经在路加城各潮流地标插旗开店，目前正从路易城开始向全国出发，而何至诚，除了被称呼为「陈二公子」、「陈二少」外，也逐渐开始被称呼为「何老板」、「何先生」了。

虽然前者仍然占大多数，不过何至诚相信总有一天，后者会将前者压倒的。

现在何至诚仍然会回陈家吃饭，那次的冲突过后，彼此都反省了各自对这段兄弟情的企图或期盼，但总归而言，也是同样有爱的。后来还是何至诚摸着鼻子打电话跟陈钧道歉，而陈钧为了面子意思意思地沉默了会就叫何至诚回家吃饭，这事算是揭过了。

陈钧将E.D.让给了何至诚后，也逐渐为陈氏集团建立基金，将来，也和曾经富倾天下的夏氏一样，将资金转赠给慈善团体，反正钱财是身外之物，百年后，只要给有需要的人就可以了。

两人总算是言归于好。

少了老哥的压力，何至诚又开始他的花花公子生涯，毕竟他讨厌寂寞，也闲不下来，身边少了林亦枫，他就要找形形色色的俊男美女填补身边的空缺——感情和欲望他是绝对能分开的，他的心永远都在林亦枫那，但生理需求仍旧需要满足。

所以每个伴儿都留不长，平均一个月左右就换人了，按他的说法是再多的美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林亦枫。

但外间的人却自然以为何至诚是一个天生花心多情的人，曾经和林亦枫的绯闻随着时间也只成了镜花水月，人们只剩下一个蒙糊的大概印象。

那些公子哥儿，实在很难令人相信他们也会认真的。

但到现在何至诚仍有收藏林亦枫的剪报、杂志、海报、影碟等种类繁多而形式花哨的周边，随着林亦枫在荷里活稳步发展名气渐大，何至诚需要留意收集的报章杂志种类也愈来愈多，常常都要上网预订，一个跟不紧了，还要打电话跟报社追查补订过往的期刊——为此他的英语进步了不少——因为这事他不愿假手于人，因此常忙得一团乱，但别人总是看到他做着这些时，都是笑弯了眼的。

他的收藏室自然是不敷应用了，最近才进一步打通了三间房间进行扩建，他觉得总有一天自己这个别墅会成了林亦枫博物馆。

他相信林亦枫会成为一个在电影史占一席位的明星，他们的距离也只会愈来愈远了，现在对方已经能踏上奥斯卡的红毡，是当之无愧荷里活的国际影星，受到各地观众的追捧，在路加城，那些昔日曾因他的绯闻而质疑诋毁他演技的人，现在也患了集体失忆症地将他捧成了华人影圈里的超新星，每次只是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在「荷里活第一华人影星」、「路加城之光」、「问鼎奥斯卡影帝」之类的头衔上再加一些闪亮得肉麻的褒溢之辞。

林亦枫昔日是如何狼狈仓促地被他们逼离路加城，他们是完全忘记了，在他们眼里，林亦枫只是接受了一个令人羡慕的邀请，从此鱼跃成龙，身价百倍。他们或许不知道，对于一个在外毫无人脉又不歆英语的人来说，骤然置身于一个语言文化截然不同的工作环境中举目无亲是一件多么令人旁徨痛苦的事。

幸好都已经过去了，林亦枫现在的英语绝对比何至诚流畅，他也很快适应了荷里活的制度，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位，连安迪也在美国娶了一个金发大胸女，生了一对蓝眼睛黑头发和黑眼睛金头发的双生子，只是林亦枫却是一直没找到另一半，安迪从一开始嘲笑他被何至诚压惯了硬不起来到后来担心他真被掰弯了，不止一次给他介绍女人，后来连男人都介绍了，林亦枫也看不上眼，后来干脆一杯酒泼在被介绍的美人身上，臭名远播后，也没人敢应安迪的介绍了。

但绯闻还是有的，就是一望而知为电影宣传而炒作的那种，这次也是，在新作快将上映时又传出了他和女主角的绯闻，只是这次越演越烈，甚至传出两人在拍摄期间已经秘密注册结婚的传闻。

这次连一直关注他动向眼见他传过多次绯闻的何至诚也坐不住了，很想很想直接飞去美国狠狠晃他的脑袋问他为甚么，不过冷静下来就省起自己毫无立场，因此只剩下苦笑了。

第五十六章

这次的绯闻愈演愈烈，除了是因为俩人真的般配外，也和这次的《The White Plain Flower》电影宣传异常强势，主角频繁亮相有关。

片商是铁了心将这部电影打造成本年全球票房冠军的了，而电影经过水银泻地式宣传后，上映第一天的便已经缔造了开画首日票房纪录，随后的票房更是呈几何级数上升，上画半个月后已稳坐美国票房首位，同时，随着票房上升的还有网上对电影的讨论，观众纷纷对电影的结局还有女主角最后杀死男主角的行为表达看法，有人支持自然有人反对，后来这种争论也蔓延到报纸杂志的影评、电视的清谈节目上，似乎没看过就没话题似的，而且这问题还涉及道德人伦爱情人性的讨论，于是连政客也搭上了嘴。

《The White Plain Flower》电影热潮自美国爆发，瞬间便扩散全球，从欧州到亚州，所有人都期盼主角到临首映，一夜间林亦枫和女主角凯琳广为全球所知，好些地方都出现了粉丝群，而连月来的宣传，也让众人目击到林亦枫和凯琳的自然亲密的小互动，都在星星眼地期盼着两人如报导中所说的佳偶天成，成就他们心中王子公主的幻想。

而在美国首映后的两周，电影也以《素花》为名，在中国的路加城举行首映礼，那日是12月20日，尚有五天便到圣诞节。

从不知甚么时候开始，全球的传媒都在流传着，林亦枫会在圣诞当天向凯琳求婚。

因为粉丝和传媒看到两人同时出现会极度疯狂，机场方面一早就向片方说了，他们两人同时出现的话，保安无法保证两人的安全——连接惯国际巨星的路加机场都没底了，片方一合计，决定让林亦枫犠牲曝光一下，接受粉丝狂热目光和要命的镁光灯洗礼，而凯琳则从秘道离开。

12月20日那天，整个机场黑压压的都是人，似乎每个人都在等待，连其他航班也一度延误，启程的旅客不愿登机，誓要看到主角出现才肯离开，而抵达的市民也是愿意推着行李留在大堂内，大家都在等，空气里有一种隐秘而躁动的粒子密密浮动，机场里素不相识的人，都有着一种不约而同的默契——他们未必是两人的粉，但都好奇，并且为能与风靡全球的巨星同处在一个地方而暗自兴奋着——这绝对是令人艳羡的经历，说出来，一定能为朋友间的焦点。

连一般群众也这样了，何况是兴奋得快要丧失理智的粉丝和媒体？机场保安在二十四小时前便已经布防了，十二小时前就进入戒备状态，黑压压的人群里穿梭着白制服的保安。

很多人都等了十多个小时了，飞机是下午三时抵达，而他们，大多从清晨凌晨就开始等待。

而林亦枫，已经出国5年了。

终于能够堂堂地再次踏足在路加城的土地上。

离开飞机，踏在路加城的土地上时，林亦枫低头，仔细看了看停机坪上青石灰的水泥地，一样的糙粗，在大白太阳底下一样的冷硬，其实和异国没甚么不同。

可是，为甚么自己居然畏怯了，其实在知道要回路加城宣传时，他是不想回去的，但始终是工作，他不让自己受私人情绪影响。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以自己的性格，他以为自己会一早忘却，但原来只要一静下来，那八年的点点滴滴，就会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