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让我注意城里的信号,一旦情况有变立刻带我的人保护您和祝先生离开这里。他说您有办法找到锦衣卫的人,让我把您交给沈大人。」
这人脑子里都是屎吧?!我一个会擒拿格斗的警察用得着他派人保护?我又不是什么东西,干嘛要「交」给沈大人?还有,最主要的是……他怎么不用自己的猪脑子想想,他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可能会走?!
眼前的尘土散了,其他的人已经开始动手安营扎寨了。夏天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梁泊雨已经模糊不清的背影慢慢皱紧了眉头。
笨蛋,你不出来,我哪儿也不去……
梁泊雨一行人马进城之后被带到了宁王府。等在一个大院子里的时候梁泊雨想:本来以为一时进不了城得在城外住几天,可以趁机让乌力吉潜进来查探一下宁王那些手下的情况告诉我,我也好顺便了解了解他们都姓甚名谁。可没想到燕王竟一身是胆就这么一个人来见宁王不算,还把我们也弄了进来。他要真是被宁王扣下,这宁燕两军一打起来我倒是少了麻烦。不过燕王既然敢独闯大宁城应该就是有把握宁王不会对他出手,所以十有八九我还是得想办法把随着辎重带进来的那些金银送出去。唉——俩眼一抹黑,郁闷啊!
梁泊雨正郁闷着,院门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千户。
「宁王有令,今夜已深,请各位大人先随我去别院休息,明早再见两位殿下。」
众人不满,梁泊雨暗喜:没让我回梁家,还好,一会儿再仔细问问小石头梁府的情况。
「千户大人!」一个守卫跑了进来。
「怎么了?」
「梁府来人了,说是让梁大人回家,宁王殿下已经应允了。」
顿时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梁泊雨。情形有点像小学生在班里上课,老师突然说:某某某,你家里有事,来人接你了,你可以回家了。于是众同学投去羡慕加好奇的目光,然后某某某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带着几分得意和害羞从座位上起身离开……
梁泊雨没害羞也不得意,却是心里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尴尬地笑笑,恨不能说愿与大家共同进退,你们住哪儿我就住哪儿。
这时一个老头慢慢腾腾地从后面跟了进来。人老,眼却尖得很,「小少爷!」一眼看见梁泊雨跑过来连腿脚都变利索了。
「郑伯!」余信先喊了一声。
梁泊雨看他一眼: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这孩子怎么机灵成这样?
「郑伯。」梁泊雨向前跨了一步。
「小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天天念叨您啊!」说完郑伯一回头,「于大人,那我就先带我们家少爷回去了。」
「当然当然,梁大人慢走,郑老伯慢走。」于千户连连点头。
这样梁泊雨和乌力吉、余信就跟着郑伯离开宁王府往梁府走了。
路上梁泊雨止不住忐忑:都怪我,忙来忙去也不知道整天都忙什么了?怎么没早点儿好好问问小石头梁家的事。想想也就刚过来的时候问过一次,现在已经有点儿记不清了。再仔细回忆让祝云锦给说的那些家信的内容,从中能得到信息也十分有限。唉——到底都是什么样的人呢?什么性格?什么喜好?有什么忌讳……
越想脑中越是一片空白,梁泊雨已经开始觉得脑仁儿疼了。再一抬头,「梁府」两个大字已经进入视力范围之内,梁泊雨不由放缓了脚步,最后站到门口他干脆停下了。
很大的两扇门,看不出怎么富贵却庄严肃穆,门前一对巨大的石狮子气势非凡。梁泊雨无心细数门楣,半仰着头愣愣地把所有知道的跟梁家和梁峥有关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郑伯顺着梁泊雨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小少爷,您看什么呢?」
「近家情怯。」梁泊雨随口答一句,一咬牙一跺脚伸手准备推门。
郑伯抢先一步把门推开了。
「啊!郑伯,您吓死我了!」里面一个声音传出来,「老爷催我来看你们怎么还没回来。」
「快!小少爷回来了!」郑伯急急忙忙把一扇门完全推开。
里面的人冒出头来,「少爷!」是个年轻人。
他马上把另一扇门也打开了,然后一转身小跑着喊了起来,「小少爷回来了!小少爷回来了……」
梁泊雨抬脚跨进高高的门槛,院子里跑出了一帮挑着灯笼的人。没等他看清院中的情形,正堂里两个小小的身影球儿一样地滚了出来。
「五爷爷!五爷爷!」「小叔叔!小叔叔!」是三四岁大、一男一女的两个胖孩子。
妈呀!这什么辈儿啊?!梁泊雨本能地停住脚步蹲了下来,两个小孩儿立刻扑进他的怀里一边一个抱住了梁泊雨的脖子。
梁泊雨心中吃惊:难不成这心狠手毒的梁峥还很讨小孩子喜欢?!
一手一个把两个小孩儿抱起来梁泊雨继续往前走。男孩儿不知刚吃了什么,嘴边黏糊糊地蹭了梁泊雨一脖子,「小叔叔,你可回来了!你上次答应要带给我的小鸡窝呢?」
「还有我的泥叫叫!」
「什……什么东西?」梁泊雨脸部的肌肉抽搐了。
「买了买了,在宁王府的辎重车里呢,明天给你们拿回来。」余信在梁泊雨身后说。
梁泊雨恨不能把两个孩子丢在地上去抱余信了。
「翎儿,安儿!还不快下来?!」
梁泊雨向前一看,是两个四十岁左右、长得有些相像的中年男人。
「五弟,你可算是回来了,爹派了人一直守在宁王府打听你的消息呢。」走在前面的人说。
啊?!不会吧?梁峥的哥哥?怎么年纪差了这么多?可他在叫五弟……
「二哥,三哥。」梁泊雨点点头,把两个孩子放到了地上。
再一起身,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朝他走过来。
这个……就是梁峥的媳妇儿吧,姓什么来着?哦,小石头说过,曹……月妍。果然是美女啊,怀了孕还能这么好看。梁泊雨心里想着,急忙迎着曹月妍快步走了过去。
「夫人。」
「官人,爹和娘在等你。」声音也很温柔。
曹月妍转了身跟着梁泊雨一起往屋里走。梁泊雨觉得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绅士地扶着她的腰,可又怕这样不符合古人礼数。于是便一路走着象征性地在曹月妍背上轻轻拍了拍。
没想到这一拍换来曹月妍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后又红了脸把头低下去了。梁泊雨来不及细琢磨她的反应两人已经进了正堂。眼前瞬间灯火辉煌,一帮人围了上来。
「五叔,你回来啦……」
「五舅,你怎么才回来……」
「峥儿,急死娘了……」
「未平,燕王跟宁王那儿……」
「小少爷……」
……
男女老幼,十几张脸一起挤到了眼前,梁泊雨彻底懵了。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人群后面「哗啦哗啦」一阵响,所有的人立刻侧了身子闪到一边并朝后看了过去。
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响起,「峥儿,你的头发怎么了?」
梁泊雨赶紧看向声音的来源,接着就呆立当场傻在那儿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梁泊雨无数次地想象过「父亲」梁庸的样子,有高大威武、虎背熊腰的,有瘦削清朗、身手矫健的,有英俊潇洒的,有凶神恶煞的——当然,梁泊雨认为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的父亲是不可能不帅的。
但是不管怎样,梁泊雨想他一定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很有大将风度的将军模样。
可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坐在由人推着的木制轮椅上、满头银发白须的老人。
不是征战沙场几十年,纵横千里无人能敌吗?!再说怎么会这么大年纪?我爷爷在世也就这个岁数啊!梁泊雨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峥儿?峥儿?!」
「啊?!爹……父……父亲!」
「想什么呢?我问你的头发怎么了?」
梁泊雨不自觉地伸手摸摸脑后的小辫子,「哦,这……这个,就是有一次……生病,然后剃掉了。」
「生病?」梁庸皱起眉头,「什么病,要剃头发?」
「嗯……对!不是生病,是受伤,受伤!」梁泊雨拍拍脑袋,「头上受伤了,大夫说要是不把头发剃掉就会感染,会发炎。」
「发炎?」
对了!中医不说发炎。梁泊雨不敢再吱声了。
「『发炎』是什么?」梁庸却好奇了。
「嗯……就是……就是会肿,会化脓,会高烧昏迷……」
「瞀瘛,热症?」
「对!热症!」梁泊雨拼命点头,「就是热症,会死。所以我只好把头发剃掉了。」
梁庸眉头依旧皱着:这孩子这些年已经不疯疯癫癫的了,怎么跟燕王起个兵说话又颠三倒四的了?
不过他现在不想细究这些,把梁泊雨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剃就剃了吧,没缺胳膊少腿就行。好了,人也好好地回来了,你们都散了吧。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孩子跟着瞎闹腾,你们也就由着他们闹?!回去回去,都回自己的院子。我还有话要跟峥儿说。」
其实是家里的人都在等梁峥,小孩儿们见大人不睡,觉得像过年一样好玩儿,就凑着热闹也不肯睡。而梁庸刚才一直担心儿子,根本就没注意到梁府上下都在跟他一起熬着。这会儿眼睛见着了「梁峥」,心里踏实下来才发现那几个小的已经作翻了天,现在两个半大的孙子因为抢梁泊雨的佩剑正在院子里扭打。
剑是进宁王府的时候被收了,离开时余信从守卫手里接过来就没再给梁泊雨挂上,结果一进院子就被抢了去。
梁庸虽然坐在轮椅上,但说话还是很有威严的,一屋子的人听他这么一说,就领上自家的孩子纷纷散了,曹月妍也离开了。但是一个穿着深青比甲的老太太一直没动,看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走到梁泊雨的身边关切地问:「吃过饭了吗?」
这声音就是刚才说「峥儿,急死娘了」的那个。梁泊雨心中一阵感动:管他真假,还是「娘」好啊!
「没有。」
「啊?!听说你们在城外站了一天,这不是刚进城吗?那是一天都没吃饭?」
「没吃。」
梁夫人心疼得整张脸立刻都皱到了一起,「这是干什么啊?!打仗也不能不吃饭啊!快快!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做,先吃饭。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啊?老爷?」她转头去看梁庸。
梁庸看看梁泊雨,「行,你先去吃东西吧。我去书房等你。盈儿,走。」
「是。」他身后的人答了一声。
梁泊雨这才发现推着轮椅的是个二十多岁女人,看打扮不大像丫鬟。长相相当一般,瘦瘦平平的一个人,极没有存在感。以至于梁泊雨到现在才看见她。
发现梁泊雨在看自己,出门前盈儿也扭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一眼有点儿复杂,梁泊雨没能明白。
忽然觉着梁峥跟这府里的年轻女人关系都有点儿诡异。梁泊雨摇了摇头:想真正了解一个人的过去还真是有点儿难度。算了,不想那么多,先填饱肚子再说。
梁夫人安排完饭菜,拉着梁泊雨坐下先是嘘寒问暖,然后就开始说梁庸因为梁泊雨没给家里回信、没知会一声就跟着燕王反了很生气,让梁泊雨一会儿有话好好跟父亲说,千万别顶嘴。又说他们几天前就听说燕王带着兵马往大宁来了,城里现在人心惶惶,都怕两面的打起来,但是梁庸却说燕王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宁王交恶。
梁泊雨秉持着来到明朝以来的一贯策略——少说少错,几乎始终都是默默地听。
最后梁夫人抬手一边摸梁泊雨的头一边万分心疼地仔细查看,「头上的伤没事了吧?」
「哦,没事,都好了。这头发不是都长出来了嘛。」再摸就要露馅儿了,梁泊雨抓住梁夫人的手从头上拉下来又轻轻捏了捏,「娘,你不用担心,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
梁夫人一听这话眼圈儿立时红了,「我怎么能不担心?从嫁给你爹那天起就成天担惊受怕的,然后又是你大哥和你。你二哥、三哥和四哥虽然不是我生的,但都是我梁家的血脉,我一向视如己出,他们一跟着宁王和你爹出去,我也是吃不好睡不好整天提心吊胆不得安生。现在你又跟着燕王做下这大逆不道的事,我……唉——」
眼泪流出来,梁夫人拿了手绢儿去擦。梁泊雨心里有些触动、有些羡慕:梁峥啊,你这父严母慈的一大家子人,媳妇漂亮,又怀了孩子,你身边还有夏文敬和卞青,你说你还折腾官银干什么呢?
梁泊雨把手绢拿过去给梁夫人擦了擦眼睛,刚想再说几句安慰的话,那边余信过来说饭菜已经好了,让梁泊雨过去吃。
「娘,太晚了,你去睡吧。我吃完饭还得去书房找爹,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吧。」
「嗯。」梁夫人点点头,「那你们也别太晚了。」
离开正堂,梁泊雨松了口气,只觉自己的演技日益精湛。
回去我是不是该考虑进军演艺圈了?
随着余信进了另一间屋子,饭菜已经被摆好了。梁泊雨坐下,发现桌上只有一副碗筷,抬起头看看余信,「你和乌力吉不吃吗?」
「我们已经吃过了。」
「啊?」
「您这是新做的,我俩刚才吃了些剩的,热一下就好,所以很快。」
「哦。」这段时间以来,梁泊雨也习惯了这些主仆分明的事,没多说什么,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让余信关了门坐到自己身边。
「快,趁着没有旁人,你赶紧跟我说说,怎么我爹不能自己走路呢?」
「从马上摔下来弄的。」
「马上摔下来?怎么回事?」
「嗯……」余信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概是四年前吧,四少爷随宁王巡边时被元军围困在阔斡秃一带半个月,老爷带着三少爷去增援,结果半路上遇到元军伏兵,老爷中了一箭从马上跌落下来,当时就不能动了。等到元军被打退,三少爷要带老爷回来,老爷不肯,坚持要去阔斡秃。后来没等到地方就碰到了突围出来的宁王兵马,才知道四少爷为了掩护宁王已经战死。听逃出来的人说,四少爷是身中数箭,最后连人带马一起陷在了阔斡秃以东的一片沼泽地里。老爷离开大宁的时候头发和胡子还是花白的,那次回来之后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梁泊雨的饭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了,「咳,原来……是这样。」
「您就是那年开始跟赵公子一起经营永锭庄的。」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老爷当上总督是不能动了之后、太祖念四少爷救护宁王有功才特封的。但因为老爷已经不能再带兵出征了,二少爷、三少爷当时又都不到四十,您就更不用说了。你们都年纪尚轻,战功也不够,所以这总督不过是个虚职,出了那次事之后实际上梁家在大宁的势力是减弱了的。您回来祭奠四少爷看了老爷,再回到北平您说有些东西拿命是换不来的,得用钱。」
梁泊雨看着剩下的半碗饭彻底吃不下去了。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爹他多大年纪了?」
「去年过的七十大寿。」
梁泊雨算了算,「难怪二哥和三哥比我大那么多。嗯?不对啊,那我也不至于比他们小十几岁啊。」
余信叹了口气,「大人,我想喝口水。」
梁泊雨笑了,把旁边的茶壶茶杯递给他,「呵,大篇幅啊。」
余信自己倒杯水喝了,「大人是在大少爷去世那年出生的……」
中间又喝了两次水,余信终于把梁夫人、二房林氏跟五位少爷和一位小姐的关系,以及大少爷怎么英年早逝、梁庸又如何中年得子的一干复杂家事说清楚了。
梁泊雨一边听着一边把剩下的半碗饭硬塞下了肚子,最后又拿个杯子也倒满水喝了,「这些个事应该比你的年纪还久远吧?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